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菲低头,将酸奶抹到面包上,送进嘴里咬了一大口。清新自然的酸奶消解了略显厚重的面团,在舌头上磨砺。

    宛如清晨坐在马车中行过砖桥,小溪流水潺潺,听到燕雀鸣叫,嗅见昨夜雨露的气味。

    闭上眼睛,芭菲轻吸了口气。

    “好吃吗?”薛真问。

    芭菲没回答,舀了勺水果沙拉:“你不吃?”

    “我吃过了。”

    吃过了?现在才六点多,做这些至少要一个小时吧。

    看他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感觉没睡好觉,眼睛都成了——

    芭菲在心里“咦”了一声,问:“你戴了隐形眼镜?”

    红色的瞳孔。鲜血的红,血月般的红。

    “好看吧。”薛真自如地在下颚位置比了个v,露出涂成草绿色的指甲:“我可是画眼线的高手,待会儿给你画一个。”

    “不用。”

    “为什么?”

    芭菲不想再听到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说道:“与其早起化妆,回来卸妆,不如多睡会儿。以后也不用这么早给我做早餐。”

    想到贺斯特对她的态度,她还是有些难过

    “我不需要睡觉啦。”薛真盯着她:“也是,你本来就很受欢迎,再化妆可就麻烦了。”

    对于他毫不吝啬的赞语,芭菲无动于衷。

    “不过,”薛真用手指戳着下巴,眼珠转动,“我记得你以前还背着奥克塔维娅阿姨偷偷化妆,要和那个家伙去——”

    芭菲顺手叉起一个大草莓,塞到了薛真的嘴里。动作粗暴,简直像是叉鱼。

    “草莓好甜啊。”她的语气冷淡,却像是生气了。

    薛真被堵住了嘴,只能瞪大眼睛。

    芭菲放下叉子,端起酸奶盒,用勺子大口吃掉了剩余的,就往房间走,没再说话。

    一口将鲜嫩欲滴的草莓咬成对半,薛真垂下红眸,舔过唇上的汁水。

    他听说芭菲有一段时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离开托莲,来到这个国家,果然是和那个人有关吗?

    一想到就感到不愉快,非常不愉快。

    芭菲进了衣帽间,平躺在座椅上,两条腿踩着地面。

    以前认识,好也不好,薛真多少知道她的人际关系,哪怕在跨了一个大洋的百世,过去依旧如影随形。

    当年发生的事,是谁对谁错,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说到底,是她自己没法面对,依旧做着同一个被背叛、伤害的噩梦,各方面都受到影响。

    芭菲换了件黑衬衫,套上同色及踝阔腿裤,外披了件深灰格纹褐短外套,拿上双肩包。

    薛真见她出来,放下翘着的腿,从客厅沙发上起身:“走吧。”

    “你要去哪儿?”

    “你刚说要带我去你上班的地方。”

    芭菲瞪大眼睛:“我是说你可以来,没说今天一起。”

    薛真听了,嘴角稍一下撇,“哦”了一声。

    他五官本就精致,没化浓妆,这么一下并不造作,却活脱脱显出惹人怜爱的模样。

    不换谁看了,都得说拒绝他的芭菲是没有心的恶魔。

    “我上班的地方离这儿有些距离,你刚到不休息几天?”芭菲移开视线,径直往门外走。

    “我不累。怎么去?”薛真马不停蹄粘了上来。

    芭菲一向骑车上班。一辆黑色的小摩托,没搭过第二个人,连吉儿都没做过但还真能再坐一个。

    拖到将车子推出楼下的门,芭菲总算想到了一个绝佳而体面的拒绝理由。

    “只有一个头盔。”她说。

    其实吉儿的房间里还有一个。

    “等等。”薛真说完冲回楼上。

    芭菲还没眨几下眼睛,薛真就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头盔,是连带着脸一起遮住的全盔。

    要是芭菲翻车,两人的脖颈全断,薛真的脑袋肯定能保存得更加完整。

    这下实在没有借口了。

    薛真戴上头盔,就跨坐到了前方的驾驶席:“出发!”

    “我来开。”芭菲朝他挥了下手:“你不认识路,也没有驾驶证吧。”

    薛真没动。

    芭菲盯着他看,伸手往回一指:“那你就——”

    还没叫他回去,薛真便曲膝伸手,做了个标准的欠身礼:“请入驾驶席。”

    芭菲忍住了笑。

    活力十足的二十岁,走路都要跳起来,说话动作多,实在招架不住。

    薛真坐到她身后,车发出晃动,芭菲怀疑了一下能否能带动。他套上头盔,踩住放脚的踏板,伸手就搂住了芭菲的腰。

    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芭菲抓住薛真的袖子,和提着□□似的拉开他的手:“后面有扶手。”

    头盔下,薛真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没说话。

    好在不用她说第二遍,薛真就松开了她。

    芭菲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还有,头发扎起来。”

    “为什么?”

