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淞搭乘的船正是三年前上京时乘坐的那艘。知道薛淞急着要返乡,  老船主坚持要薛淞乘他的船走,而且不肯收他的费用,  当然这点薛淞是不肯答应的。于是,  船主就把船上最好的一间舱房留给了他,那是一个套间,拾缀得十分体面舒适,  薛淞很是满意。

    当年被薛家救治的水手孙七如今已经当上了这艘船的副船主,再继续历练几年,  就能升为船主了。他见到薛淞,立刻很激动地上前来叩头感谢。薛淞连忙阻止了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  能救人一命,  那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薛淞觉得那是正常人该有的道德观念。更何况,  也因为如此,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和薛家得到的收获巨大。认真论起来,恐怕他还要感激孙七呢。

    这船上还有其他客人,于是薛淞吩咐孙七和下人们也不要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  嗯,  他也不想显摆自己的身份,一并吩咐孙七不许把他是一甲进士的事情透露出去,免得其他人见了他拘谨,  双方都不自在。

    薛淞很怕麻烦,这才着急地离开京城。‘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远山有近亲!’,得到了一甲进士的功名,  再加上永明帝对他的另眼相看,薛淞就预感到京城里的武勋们会有所行动的。来自他们的‘善意’,自己无论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是不妥当的。因此,薛淞果断溜了。

    等到三个月后,薛淞回到京城时,武勋们想再拿着给他庆贺高中来做文章,连黄花菜都凉了!

    已经过了许久,就不便再劳师动众了吧,再说,我刚刚一家人搬家到京城,着实忙乱;新科进士观政已经开始,我可不敢太招摇!薛淞有充足的理由推脱过去的,此时,薛淞可不愿节外生枝,他自己不愿意和这些武勋们扯上什么关系,吴侍郎也告诫过他要注意的。

    薛家并没有沾过武勋们多少光,皇商的恩典是先祖自己努力立功挣来的,贾家和王家的有限庇护是薛家多年来真金白银换来的,彼此并无相欠之处。

    如今的薛家,情形比红楼书中要好多了。薛蟠和母亲作为依仗的王子腾还没有后来那样飞黄腾达,大权在握,薛老爷为人谨慎,薛霖也本分低调,薛家压根还没有薛蟠当家时的那般骄横淫奢,敢明目张胆地作下恶事来,这样完全可以从四大家族的破船上抽身!

    心情舒畅了,在船上闲来无事,薛淞就时不时地走出船舱,看两岸风光。只要船只靠岸,他就兴致勃勃地上岸去游逛,着实是过得逍遥自在。

    一天下午  ,薛淞正立在在航船上层的甲板上眺望观赏,远方青山如黛,江水浩渺,在一抹金色的夕阳下显得苍茫美丽,逐渐昏暗下去。对此美景,薛淞心旷神怡,一时间只觉得那景色颇有《春江花月夜》的情致。

    《春江花月夜》的全文颇长,薛淞只记得着最经典的几句。他正准备开口念出来,却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已经在吟诵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就是这种感觉,来人竟然与他想到一处去了。薛淞心中一动,转身只见身后立着一位三十左右的斯文男子,看他的穿扮,那也是一位读书人。那男子衣着朴素,看上去有些陈旧了,袖口处还有磨损的痕迹。

    那人见薛淞回望,于是彬彬有礼地上前招呼。两人遂攀谈起来。那男子言谈不俗,颇有几分学识。他也搭乘这船只,只他订下的舱室狭□□窄,空气沉浊,呆着很不舒服。但他每日里还是读书,疲累时便出来透透气。

    几日后两人又见面聊天,发现互相很说得来,解了旅途的寂寞,于是熟悉起来。

    薛淞从交谈中得知,那男子姓莫,字朴华,家境平常,一心想通过读书改变门庭。苦读不懈之下,十八岁时就考上了秀才,但命运不济,第一次乡试下场时,在考场上受热病倒,没有取中;

    又苦读了两年,再一次准备参加乡试时,这时母亲又病故了,只得居家守孝,接着又错过了一场。这样就磋磨了好几年,他壮志依旧不改,此行便是去一家有名的书院里求学。

    莫朴华叹息道,艰苦些他不在意,只是为了支持他求学,家中妻儿节衣缩食,生活清苦,妻子更是每日终日里做针线女红,换些银钱给他买书买纸笔。他身为人夫人父,不能出人头地,让妻儿受苦,心中实在惭愧!

    薛淞对这样努力刻苦的人是很敬佩的,也为他的坎坷不顺而叹息。此时薛淞心情正好,手中也不差钱,便准备施于援手,只唯恐他要坚持读书人的风骨颜面,不肯接受。

    两人相识之初,薛淞不愿显摆自己的身份,便道自己信薛,金陵人氏,家中是经商的。这话原也不算错,薛家本也是商人嘛,皇商!此时相熟了,更不好讲明真相了,这岂不是拿着旁人的黯淡失意来映衬自己的春风得意么,太不厚道了。

    前世,薛淞也曾经资助过两名贫困生,从中学一直坚持到他们上了大学。那两位学生,后来便主动要求不再要资助了。他们说,上了大学后,他们可以在课余时间,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做一些工作来挣钱了,可以独立,就不应该再不劳而获。

    薛淞因此特别欣慰,自己只是付出了力所能及的金钱,却帮助了两位青年从困境中走出来,成长,改变,拥抱新的,更好的人生,他觉得自己做了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现在,薛淞考虑着他可以在银钱上来支援莫朴华,只是,如何保护他的自尊心,又能让他欣然接受自己的心意呢,这还得好好斟酌一番。

    薛淞见那男子船舱条件实在不佳,便请孙七给他调换了一间。孙七立刻就办了,坚决不肯收薛淞的银子,道那本是一间没人住的船室,空着也是空着,如何能收恩人的银子?

