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举人把这人上下一看,  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官差道:“我家有两头生猪,  都是上百斤的好货,  肥膘有几指头厚哩!我不耐烦烫洗分割,养在家里也有些臭烘烘的,情愿多让些价儿寻个大主顾一并卖了。我看老爷你出手阔绰,  一买就是两扇,应是用肉的地方多,故而斗胆问一问。”

    刘举人在心里合计了一番,  想着陶建那边的杂薯尚有好些,买他百来斤留着喂猪,也能让家里人吃上个把月的鲜肉。腊肉虽有滋味,  吃久了到底嫌柴,  况且若是就地杀猪还有新鲜杂碎汤喝,  耳蹄尾巴之类自家卤了也好下酒,  不由得口里流涎,  意动起来。

    “你这两头猪怎么卖?”他问官差。

    官差道:“这样上好肥猪,  寻常时节也要二三两银子一头,  如今少说翻三番,  老爷刚刚才买了肉想必也知道。我这两头一起给老爷只要八两银子,  再少就卖不得了。”

    刘举人听出这是个大便宜,  虽然他有钱,  可这并不妨碍他被大便宜冲昏头脑,  把陶建的嘱咐全然忘记,连连答应:“好,我要了!”

    官差拱手:“老爷府上哪里?说清楚了门户,我这就亲自送过去。”

    刘举人顿了一顿,  道:“我不是这县里人,是隔壁县来走亲戚的,你只管往城外送去就是了。我家车子有五辆,都是双骡大车,停在门楼子外的臭水沟旁,你去寻姓刘的便知道。”

    官差把这一切都记在了心里,答应着离去了。

    刘举人买齐了其他东西,回到城外车子里。左右没见着生猪,问了家丁也说是无人过来,不禁心中疑惑。他儿子道:“想必是被截了胡,其他人添了钱,他反悔不卖我们了。”

    刘举人心中遗憾,但也只能骂几句,打道回驻扎地。

    五辆车儿才到大队伍跟前,说时迟那时快,数百骑马官差如神兵天降,包围了逃荒队伍!

    为首的是一个戴红盔的禁军教头,他满面凶光,发威喝斥众人:“州里才下的令,不许私自出逃,你们恁多人携家带口的朝外地去,可是反了!知县老爷说了,像你们这样的要杀几百个以儆效尤!带头之人是谁?”

    乡下人本就眼皮极浅,更是害怕与官差打交道,见到这群凶神高头大马,刀剑森寒,又听说要杀人,早就吓得一个个东倒西歪,动弹不得,连磕头都趴不下去。

    刘举人脸色发白,慌忙走下车儿:“几位官爷息怒,我们这些人出来有些时候了,一路餐风露宿,属实不知道州里的新令,这就转头回去!”

    陶建也匆忙赶了出来,满头是汗地不住告罪,把同样的话也说了一遍。

    禁军教头冷笑:“让你们转头回去了,我们拿什么同知县老爷交差?休得废话,你们两个一看就是带头的,来人,给我把他们及家眷锁了拖回县衙门去,听候发落!其他人也不许散了,老老实实留在此地,有人看着跑不了!若是知县老爷不高兴,你们都要掉脑袋!”

    刘举人慌忙道:“我乃圣元九年的武举,做过一任清水粮库提辖,与诸位也算是半个同僚,看在同为武官份上还请教头网开一面,放我们这些人一条生路!”

    不料,禁军教头冷笑更甚:“你一个清水的卸任提辖,与我满仓的教头有和关联?休得胡乱攀亲,说这些虚花头!”

    陶建听他这话,联想起之前何英的嘱咐,急忙走上前跪下:“官爷且慢!我们知错了,身上路费尽数贡上,再备一杯薄酒犒劳诸位官爷辛苦,求官爷们高抬贵手!”

    听他这么说,禁军教头面上才缓和些许,道:“还算是晓事的!只是此事担着干系极大,为了点银子闹得将来知县老爷发作,倒是得不偿失。况且这么多兄弟都在,就算我依,他们也未必依。”

    陶建忙道:“我和他好好商量,一定叫各位爷满意!”

    他拉了刘举人在一旁,低声道:“看来是要钱了。这事因你而起,你又比我阔绰许多,少不得你要多出一些银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看他们这样子想必那老爷也是不好惹的,若是进了衙门,少不得脱几层皮。”

    刘举人抹了抹额头,自知理亏:“罢了罢了,就当破财免灾吧!”