    “要走机动车道,头发飘起来会卷进其他车的车轮里。”芭菲不无夸张地说。

    “啊,我去拿一下——”

    芭菲往后抬起左手,手腕上套着两根黑色的头绳。

    “芭菲姐姐,你真可靠。”薛真取下皮筋,声音隔着头盔,离得很近。

    芭菲顿了一下,被说可靠的感觉倒还不错。

    摩托一路行过凉爽的杏荫道路,薛真坐在后座,没个正形,摇头晃脑地左右看。

    在平均上班时间九点的百世,此时出门尚早,大路上车流松散,芭菲骑着摩托转进窄道,转弯角度很刁钻,身体几乎擦到墙壁。

    薛真一下放了腿,脚点到地面。

    捕捉到剐蹭感,芭菲紧急刹车,单脚踩地,扭头问:“怎么了?”

    “差点碰到电线杆。”薛真说。

    芭菲扭头看去,薛真踩在脚踏上,两条腿长出一大截,不得已往外顶。

    她完全没考虑到乘客的大只程度。

    “侧着坐试试?”

    薛真改了姿势,但这车的踏板还是过高,他的膝盖只能往外撑。

    “腿太长了。”薛真说。

    芭菲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抱歉,我会注意避开障碍。”

    “笑什么?”薛真问。

    芭菲摇了摇头,没回。他听上去好委屈,总算能看出些小时候的可爱样子。

    车子继续左拐右绕,穿过本地住民才知道的巷子,最后出了一个放了好几个垃圾桶的长巷,又经过一家披萨店,到了马路对面。

    这是一个公园,周围都是店铺,它位于城市中心。

    绿色植被规整地被铁质栏杆圈住了,耸立在天空中的绿意柔刺,像是一座孤独的城堡。

    芭菲停下车,取了头盔:“在这儿等我。”

    “你要干嘛?”薛真的问题很多。

    “有些事。”芭菲看向马路对面,拿出钱包:“那家冰淇淋店里的香蕉味好吃,你可以买来尝尝,我很快回来。”

    她取出一张钱递给薛真。

    以前的习惯不打声招呼就冒了出来。

    芭菲家一直有门禁,但奥克塔维娅和伊凤的关系好,如果和薛真呆一起,回去晚了,奥克塔维娅阿姨就不会说芭菲。

    所以以前芭菲老将薛真带到身边,和她的朋友一起玩,还给薛真买伊凤不让他吃的零食,封他的口。

    薛真笑着拿过钱:“快点啊。”

    看他过马路的背影,芭菲又不禁感叹了一番他真是长大了。

    她进了公园,一旁统计人数的面板上,数字纹丝不动。

    今日是多云天气,高大的七叶树掩映了灰蒙,将车水马龙挡在外面,园里只能听到斑姬鹟的鸣声。

    芭菲笔直地往前走,很快看到了一个池子。

    雪白圆润的雕塑立于正中,半遮掩着身体的酒神抱着罐子,倾斜罐口,涓涓水流从罐口中流出。

    低头看,池中点点圆叶,游荡着条条白底黑纹的鱼,将半个池子全都染黑了,却也显得水质愈发清澈。

    一大清早,池边没多少人。

    芭菲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袋子,探头望去。

    水中照出她的脸,好些鱼像是感知到食物来了,争先游往她的方向,一连带起了成串的波纹。

    她坐到池边,将袋子里的鱼食悉数倒入水里。

    鱼群凑上前来进食,嘴唇哔哔叭叭,像是在吐泡泡,却是在进食。

    “早上好,今天来早了些。”芭菲说道:“请允许我最近去一次。”

    一条头上染了点橘红的鱼靠了过来,嘴巴哔哔叭叭,像是在进食,却是在说话。

    它是在说:“我会告知。”

    不到三分钟,芭菲撒完了鱼食,往公园外走,正遇见薛真往里走来。

    薛真手上拿着一个冰淇淋,递给芭菲:“海盐味的。”

    这的确是芭菲喜欢的味道。

    “谢谢。”她捏着餐巾纸,拿过冰淇淋,见薛真另一只手抱着头盔:“你的呢?”

    “吃掉了。”薛真自然地把找回来的零钱塞进芭菲口袋里放,抬头看了眼公园里:“你来这儿干嘛?”

    他很执着,刚才芭菲没回答,这次她说:“喂鱼。”

    “喂鱼?”

    “喂鱼。”芭菲重复,一口就吞掉了小半冰淇淋。

    这个时节吃冰的还有些凉,芭菲眯起眼睛,打了个寒颤。

    薛真盯着她,好似在看什么有趣的生物。

    芭菲抬眼看他,薛真没回避视线,芭菲收回了目光,薛真却没有。

    她只好再看向他,想着这小孩问题真多,薛真倒是没再问什么,而是扯开一个淡淡的笑容,说:“看你吃东西的样子,感觉……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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