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幢临街小楼一共三层,芭菲独自住在三楼,二楼租给了画室,一楼被名为lesetoiles的咖啡馆占据。
咖啡馆开业数十年,由一对夫妇经营。半个月前夫妇俩决定在旅行中度过余下人生,咖啡馆就转手给了他们的侄子,名为贺斯特的青年。
lesetoiles五点半开门,从买下这幢小楼的五年间,芭菲雷打不动,几乎每日都按时在六点进店吃早餐。
今天也同样。
刷牙,洗脸,护肤,在睡裙外套了件风衣,墨镜别在口袋上,出门下楼,一气呵成。
时间尚早,阳光稀微,街头不见几许行人。
扫帚唰唰扫过落了一地的杏黄叶,叶片被昨夜的雨水浸泡,踩在脚下软塌塌的。海风赶来,吻过芭菲的鼻尖。她抬脚推开咖啡店的门,悦耳的风铃声响起。
以往都有四五客人早早到店,如今店内除了芭菲不见其他客人,只有一个身影孤零零站在木制餐台后。
贺斯特的手艺没法和前任老板比,但芭菲觉得自己身为房东,有义务在贺斯特刚接手时来捧场,鼓励他继续进步。
“早上好,贺斯特。来一份今日套餐。”她一如既往打招呼,走向右手边,每天早晨固定坐着的位置。
半月来,贺斯特每日都会接上她的后半句。
“套餐,知道了”,他这样说着,很快就会端来食物。
然而今天,予以芭菲回应的是无声的寂静。
有些不对劲。
芭菲停了脚步,扭头看去。
餐台后确实有人,却并非贺斯特。
身形修长,裹着黑衣,餐台后的人侧头看向芭菲,画着深眼线的猫眼亮晶晶的,嘴里还咬着袋装的番茄酱。
一半店铺罩在阳光中,这人恰好站在明暗交接处。
是谁?小偷?客人?
芭菲心头一跳,问:“贺斯特呢?”
“老板啊。”陌生人不着痕迹地看过右下方,带着鼻音反问:“套餐是什么?”
说来贺斯特前日说他招了个新人,记得是今天到,就是这位吧。
芭菲脚步一转,走了过去:“周日的套餐是水果奶油松饼和伯爵奶茶。”
她用余光扫过低处的厨台,材料倒是已摆好了。
“吃太多甜对皮肤不好哦。”陌生人似笑非笑看向芭菲。
眼下一层淡青色的黑眼圈,番茄酱染红了嘴唇,宽大的风衣里穿着抹胸黑蕾丝长裙。除却歌特系浓妆,身形高挑,皮肤白皙,波涛汹涌,充满了自然美感。
芭菲的目光不自觉地在这人胸口停了一瞬,坐到餐台旁的高脚凳上。
陌生人站着没动,两人对视了一秒。
芭菲:“你不动手做吗?”
这人猫般的眼睛落在芭菲身上,愣了一瞬,不知为何又瞥了眼下方,随即勾起红唇,朝芭菲璀然一笑。
陌生人长得很好看,芭菲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来人放下手里的番茄酱,拿起小锅。
“水果奶油松饼和伯爵奶茶?”他重复了一遍,小锅在手中转了一圈,放到炉上。
拧开茶罐,抖了几下,倒进锅里,加入淡奶油。左右看了看,他弯腰提起地上的面粉袋,及腰长发轻晃。
一手拖底,一手拉着面粉口,面粉袋倾斜,面粉倒进不锈钢盆中。
扬起的白屑飘过涂红了的指甲,芭菲注意到新人的指节偏粗。
能单手提起二十斤的面粉,还不见吃力模样,小力气的贺斯特大概也看中了这点,才招了她吧。
不然,对一家普普通通的咖啡馆来说,她的妆实在是太浓了些。
面粉袋放回地上,新人拿起两个鸡蛋,蛋黄坠入面粉,蛋清进了另一个碗。
“还是喜欢牛奶?”他晃了晃牛奶盒,拇指有力地拨开了瓶盖。
还是?芭菲点了下头:“……不讨厌。”
牛奶,砂糖和盐倒进盆里,他抽出打蛋器。
“可以用机器。”芭菲说。
新人懒洋洋道:“不用。”
打蛋器没入碗中,他转动手腕,打蛋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翻飞着,松饼液即刻打匀了。
紧接着,不到三十秒,蛋清就出现了尖峰。足以媲美机器,甚至胜过了机器的速度,神乎其神。
芭菲看着有些发愣,瞥见她的神情,厨台后的人露出自满笑容。
虽然芭菲愣神,一半是因为饿的。
以往下楼,她刚坐下,前任老板就会端上早餐。贺斯特接店后,她等几分钟也能吃上。
今日却从头做起。
茶叶与奶油的香气萦绕在四下,越闻越饿。
将糖分两次加入打发好的蛋清,搅拌均匀,和面糊混合,舀了一勺放入平底锅中。
几块面糊一起烘热,等待成型的时间,新人拿起放在一旁的芒果,往空中一扔又接住,像是在感受分量。
