波本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当时他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一页一页地阅读着临时发放给他的任务,试图在情报中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与组织实验有关的任务,自他调查出宫野艾琳娜成为组织的实验人员后, 便一直期待着能够接到与实验相关的任务。但无奈他资历尚浅,虽挂着酒名的称号, 但实际朗姆却对他仍有猜疑,加入组织将近一年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接触黑衣组织诞生的真正意义——实验。
当电话响起时, 他正在皱着眉整合手里的资料, 他察觉出了上面给他的情报不全,但却也只能无奈咬牙接受这不公的待遇, 琢磨着明天怎么能从琴酒嘴里撬出些新东西来。
被扔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着, 降谷零捞起看了眼, 发觉是记忆中未曾见过的陌生号码, 便警惕地直接摁断了来电。可谁知挂断不到两秒,那个号码又一次出现在了屏幕上, 孜孜不倦地骚扰着他。在他连续三次挂断后那份执着终于告一段落,可随之一条邮件出现在了他专门与组织人员沟通的邮箱里, 内容只有冷冰冰的“接电话”三个字。
降谷零这才意识到给他打电话的是他没有接触过的组织内部人员, 虽然心中奇怪那人从何处得到了他的电话, 却还是在下一次电话响起时老老实实地接了起来。
“你好。”降谷零礼貌地问好, 声音里满是公式化的礼貌与疏离,可当听清电话另一边的声音时, 他平静的表情还是被惊愕所代替。
“哟波本,让你接我的电话还真是不容易,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清亮有活力的嗓音透过电波传到他耳边, 虽然之间隔着千里, 但他仿佛还能看见黑发青年那一脸抱怨的表情。
嘴唇上传来的刺痛换回了降谷零的思绪,他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走神,反应过来游刃有余地回答“原来是蓝橙酒大人,还是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至于您说以前什么的,莫非是在开玩笑埋怨我拒接电话吗?”他低低笑了两声“原谅我,身为组织人员总是要有一些警惕性的不是吗?”
水山繁懒洋洋地嗓音从对面传来“行了,我身边没人,电话也没录音,收起你那些被害妄想的小心思吧。你的号码是我利用权限在情报库里找到的,绝对没有人会知道今天我给你打电话,能放心了吧?”
降谷零心中所想竟被青年挑到了明面上,他沉默了许久,迟疑地开口“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波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意识到降谷零接下来想说的内容,水山繁赶紧叫出他的称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现在可没有心情与降谷零相互试探。他接着一开始的话说“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只为了一件事,告诉我明天你和琴酒在哪里集合?”
青年嘴里警告般的“波本”让降谷零瞬间清醒过来,他暗暗心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想直接和水山繁挑明!自己的潜意识里竟然对水山繁如此不设防吗?
降谷零苦涩一笑,果然当年水山繁挡在他身前的决绝的背影他的心中留下了过于浓墨重彩的一笔,哪怕他们后来都变了,却还能影响他至此。
他深吸一口气,拒绝了青年的请求“如果您想要参与明天的任务,大可以直接去问琴酒先生,相信以你们的关系,他并不会拒绝您。毕竟如果最后出了什么事情,最先会被追究的,可就是向您泄露情报的我呢。”
水山繁“啧”了一声“就是在他那里问不到才来问你的啊,真是可恶的谨慎。”他小声地吐槽,却还是被对面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降谷零抿了抿嘴,控制住自己想要扬起的嘴角。
“所以还是要让我使出这一招啊。”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水山繁再次开口“我说zero,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过去的故事吧。”
降谷零“…………”
刚刚心中升起的温情瞬间碎得一点不剩,降谷零咬牙切齿地开口“刚刚还在警告我,现在却自己挑明了吗?所以平安留我到现在,果然还是为了方便威胁我替你做事吧!”
水山繁听出了降谷零语气里的怒意,赶紧放软语调撒娇道“求你了,求你了,zero!拜托了告诉我吧,这是我一生唯一的请求了!”
