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真的到来,相当于外来者突然入侵。
从方才的后跃,芭菲即刻判定自己已处于应激的不安状态,不小心可能会暴露本体。
留下薛真整房间等行李,芭菲跑出了门自我隔离。
打发时间很容易。
在图书馆呆到中午,下午在街头走几圈,和公园里的猫咪们玩会儿,逛了圈马路上的书店,一天就过去了。
回到家时,袋子堆满了厨房,已经开始侵占客厅的地盘。芭菲打开一个看了看,是黄色的辣椒。
处理食材不在她能力范围内,薛真真打算做一日三餐?
薛真的房门紧闭,她早上扔进洗衣机里的衣物全晒在了阳台上,包括几件内衣。
一个念头想:这可是贴身的衣服,他怎么就能动!
另一个念头想:有人帮忙处理繁琐的家务,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两个念头在脑袋里疯狂撕咬,最后得出结论:哪怕变得大只,穿了女装,也还是她看过不止一次光屁股的那个薛真。
她一下就从理论上说服了自己,认命的开始。
站在薛真房门外,芭菲贴近了门,没听到动静。
他刚来到陌生城市,自己没表现得特别友好,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
既然已经睡了,就明天再说吧。
薛真房内空无一人。
天色已暗,幽暗路灯闪烁,照得人影憧憧。
手机上的地图指引着方向,就算不看,薛真也将城市地图悉数记在脑子里,包括下水道的位置,无一遗漏。
约到墓地见面,还是晚上,可见这次打交道的同族性格保守。
墓地位于城市中,被大片绿地包围,坐落了不少名人的墓碑,夜晚也有人前来瞻仰。
站定在枝繁叶茂的古树下,夜风吹得树叶哗啦歌唱。
薛真感知到一道黑影逐渐靠近了他,停在他后方几步距离外。
他微微侧头,手指按在树上,稍微用力,便借助着转力,悄无声息地来到对方身后。
目标转瞬消失,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声音就从脑袋后面传来,好似一柄骤然刺入胸口的匕首。
“晚上好。”薛真轻声道。
来人连退了几步,从斗篷下传来深重呼吸。
眨眼间的疏忽,就足以将其置于死地。
“……您违背了规矩。”镇定了心情,来人的声音纤细而冷漠:“新地综合症还未消除,您就出现在预计的地点外,暴露自身位置,实在是不谨慎。”
不仅如此,本应在昨晚刚到百世时会面,却推迟了一夜。
薛真双手插袋,打趣道:“这么着急见面,难不成要将我吃了?血族可没有同族相食的习惯吧。”
对方声音毫无起伏:“勒芒涅查不比托莲。尤其是百世,势力复杂。您应当知晓,平日也要多加小心。”
“这不就是需要引路人的原因?”薛真面不改色,语气轻松:“说说吧,这次的情况。”
芭菲房间里很快亮起了一丝光线。
她躺在床上,寸寸光点淌过身体,隔着一层柔软的皮肤,似要涌出,将她包裹。
芭菲正在做梦。梦里,她站在海边。
地平线上悬挂着太阳,芭菲站在这降世光辉中,脚趾踩过黑色的砂石,纵身一跃,潜入水中。身体自如穿行于浪中,焕发着流光的鹦哥鱼游过手间,成群的鲷鱼绕行在身侧,五彩斑斓的珊瑚于身下呼吸。
仿佛宇宙原初的模样,呈现在眼前。
在这愉悦瞬间,一只手突然直直伸入水面,迅猛若鲨,手指若锐牙,死死扣住了芭菲的两颊——
芭菲张皇失措,吐出一个气泡。
这只手就像是开口器,迫使她张开嘴巴。不知何时,咸味的海水变成了酒,浓重的刺激涌进口鼻,吞没了芭菲的意识。
连串气泡冒出,大脑被酒灌得晕晕乎乎的。想拉开这只手,想挣脱它上浮,身体却使不上力。
于是芭菲更愤怒地转动身体。
一只长满吸盘的触手浮到身侧,用力拉开了将她钳制的存在。随即是一声惊叫,重重黑影,群魔乱舞。
站在她近旁的人纷纷离开了她,手的主人也将她重重一推。
——房中光线骤然变红。炫目的猩红,警示灯般闪动。
芭菲沉往海中。
海草缠住了她的脚踝,越缠越紧。她扭动着,翻转着,但怎么都没法摆脱。
呼吸被打乱,刺激的酒味又一股脑灌入了她的身体。身上的颜色骤然变黑,深海的黑,不见天日的黑,要吞没她。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溜进房间,墨汁般浓黑延展出长影,无数条触手摇动着,将光线撕得粉碎——
深海中,芭菲停止了呼吸。
床上,芭菲缓缓睁开眼睛。
心脏疯狂跳动,唤起阵阵热度,在眸底翻滚,填满了芭菲的眼白。
可能是想到和其他人住在一起,产生压力,才又做了困扰她已久的噩梦……
心脏逐渐平缓,眼中热度冷却,芭菲翻身坐起。
烫卷了的短发在头上炸开,芭菲伸手摸到枕边的皮筋,将头发往后一捋,两圈扎起,慢吞吞地挪到床边。
和他人同居,要注意的事多了不少,比如随时随地都要穿好衣服,不能跟着公放音乐大声唱歌。
再比如,早上起床后会有多出一个声音和你打招呼。
“早上好,芭菲!”
