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前的夜晚,宣告夏季来临的第一场雨,在快打烊时到来。
贺斯特站在厨台后,听见水珠敲打遮阳棚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比弹珠的声音还响。
不过一瞬走神,手停住了,杯中奶泡就淹没在了咖色里。
望着无力漂浮着的一团浆糊,贺斯特轻叹了口气,满面愁容。
年过二十二的贺斯特相貌柔和,有一头深绿色的短发和有时显得迷迷糊糊的下垂眼。去年从首都克拉丽丝的大学毕业后,他进了当地一家食品企业,没想到因内向性格被排挤,上了不到半年班就回了百世的家中待业。
从小父母去世,舅舅和舅妈将贺斯特带大,两人上了年纪,决定去做环球旅行。从告诉贺斯特到坐上离开百世的飞机,不到四十八小时,留下了这家名为lesetoiles的咖啡馆。
咖啡馆的主要卖品是咖啡,简餐和甜点,贺斯特从前帮着打过下手,现在又赋闲在家,所以决定接手咖啡馆。
经营好一家咖啡馆,稳定的口味,良好的服务,整洁的环境,缺一不可。
舅妈留下的菜谱模糊,两人又不用手机,联系不上。贺斯特只能自己摸索,做出的餐食口味参差不齐,点单量急速下降,老客流失。
服务和环境靠他一人,半个月不到,已是力不从心。
从店内经营状况来看,他能开的工资不高,有人打电话来问情况,女声动听,贺斯特二话不说通过了,对方明日就会来报道。
这些都还是长远之事,最要命的是,贺斯特有低血压。
开店的时间原本是五点半,他改成了早十晚十,但改了时间后,房东依旧雷打不动、每天早上六点下楼吃早餐。也不清楚是没发现时间变动,还是坚持自己的习惯。
舅妈和舅舅与房东关系还不错,在外上大学的贺斯特错过了同她交好的时间。
他打小性格就内向,时间长了变不过来。在公司时,连同事闲聊时占了他的位置,他都不敢开口叫对方起来。
几次想和房东说改了营业时间,没一次能开口。所以他每天早晨还是五点半来店里做早餐,快要昏死过去的日子已持续了半个月。
窗外是猛烈的雨声,店内安静地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还有近一小时到十点,贺斯特决定今日早些打烊。
舅舅和舅妈还在时,总有客人坐到关店前一刻。贺斯特接手后的这些日子,白天客人就不多,晚上更是少有顾客。
所以每日打烊前的短暂时间,贺斯特都拿来练习手冲拉花。
舅妈是拉花的好手,获得过咖啡师的拉花大赛冠军。
牛奶和咖啡,简单的材料,好似最神秘的魔法。小时候,贺斯特最喜欢看舅妈在咖啡面上做出各种各样的图案。
那是童年时最鲜明的记忆之一,如今他却被这魔法阵困住,止步不前。几十个视频反复着看,就是没法做出理想的图案。
端起这杯不成形状的咖啡,贺斯特放到嘴边,胃在向他发出强烈抗议。
——实在喝不下了。
将咖啡杯送到水池旁,贺斯特反手将它倒去,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叮当声。
声音来自店门口挂着的风铃,伴随着铃声一同落入耳朵里的,还有轰得人要跳起来的雷鸣。
霎时,店内的灯光悉数灭去。
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贺斯特望见了一双暗红的眸子。好似捕食者的目光,直直看进了他的心里。他顿时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眨眼间,灯光重新亮起时,身影已来到了餐台前。
“晚上好。”红唇微动,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足以照亮整间店铺。
来人裹在一身黑夹克里,层层叠叠的同色蕾丝长裙落到脚踝上,一头乌发,被上方摇晃的高脚杯灯打上了柔和的颜色。烟熏妆浓化的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最显眼的,却还是胸前的高峰。
贺斯特的心怦怦跳,逐渐回过神来。
“晚,晚上好。”他振作心情:“一位吗?可随意入座。”
没料到这时会有客人。
外面雨这么大,也没见来人带伞,身上也是干的,有些奇怪。
“一位。”客人在高脚凳上坐下,将手里的小箱放到桌上,随即打量店内:“你一直在这儿开店?”
“我刚接手这家店不久。”贺斯特问:“您要喝什么?”
这人看向他手中的圆杯:“一杯拿铁拉花。”
做拿铁贺斯特已得心应手,拉花则是另一回事了。
别出心裁的图案会带来惊喜,可是他能做好吗?
心底隐隐生出不安,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少有的客人面前。
他想留住这个人。
失败来得很快,和倾盆大雨一起,泼了贺斯特满头。
来人看着杯中扭曲了的形状:“这是什么?”
贺斯特说不出话。
本来想画星捧云后月,结果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还像是刚卷进了失事船只的漩涡。
“声音就不对。”眼前的人说道:“再来一次。”
贺斯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再来一次。”
柔软的语气,却不容置喙。
贺斯特不得不重新开始。谁能料到,在第五杯时,他做出了一只还能看得过眼的兔子。
“你,你是咖啡师吗?”贺斯特热泪盈眶,生出感激涕零之念。
角度和温度,都是没法从视频上学到的细节。
在这次拉花中,贺斯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视觉、听觉和触觉同时派上了用场。
“打发时间而已。”眼前的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双手放在桌上,抬头向上看:“这里的楼上是什么?”
“二楼是画室,三楼是住宅。”贺斯特乐于回答全部的问题:“画室九点关门,来早些的话还能进去参观。”
在多巴胺的作用下,他鼓起勇气:“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在外面,是有什么事?”
“啊。”神秘的客人轻扯嘴角,眼中闪过笑意,仰靠在低椅背上:“我在等人。”
哪怕知道这笑容并不是为他绽放,贺斯特也暗自感叹:被等待的人,真是很幸福。
“谢谢你教我做拉花,”贺斯特挠了挠脸,“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哈哈,这个嘛,不用介意。”来人全然没放在心上,做这些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一部分。他拿起桌上的小箱,忽然说道:“十点,不打扰了。”
又是一阵雷声,正落在头顶上。
灯光一闪,这回炸掉了一盏灯,比闪光灯还要刺人眼睛,随即整间店的电路全都灭去了。
咖啡店陷入一片黑暗。
根据合同,自然原因造成的损害不包含在房东会给付的补偿范围内,前一刻的欣喜倏然从贺斯特的心头消失。
风铃并没响起,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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