听到熟悉的仿佛耍赖一般的话,降谷零思绪恍惚起来,仿佛自己不是处于举步艰难的危险组织,还是在警校那个温暖的宿舍中,在友人的环绕间用萩原研二的手机开免提笑着听水山繁撒娇。
“……zero?波本!”随着那一句不熟悉的名字,幻想猛然碎掉。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疲惫地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抬起空闲的手揉了揉鼻梁,妥协地说出了明天碰面的地点。
电话对面的水山繁瞬间高兴起来,还难得乖巧地道了声谢。
降谷零只觉得现在的场景就像是某些烂俗的小说情节,与走上不同道路的友人重逢,却只有自己一人执着陷入回忆,真是没意思透了。他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将手机从耳边放下,抬手刚要挂断,就听见听筒里低低传来一句话。
“我会保护你的,zero。我发誓。”悬在红色挂断键上的手指停住了,对面也没有挂断电话,空气里只剩下被电波模糊的呼吸声微微浮动着。
“你……”降谷零仿佛被心中复杂的情绪堵住了嗓子,艰难挤出一个字后便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
“所以就做你想做的吧。”快速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水山繁按下了挂断键,然后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该死,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直愣愣地看向天花板,不想回忆自己刚刚那些煽情的话。
琴酒也好,降谷零也好,不要再来影响他的思绪了!临时接下不属于自己的任务也好,擅自将别人纳入保护范围也好,不要再让他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水山繁来到这边只是为了获得恢复reborn的资料,经历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他与他们最后注定要分开!
虽然这样想着,但水山繁心中却涌起满满的酸涩。因为他知道,哪怕他嘴里的一切过往都是虚假,但与他们经历的这些故事却真实地在记忆中熠熠生辉。
“实现梦想的路上,也不要忘记去看一看身边的人吗?”他低声呢喃着乔鲁诺当年告诉他的话,无奈一笑“可我又怎么能做到,仅仅只是看着呢……”
第二天还没到集合的时间,水山繁却早早地到了集合所在的仓库。他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的人,可没想到一推开门就被飘散的烟味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看见黑色皮鞋旁满地的烟头,水山繁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几步来到靠在墙上的那人身边,抬起右手捏住那根被苍白嘴唇含住的刚点燃的香烟。
银发杀手除了在水山繁进门时抬头扫了他一眼,随后就一直垂眸看着向地面,直到感觉出牙齿间香烟微微的拉扯感,才慢慢抬起眸子与面前的那抹蓝色对视。
二人都没有说话,放任危险野性的绿与那片自由的蓝在这片空间交融。许久,琴酒率先离开了视线,他又一次垂下眸子,微微松开牙齿,任凭水山繁拿走那根已经熄灭了的香烟。
“你还是来了。”琴酒开口,看似冷淡的语气下却藏着些许复杂。水山繁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他随手将从琴酒嘴里抢过来的烟头扔在地上“昨天说了那么多逞强话,真无所谓的话就别一个人早早躲在这里抽闷烟。”
仓库门又一次被推开,金发青年笑着走了进来,在看到靠在墙上的水山繁后,他惊讶地张了张嘴,看向琴酒“蓝橙酒大人也要加入我们吗?”