    薛淞也就答应了,如果这样能让孙七觉得回报了他的恩惠而心中舒畅,那又何必勉强呢?

    薛淞又见那文士在船上订了便宜的餐食,素菜居多,鱼肉少见,便知道其囊中羞涩,饮食寒素是为省钱。薛淞也不点破,只借口一人吃饭无趣,每天邀请朴华前来一起用餐。饭菜不铺张,但精致营养,十分美味。

    莫朴华先到目的地,在要下船的前一天晚上,薛淞让人准备了一席丰富的酒菜为他送行。莫朴华那天有些心事,几杯酒下肚,不觉便有些醉意了。

    他捏着酒杯,语气低落,絮絮地向薛淞诉说起了自己的不如意和艰难,他空有一腔抱负,却怀才不遇,不得施展;家中贫寒,难以支撑他读书,着实艰难,说不定哪一日就无法承担下去了!若是这场不中,他为了养活妻儿,是不是该放弃举业,去开个私塾,教几个学生糊口?

    “朴华兄,”薛淞给他布了一筷子菜,劝说道:“你那只是运气不好,并不是学问不好,小弟相信你再努一把力,就能如愿的!坚持了那么久,若是就此放弃,未免可惜了!”

    “人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孟子曰: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比起孔圣人周游列国四处碰壁,自嘲为‘丧家之犬’,兄台这不过是小厄罢了!”

    “你我萍水相逢,却甚是投缘。朋友有疏财之义,小弟自然要为兄台分忧一一,请不要推辞!”

    薛淞这话让莫朴华一阵激动,推辞了几回后,见薛淞态度坚定,也就爽快答应下来了。他提出,他也不能白得了薛淞的好处,他也要赠予薛淞一样礼物。

    秀才人情纸半张,莫朴华要来了纸笔,挥毫写下了自己一首得意的诗词,并且郑重地落了款,拿给了薛淞。

    “好字,好诗!”薛淞口中称赞道,目光却凝聚在那诗词下面的落款上。

    “梅?”薛淞不动声色地道:“我一直以为朴华兄是姓‘莫’的呢,原来我一直称呼错了?”

    “哦,许是我们那里有口音,‘梅’和‘莫’听上去差不多吧。”莫朴华心情正好,随口回答道,却没看见身后的薛淞死死盯着这张纸,眸光闪烁,脸色慢慢地冷了下去。

    酒过三巡,天色已晚,大家都觉着有些累了,薛淞起身道:“朴华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还是早些安歇吧。”说着,便命小厮拿来了四十两银子来,赠予梅朴华。

    想不到薛淞竟然赠予他这么多银子,此时一户普通人家,一十两银子就能过一年了,梅朴华大喜过望,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了银票,感激不已。

    “薛兄弟,你一片盛情,我就愧领了。日后必有厚报!”梅朴华说着,忽然心念一动,这薛淞出手大方,可见家资多么饶富;其人形貌言谈都是极好的,即使是商户人家,也必是根基深厚的。他对自己欣赏友善,态度热情,如果能与他结下儿女亲家,得到他的帮扶,对自己和孩子都是很有好处的。自己膝下有儿有女,无论婚嫁都使得。

    梅朴华这样想着,便试探着向薛淞遮遮掩掩地谈起这桩事,不料,刚刚开口,便被薛淞断然拒绝。

    “朴华兄,此事不要再提了,我岂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你这样可是小看了我!”薛淞义正词严地道:“再有,我们的孩子年纪尚幼,天数无常,哪里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大,长大后人才好不好呢?纵然儿女的婚事是由父母做主的,但也不能这样随意而为,总得等孩子成人后,再仔细考察才是!孩子的一生幸福,可不能是父母报恩的工具!”

    梅朴华顿时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薛淞的小厮伺候在旁边,见状心中暗暗纳闷,明明前几日一爷和那梅秀才还相处甚好啊,怎么忽然就不待见了梅秀才了呢?一爷原本高兴,是准备送给梅秀才一百两银子的,也是积积德,让他沾沾喜气,怎么忽然就变了卦?一爷可绝不是小气的人啊!唉,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一日,梅朴华就要下船了,他来向薛淞辞行,一再重复了自己的家乡和住处,言道日后必会报答薛淞的慷慨之举。

    薛淞迎着他期盼的目光,潇洒地笑道:“梅兄,相见即是有缘,何必把这样小事放在心上”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梅朴华只得了一揖,施礼告辞而去。

    望着梅朴华远去的背影,薛淞心中默默地道:“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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