    陶建拿了三百两的银票出来,刘举人则拿了七百两,二人凑了个整千,另外又把刘举人才买的两扇猪肉拿了出来,添上两坛子酒,一起拿给了这教头。

    不料那教头派人接了,还嫌少:“酒肉也就算了,勉强混一顿。可咱们兄弟有三百多人,这么点钱够塞牙缝的?”

    二人无奈,只好照原样又凑了一千两:“身上只有这么些了,实在再拿不出了。”

    禁军教头道:“这个穿青布的哭穷就罢了,你一个乡绅老爷,怎好跟着哭穷?我也懒得和你们歪缠,我看这前排的车子倒也崭新,骡子也像是值钱的,兄弟们拿了走人!”

    说不得一伙差人如狼似虎,直接把人轰下车来,连骡带车一起卷走了十几辆,扬长而去!

    车上的包袱被褥什么的不提,刘举人才在满仓县买的那些肉菜物品,就这么眼睁睁打了个转便回县城了。

    陶建早有准备,故意在新车上放的不值钱杂物和一点杂薯,值钱的全部转移到了最破烂的车儿上,可刘举人家就没这么幸运了。

    那天陶乐乐那番话,刘举人听是听了,但心里没有真的很当一回事,执行起来大打折扣。虽然珠宝银票地契什么的转移走了,可很多值钱的衣物用具并没有转移,因为嫌麻烦,平时要用。

    这下可好,直接跟着车子全没了,彻底不用麻烦了!

    一场无妄之灾把众人都吓散了神,你看我我看你,半晌说不出话来。

    陶建见此地着实险恶,不敢耽搁,不惜费柴费火带着队伍连夜赶路,直到过了密河才惊魂未定地停歇下来。

    被那教头拐去的骡车大半都是刘举人家的,他们不得已挤在半旧的车儿里,睡觉不安稳,白日里吃的也是和下人差不多的小菜饭,难得见荤腥。这对其他人来说算是日常,可对享福惯了的刘居然家老少来说,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刘举人又悔又恨,更兼没脸,索性称病不肯见人。

    陶乐乐心疼干爷之余,也想再和他做一笔生意,顺便赚点积分,于是主动提着一大篮子“先前村民那里买的”鸡蛋找上了门来。

    原先刘举人和大太太以及几个孙辈住一辆车,买了陶乐乐的骡车后便只和大太太二人住,现在改为老两口和大儿子一家一起住,说不得狼狈拥挤。

    虽说刘举人的手里还有很多钱,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地方,钱再多也没用!是能拿来吃,还是能拿来穿呢?

    看到陶乐乐主动关心自己的病情,带来这么些珍贵的鸡蛋,且言语中并没责怪他半分,刘举人心情复杂,老脸火辣,终究还是吐了真心话。反正车里都是自己人,说出来也没什么。

    “乐乐,我不该不听你三爷的!等到了白州,你三爷家的损失,我双倍赔给他。往后他说什么是什么,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刘举人半歪在褥子上,恹恹道。

    陶乐乐很欣慰,这个认错态度还算诚恳。

    她忽然模糊想到,在原著剧情里刘举人家的全军覆没,是否和刘举人的作死有关?

    刘举人和陶建面和心不和,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俩老小子总是暗地里较劲儿。这次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为陶建增添了许多神秘的光环,又给刘举人占了些便宜,这才在气势上胜了几分,让刘举人同意了灰土坝那时候的改路线,可原著应该不是这样的。

    陶乐乐依稀记得,原著剧情中,刘举人一直处于比较强势的地位,因为他毕竟是有过功名的,社会地位高陶建一大截。倘若他在灰土坝那里和这次一样非要对着干,依旧走原路线,那极大概率被恶人村设计埋伏,刘家全灭结局也不奇怪了。

    既然对方知错就改,以后不再找事儿了,那她肯定也要表示一下。

    “干爷,这也不能全怪你,谁能料到这样事情呢!该来的挡不住,只是损失了些身外之物不算什么,人没事就好。多亏干爷愿意听我的话把贵重东西藏起来,不然身家怕是不保。这换其他人,谁愿意听我一个小孩儿的话呢?说到底还是干爷有慧眼,有福气。”

    这一通彩虹马屁拍得刘举人容光焕发,病顿时也好了大半,笑着坐起身道:“我当初怎么说来?别的本事我没有,一双眼是最会识人的!想当年我刚中举时,多少人求着我来结干亲,我都没看上,心里想着要结就结个有福气的,彼此有益。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这一番话,让车厢里的人都笑了,原本沉重的气氛顿时也变得轻松快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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