在说这句话时,降谷零看似平静的表情下心脏却在飞速跳动着。水山繁昨天明确说了琴酒不愿告诉他此次任务的具体情况,可他今天却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就代表着情报的泄露。降谷零凝神,准备好接受琴酒的质疑与刁难。
可谁知琴酒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将车钥匙扔到了他的怀里,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向自己那辆宝贝车走去。
降谷零敏锐地察觉出了气氛的奇怪,他本想看一眼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水山繁。可只要脑海中一想起他的名字,昨天那句贴着耳朵做出的承诺就不可避免地在他脑海里循环,惹得他心烦意乱。
所以直到坐上车,他也没有开口和水山繁说一句话。而平时一向活泼的黑发青年却也陷入沉默,车内的氛围越来越诡异。降谷零抿了抿嘴,从后视镜看了眼正皱着眉望向窗外的水山繁,又扫了眼在旁边闭目养神的琴酒,脑子里又闪过松田阵平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这不会就是,吵架过后的冷暴力与pua吧!所以琴酒才不肯告诉对方任务相关的情报吗。
所以明明是冷暴力,为什么还要黏上来啊!不要惯着他啊!降谷零在心中吐槽,不可避免地琴酒生出了护犊子般的怨气。
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降谷零默默在心中祈祷起来松田阵平说的果然没错,渣男还是快离水山繁远点吧 。
就在车上越来越诡异的气氛里,三人开车来到了情报中显示逃走的“实验对象”最后出现的废弃大楼附近。他们将车停在了一个隐蔽的地点,贴着墙角在周围杂乱树枝的掩饰下来到了大楼楼底。
降谷零开口说出了他所调查到的情报“实验对象经历过人体改造,他身上所覆盖的材料会赋予他随着环境改变颜色的能力。”他顿了顿,换了另一种通俗的说法来解释“类似于隐身功能,只是不是让自身消失,而是改变颜色让自己融入到环境里。”
水山繁总结“就像变色龙一样呢。”降谷零点了点头“不错,所以不能打草惊蛇,不然对方融入环境后发动攻击会很棘手。”
琴酒果断了命令“分头行动,控制对方后发送信号,一起将目标运回组织。”
随着话音的落下,三人迅速闪入楼内,默契地向不同方向走去。在分离前,水山繁贴近琴酒“你最好别让我先一步找到。”琴酒冷下语气“你打算做什么?”
水山繁对他灿烂一笑,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当然是做你心里最想做的事。”
水山繁穿梭在大楼废弃的走廊里,他并没有排查周围房间的想法,仿佛知道目标所在的位置一般,他脚下步子飞快,直直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来到岔路口,他闭上眼睛,凝聚精神在心中还原出面前的场景,感受来自精神的指引。
虽然他们目前在找的实验对象只能说是一个被物理赋予超能力的家伙,但水山繁绝不会忘记他一开始遭遇的试验名字激发替身能力。
虽然这个实验不过是一群得不到要领的科学家胡乱搞出来的惨剧,但他们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确实有一项能与替身使者相符合。
那就是训练精神力。
“替身”是强大精神的体现。而目标能在一项项惨绝人寰的实验中挺过来,并且成为了那一批人中唯一活到最后的“幸运儿”,其精神的波动已经与普通人不同,甚至很接近替身使者了。
而在意大利受过特训,能够看到并碰触替身的水山繁,同样也能看到那位目标精神留下的痕迹。
当闭上眼睛时,他仿佛能看到面前出现微弱的蓝色细线,指引着他向一个方向走去。那正是精神波动留下的痕迹。
“痛苦、绝望、仇恨,无时无刻都处在这些情绪中呢,逃离了实验室,却无法逃出自己的心吗?”水山繁喃喃“没关系,我会帮你解决这一切。”
说罢,他睁开眼睛,毫不犹豫地向左边的岔路口走去。
另一边。
降谷零停在房间的门前,双目赤红,因握紧拳头而刺进手心的指甲越来越用力,可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浑然不觉,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他看着屋子中间瘫倒在地上不成人形的目标,被心中的愤怒压得喘不过来气。
他看到了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那张脸,他不会忘记,那是他曾经在公安培训时里看过的一张照片,被训练他的老师夹在钱包里,向每一位学生炫耀,说那是他最自豪的学生,是公安的骄傲。
可那张在照片里坚毅微笑,表情满是青年人的骄傲与肆意,对未来充满向往的那张脸上,为何此时只剩下绝望。
记忆中老师骄傲的笑脸,照片中青年眼里的希望,在他眼前不断闪回着。降谷零深深地弯下腰,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他没有权限看到实验相关的照片,所能获取的只有厚厚一沓冰冷的实验报告,上面写着一条条残忍至极的折磨。所以他更是无法想象,明明是那么一个骄傲的青年,在失联的这几年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前辈。”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两步,发现那人的身体随着他的靠近抖得越来越厉害时赶忙停在原地。
