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澡的时候,手机响了。

    想等它安静,它却嗡嗡嗡震个不停,比窗外的雷声还要刺耳。

    平静的心情被打乱。

    芭菲爬出浴缸,甩了甩头发,水珠四溅。光脚走过瓷地,浴室中蒸汽腾腾,水露顺着身体线条滚落,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和窗外的雨滴相映。

    推开拉门,手机放在门后矮桌上。

    黑暗之中,明亮的屏幕上写着——奥克塔维娅女士——一行大大的黑体字。

    是妈妈的电话。

    芭菲蹲下身,下巴搁在湿漉漉的膝盖上,按下接听和免提。

    “芭菲,你那儿还有空房吗?”

    刚接通,芭菲还没说话,电话那头的奥克塔维娅女士果断抛出问句。

    “嗯,吉儿去旅行了,这周没来。”芭菲踮脚蹲着,双手垂落身侧。

    吉儿是奥克塔维娅收养的女儿,芭菲的妹妹。

    大学毕业后,芭菲就来到了百世,一个人在这座城市住了五年,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度过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时光。

    去年吉儿来百世市读大学,周末会到芭菲家来住两天。这周吉儿跟着学校社团出门了,就没来。

    “你要来住?”芭菲问。

    “那正好。”奥克塔维娅女士听上去喜气洋洋,略过了芭菲的问题:“阿真去百世了,能不能让他住你那儿啊?”

    芭菲顿了一下,蹦出一个问句:“……哈?”

    阿真,全名薛真,是奥克塔维娅的好友伊凤的儿子。

    伊凤结婚晚,薛真比芭菲小上五岁。他中学时就被送去海外的寄宿学校,两个妈妈关系虽好,芭菲同薛真间却已许久没有联络。

    记忆中上次见薛真,还是芭菲读高中时的事。

    脑中浮现出一个小不点,面无表情的脸蛋肉乎乎的,还不到她的肩膀,走路时总喜欢贴着她。

    这就是芭菲对薛真最深的印象。

    她可不想和从前一样,帮着带小孩。

    但纵使她一千一万个不情愿,直接拒绝的话,妈妈肯定会有一大堆问题,唠叨得不行。

    她已经二十五岁,不是能受得了碎碎念攻击的年纪了。

    战斗,就在这一刻正式开始。

    芭菲直奔重点:“尹阿姨不是在百世有房么?”

    “百世那边一套租出去了,一套在装修,还有一套说在郊区,交通不方便。”

    此路不通,芭菲采取迂回路线:“他到百世来做什么?”

    “当然是工作啊。百世除了公园多,还真没什么好玩的。”

    哪有,可多能玩的了,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芭菲于是接道:“来工作还和别人住一起,挺麻烦的吧。而且又不缺钱,不能住酒店?”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能省就省些呗。也不会住很久,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走。反正你一个人住,又不肯找人做家务,阿真说不定还能给你做做饭,他中学就自己做饭了。看看你,天天吃外卖,你说外卖里面多少垃圾——”

    一不小心,就被开炮。

    感觉妈妈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身上的水差不多干了,芭菲也没了回浴缸里的心情。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芭菲用两根手指夹起电话,走进卧室。

    奥克塔维娅女士的滔滔不绝终于停下了。

    “芭菲,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是不是没信号啊?”

    “听到了。”芭菲敷衍回道,拿了毛巾遮住身体,靠倒在沙发上:“我还是觉得不方便。”

    “怎么就不方便了?”

    “他是人啊。”

    理所当然的话说出口,奥克塔维娅女士却发出了一声嗤笑。

    “又不是别的人,你肯定能正常相处的。小时候你多喜欢阿真啊。欸,我说你记不记得,有次你上小学的时候去接阿真,他拉着你的手把你介绍给幼儿园的人,说你是他将来要结婚的——”

    奥克塔维娅女士的话在芭菲的脑子里化作了一层又一层的海浪。哗啦啦漫过她的脑袋,一句没听进去。

    芭菲预见了自己的妥协,最后挣扎道:“那他占了我的私人空间,至少得给点儿房租……”

    “没问题,伊凤也说了肯定要付房租给你。那就这样了啊,我还要参加一个活动。马上百世旅游旺季了,你多注意。”

    奥克塔维娅女士的声音消失在电波中,薛真来暂住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放了电话,芭菲倒在沙发上,望着窗外。

    单向落地窗正对街道,目光可及之处皆是低矮房屋。

    深夜街头暴雨倾盆,行人零落,却是名副其实是百世的中心区之一。从成排点亮着的店铺招牌,可见一斑。

    买下这幢三层小楼时,百世房价还没攀上珠穆朗玛。五年过去,转手价翻了近十倍。

    房租也差不多。

    如今在这条街上,租个阁楼小单间的支出和住五星酒店相差无几。

    想到小时候,薛真拿走了她多少心爱的玩具,还不肯叫她姐姐,芭菲还是有几分耿耿于怀。

    他还中二病发作,把芭菲认识的人打到坐了几个月轮椅还不道歉。

    ——要是当时下手更重些,打到对方卧床不起就好了。

    芭菲深吸了口气,除去心中杂念。

    好安静。

    房中亮着暖色的地灯,她捏着鲸鱼状的书签打开书页,顺手拿起一旁桌上的杯子,却摸了个空。

    被奥克塔维娅女士的电话打扰,忘了拿饮料。

    刚平复的心情再次陷入混沌,芭菲咬住下嘴唇,摆出没人能看到的不高兴表情,拉上窗帘,背对着床,往后栽倒——

    整个人陷入柔软的床垫中,感叹六位数的床上用品花得实在太值,芭菲在好似永不会停的雨声中闭上了眼睛。

    相隔一片海洋的城市中,时间尚早。

    和煦晨风吹拂,奥克塔维娅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芭菲一个人住了太长时间,也该体验一下和别人的同居生活,不然一直没法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踩下油门,动听的引擎声席卷街道,黑色跑车豹般驶过街头。

    “呀!”风驰电掣中,奥克塔维娅突然叫了一声,又自言自语:“算了,没事儿。”

    就是想起忘记告诉芭菲,薛真今天就会到百世。

    本来一个月前就要和芭菲说薛真要去的事,一下忘了。再打电话过去,芭菲肯定会不耐烦。

    薛真二十了,芭菲还比他大五岁,他总不能把芭菲吃了。

    真要下嘴的话,奥克塔维娅不无笑意地想,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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