小刀削皮,去核后的果肉进了裱花袋,轻轻揉捏。芒果汁肉流过最小的挤花口,流了出来。
塑胶铲翻动松饼,关火去边。
热腾腾的红茶淡奶油进了过滤网,倒入碗里。
他端起碗,看向芭菲,见她单手撑脸靠在桌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还是记忆中那般,趁着他人没注意就不自觉散漫的模样。
察觉到视线,芭菲扭头迎上,和海鳗似的坐直身体,快没力气了。
新人像是看穿了她,拉起笑容:“很快就好。”
一阵冷气自手中生出,裹挟了大碗,即刻吞没了热流,将奶油降了温。他拿起勺子,舀起碗中奶油。
方才还冒着热气的奶油,已然冷却凝固
松饼放入盘中,一层奶油覆上柔软饼面,动作翻飞。
他倾身将餐盘放到芭菲面前。
黑底圆盘上,松饼与奶油间隔堆起,饼塔耸立。黄澄澄的芒果汁装满了玻璃杯。
芭菲:“这不是我要的套餐……”
“尝了就知道。”眼前的人自信满满。
虽说芭菲的胃期待着的是水果松饼和伯爵奶茶,但也只好吃了。
谁让此时此刻,她的肚子空空如也。
芭菲拿起刀叉,放到一边,刚要说她用勺子,一柄勺子就递到了她的眼前。
还挺机灵的。
“谢谢。”芭菲说
“还有。”新人将最后一坨奶油盖到松饼上:“请用。”
这团奶油打得稀,因重力流过塔身,淌到盘底。宛若一座白色城堡,矗立在黑色荒野上。
前任老板熟能生巧,做什么都不用称分量,贺斯特还在兢兢业业用量杯和秤。眼前刚来的新人,倒面粉和奶油的手法倒是极为豪放,也有专业的架势。
只是穿得像是刚下夜班,奔放妖娆,还是让人有几分不放心。虽说动作娴熟,卖相无可挑剔,但不代表味道好。
是不是应该叫贺斯特来?话说贺斯特去哪儿了?
芭菲有些迟疑地拿起勺子,将整座高塔推到盘边。她一用力,高塔“嗵”地平倒在盘中,不甚优雅。
松饼和奶油压得紧实,没摔得稀碎,还不错。
芭菲用圆滑的勺边切下一块松饼,放到嘴边,就听新人说:“贺斯特每天都睡不好觉。”
勺子停在唇边,芭菲看向新人。
手肘撑在略高的餐台上,胸口一条深线,像是两座山峰中的道路,有些刺眼。
“睡不好?”不知提这个做什么,芭菲移开视线,将勺子送进嘴里。
新人眨动着猫眼:“这家店十点营业,贺斯特六点做完你的早餐就睡不着了。虽然你习惯早起,也要考虑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层泪光淌过芭菲的眼底,松饼含在嘴里,一边脸颊是鼓的。
新人微微眯起红眸:“这么好吃?”
茶叶的香和奶油的甜以最佳的比例舔舐着舌尖,温热松饼与冰凉奶油融为一体,入口即化。
清扫人白日困倦的美味,平静的胸口也泛起热意,连带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最重要的,不是很甜,完全不腻。
很好吃。
但才见面,这人就胡说些什么。
芭菲吞下嘴里的食物,连同称赞的话一起,装作打哈欠的样子泪光:“店里一直五点半开门,贺斯特早起不是因为我。”
“你还是这么迟钝。”新人无奈地耸了耸肩。
又是“还是”?好像很了解她一样。
芭菲心头的小火蹭蹭上蹿,要放下勺子。但店面是她的,新人也算是她的员工,凭什么她要走。
想到这里,她又切了一大块松饼,塞进嘴里。
看在做出了美味早餐的份上,吃完前不计较了
像是看出芭菲心情不错,新人抬脚一踢。
被踢中的对象蹲在餐台下,抱着膝盖,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不肯出来。
“别躲了,出来说清楚。”
声音直接在脑袋里响起,好似有第二个人正在窥视他。躲在厨台下的人打了个寒颤,就要挪动着双腿,沿着餐台边往外爬。
新人扬起眉头,开口道:“起来。”
起来?芭菲扬起眉头。
她喝了口芒果汁,将第三口松饼塔放进嘴里,就见餐台后的新人转身弯腰,随即一个身影被拽了起来。
餐台上突然冒出一个脑袋,芭菲差点儿哽到,连忙抬手遮住嘴。
满头绿发和枝桠似的翘上了天,一双泛红的下垂眼,脸上还留有泪痕。
青年瑟缩着身体,有几分佝偻,视线游移,左转转右转转,就是没敢看芭菲。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