他开口,说出了当时那位老师的名字。瘫倒在地上的人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一愣,然后抖得更厉害了。降谷零赶忙开口安抚“不要害怕,我是公安的人,我现在就联系总部,让他们将您带走。”他蹲在男人身边,直视着那双原本意气风发的眼睛,露出了个安抚的笑“你是我们的英雄,请坚持一下,未来绝对会变好的。”
男人涣散的目光突然对上了降谷零的眼眸,原本满是绝望的情绪一松,流露出了些许的释然。他颤抖着张开口,嘴唇原本被缝合的地方随着他的动作向外渗着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只能从嗓子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只有嘴唇在不停地动着,执着地重复着一个词语。
降谷零被那人嘴唇上渗出来的血干扰了视线,他开口打算阻止对方自残一样的行为,将手递了过去“请等一下,您想说什么?不如在我手上写出来。”
“让开。”冰冷的命令从自己身后传来,降谷零猛地回头,在看清来人是水山繁后神情一松“刚刚那句话,我还以为是琴酒。”
可水山繁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径直走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面前,深深地看着他,许久后才低声开口“我感受到了,释然。”他吐出一口气,垂下眸子“你的要求我都听到了,放心吧。”
降谷零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伸出手想要拦住水山繁“等……”
“砰——”可比降谷零更快的是子弹射出的速度,水山繁面无表情地开了枪,毫不犹豫地将枪子送进了地上男人的脑子里。
降谷零愣愣地瞪大眼睛,接下来想要说出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嘴巴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动作,此时正在轻轻颤抖着。
“你……”降谷零猛地站起来,攥住水山繁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愤怒地喊出声“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水山繁平静地看着那紫色眼眸里几乎要吞噬他的怒火开口“满足他的请求罢了。”他侧过头看向地上那具安详闭上眼睛的尸体,嘴唇微动“他最后一直在重复的,是‘杀了我’啊。”
降谷零怔怔地松开被攥在手心里的衣领,仿佛被卸了全身力气一样靠在旁边的墙上,半晌后才哑着嗓子开口“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剥夺他的生命啊。”他深吸一口气“是,他现在的情绪确实很绝望,他在这样的状态下说的话又怎么能当真?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如果他被带回了公安,回到了老师的身边,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念头呢!你剥夺了他未来生的权利!”
他深深地看了水山繁一眼“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面对生命的敬畏。”
水山繁仿佛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大声地笑了起来“你说,会变好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替他来揣测!你没有经历过他的一切,你想让他以这样一个非人的样子,重新回到人类的社会里,在人们仿佛在看怪物的怜悯目光里,在无法融入正常社会的绝望里,逐步走向死亡吗!”他狠狠地开口“如果是那样,还不如现在杀了他。”
降谷零急促地呼吸着“你又怎么知道会这样?你也是在揣测不是吗?你又有什么资格呢!”
水山繁将一直攥在手里的枪扔在地上,抬手捂住脸不让降谷零看见自己的表情,半晌后疲惫地开口没有人,会比我更有资格,说这些话了。”
他转身走向屋子正中央的那句尸体,从他贴身的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降谷零“这是他这些年获得的情报,也是他一直坚持至今的理由。”他将纸条塞进降谷零手里“我想,他之所以会释然,是因为听说你也是公安吧,在那混沌的大脑里最后还记得自己身为公安的身份,不要辜负了他。”
降谷零接过了纸条,沉默地背过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低低地开口“谢谢你,不过保护我什么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有苦衷,哪怕知道你在混黑,也在心里找借口说你是被迫的,是善良的。”
“但现在我却突然觉得,果然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水山繁不在意地笑着,可眼睛里却有亮色闪过,他眨眨眼,掩饰般地抬起头,状似不屑地开口“哈,随便你好了。”
可他的声音,却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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