芭菲刚进客厅,顿时一个激灵,哈欠都吓没了。
她们这族的运动神经虽还不错,五感却较迟钝。若说她现在的精神指数是三分,薛真至少有八分。
“……早上好。”心情低落,芭菲努力打起精神,问:“休息得好吗?”
“当然。”薛真站在餐桌旁,放下手里的餐盘:“早餐是布里欧,水果沙拉和酸奶。可以抹到面包上试试。”
薛真今日依旧是女装打扮。一头飘逸黑发,白色衬衫套格纹长裙,可谓赏心悦目,看得还睡眼惺忪的芭菲生出了一些非现实之感。
“百世不愧是南方,集市里的东西特别丰富。”薛真已绕回厨台后,拿起什么就顺手扔了过来。
芭菲应对不及,直接被击中脑门,脑袋后仰,瞌睡虫被当场砸醒了。
“抱歉!”薛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伸手摸她的脸,还小声嘟囔道:“没想到你早上那么弱——”
“没事。”芭菲挡住了薛真的手,另一只手摸了摸额头,也不疼:“只是我一个人住久了,不太习惯有人突然搬进来,如果昨天说了什么,我道歉。”
薛真的手顿在空中,眼底都是打量的意味。
她真的变了,该说是温柔,还是会顾及他人了?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些恼火呢。
“要道歉的是我才对。”薛真笑了一声,“确实,也不是小时候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对了,”他张开手,手心里是一个金黄色的小球,“尝尝这个。”
芭菲如释重负,看了薛真一眼,拿起他手里的小球,看上去是什么水果。
“果阿,是一种香料的原果。”薛真说。
芭菲闻了闻,犹豫了一下,将小果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汁水泛过舌尖,浓烈的气味烧灼着芭菲的舌头,像是腐烂多年。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垃圾桶旁,一脚踩开盖子,用手挡住嘴吐出水果,另一只手拉开冰箱拿了第三层的水,猛灌了一口水进嘴里。
连漱了三次口,她的面目才没那么狰狞。
“这也太难吃了!”芭菲用手背挡着嘴,看向薛真。
为何一大早她就要受这种刺激!
“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听说百世附近就有它的产区。”薛真兴致高昂:“原果具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你自己吃就知道了。”芭菲还在吐舌头。
他不是故意的吧……
“我尝不出味道。”薛真说。
“你感冒了?”
“我没感冒。”
“昨天听你说话就有鼻音。”
“这是新地综合症。”
芭菲:?
“到新的地方就会这样。尤其是城市,气味特别多,同时接受了大量气味讯息呼吸系统被阻塞,闻不到味道。过几天就好了。”
一本正经胡扯的本事倒很强。
“我没有感冒药,晚上买些回来。”芭菲说。
“你要出门?”薛真似乎很惊讶。
芭菲无言地看着他,说:“我要上班……”
“你要上班?”薛真重复道:“昨天星期一你都没去上班。”
芭菲:“……”
她在薛真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信托基金也会定期给她打钱吗!
毕业后,奥克塔维娅女士就任芭菲自力更生,没再给过她生活费。只是新年时会按族内风俗,给还没结伴的芭菲一笔自由资金,但往往会加上一句“你早结伴我早省钱”。
更早,在上小学时,芭菲就被要求用零花钱时记账,在金钱方面受到极严苛的管理。
虽说她现在并不缺钱,现在甚至靠收租就能活,但并不认为自己可以挥霍。而且和有家族基金定期打钱的薛真相比,她完全是属于老老实实上班的那一类。
“你时差是不是还没倒过来啊?”芭菲坐回了桌旁,无奈提醒:“今天周一。”
薛真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好似刚得知了世界的真理。
“昨天你说是来百世工作?学什么专业?”芭菲掰开面包:“需要学术资料可以去我上班的地方找。”
“真的?太好了!”薛真像是只听到了后半句话,笑容灿烂:“那我就去参观一下吧,谢谢。”
明明小时候没什么表情,身体又偏弱,现在却一大早就这么生机勃勃,不愧是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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