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和芭菲一起见过他,芭菲身旁从不缺吹捧的人,每个都装作和她熟悉,实际上她根本没在意过任何人。
女人不回答他的问题,反抛出疑问,一看就是随心所欲的人,怎么能和芭菲相处好。
“我对甄妮尔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霍尔抿了口酒,有些不快:“你姓什么?”
“不,不像甄妮尔,更像甄妮莎。”两人说话间,鲁贝西已是醉醺醺的,水土不服般伏倒在桌上,摆了摆和狗尾草似摇晃的手,嘟嘟囔囔道:“或者……甄……”
甄。听到这个发音霍尔心头骤然一跳,仿佛旧日伤痕还在。
他试图从回忆中抓出痕迹,要细看女人,鲁贝西忽然发出一声醉鼾。
“我先让人送他回去。”霍尔拿出手机。
要是和他扯上过关系的女人,他应该会多少有印象,还是说她是她们中的某个人派来的?
律师都处理好了,保证不会出问题。以防万一,鲁贝西最好还是别在场。
司机很快从外面进来,屈膝抓过鲁贝西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将他架起。
薛真起身帮忙扶了一下,霍尔也站了起来,看上去要来搭把手,却在司机拖着鲁贝西走过卡座时才伸了下手。虽然只碰到鲁贝西的衣角,在旁人眼里,却像是他也做了一番努力帮助同伴。
“你真的忘记了?”薛真坐回卡座,拿起酒杯。
不管喝几口,没味道的东西就是没味道。
霍尔盯着女人看,隐约要记起些什么,却始终没寻觅到,好似只差一点儿。
“给个提示怎么样?”他又笑着问。
“再想想?”
“小姐,别和我打哑谜了。”霍尔以笑声掩饰,心下愈发不安。
难道真是芭菲说的,她恐怕是他唯一没法控制的——
金黄色的液体哗啦从空中往下倒,酿造桶的涩味淌过霍尔唇角,酒液在他油光发亮的背头上流过,宛若甲虫挤出的蜜汁。
吧台处的交通员一口吞下咖啡,烫得他“哇”地吐了出来,舌头红得和熟透了的苹果似的,他却依旧没移开注意力。
霍尔瞪大了眼睛,有一个瞬间全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望见面前人的眼睛,鲜红而浓郁,好似地狱火焰,犯下过最深重的罪孽才会拥有这般颜色。
“也就是说你忘记了啊,”薛真脸上已没了笑容,“明明我那样警告过你的。”
薛真十二岁那年,他的朋友骆伦佐的父母外出旅行。趁着家人不在,骆伦佐的哥哥在家里举办了一场单身派对。骆伦佐年纪小,不被允许参加,哥哥在黄昏时将他赶出了门。
骆伦佐想偷跑去派对,又担心一个人去被哥哥发现,挨上一顿揍,所以跑到薛真家,叫上他一起壮胆。
时间是薛真离开托莲前几日。
母亲说要把他送去海外,事出突然,还不准他告诉其他人。薛真闷闷不乐,保守秘密的奖赏是母亲的纵容,难得一次允许他自由出门。
薛真和骆伦佐去了派对。
骆伦佐家是带花园的三层小楼,从大门到家门步行要走两分钟,大部分人都是开车来的,一辆辆车是绝佳的隐蔽体,方圆内都是喧天的音乐声,估计很快就会遭到投诉。
薛真和骆伦佐轻而易举地混进了无人看管的派对,刚从小窗翻进屋内,植物燃烧的气味就喷了他们一脸,呛得人要咳嗽。
在闪光迪斯科球的照耀下,两人踩过彩带与气球,在昏暗的房间里穿梭。
好些人在吞云吐雾,嘀咕欢笑,吵嚷喧天,面熟的人挺多,却很无聊。
“感觉,也没什么好玩儿的?”骆伦佐期待的是枕头或水枪大战,结果大家只是在跳舞。
“来之前我就说了。”薛真抬手一比:“走吧,去游戏机厅。”
两人准备离开,堂而皇之地穿过大厅时,看到一行人从一楼书房里出来,其中有骆伦佐的哥哥骆瑞,薛真还看到了霍尔。
骆伦佐一把拉住薛真,躲在了楼底下。
一群人往楼上走去,神色间有几分鬼鬼祟祟。
少年到底是好奇的,跟过去想探个究竟。
周遭是连混进个小偷都看不清的光线,他们沿着楼梯边上去,看到几人走进了二楼餐室。到了门口转动门把,门却锁上了。
这就更奇怪了。
“有个暗道,这边。”骆伦佐说。
这是幢有着古老历史的房子,暗道曾是侍者们的通行之处。
餐室墙上有一副挂画,挖去了眼睛的部分,隔着洞能看到餐室的情况,用以确认主人用餐的进度,在不打扰进餐的情况下及时安排呈上下一道菜。
暗道里不少灰尘,可见很久没人进来过了。
骆伦佐很快找到一对小孔,正对着餐室正中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肖像画的瞳仁位置。
两人一人借助一只眼睛,往餐室里看。
餐室不比外面亮,但没有闪花人眼的灯,可以清楚看见里面摆了一放宴会用的长桌上,桌上盖着白色的桌布。
一行五六人站在里面,问骆瑞搞的什么鬼,难道要给他们吃大餐。
骆瑞笑嘻嘻地拉住桌布:“之前不是说好了。”
他笑着扯开长布,宛若魔术师。
骆伦佐倒抽气的声音很响,但餐厅里的笑声吞没了它。薛真也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不知骆伦佐的哥哥从哪儿找来这么些人,全躺在桌上,在赭石黄的灯光照耀下,无论什么颜色的皮肤看上去都和烤鸡是同一个颜色。
模糊灯光中,人们彼此纠缠。
十二三岁的少年已有生理常识,不过会亲眼目睹这样的事,还是自己认识的人在做,没几个人能接受。
骆伦佐冲出暗道,到了后院的泳边时,弯下腰咳嗽几声,“哇”地吐了出来。
薛真站在他身旁,不能说没有丝毫惊讶。
陪着骆伦佐坐了大半晚,两人相对无言,十点快到了,薛真往家走。
月亮照得夜色很亮,路上的灯倒显得暗淡。灰白色的石板路静悄悄的,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喂!”一个声音叫住了薛真。
他停了脚步看去,一辆敞篷跑车缓缓停下。坐在驾驶座上的是霍尔。
“一个人?”霍尔的手伸出来,拍了下车门:“上车,送你回去。”
往常只有芭菲说要带薛真出去时,伊凤才会让他出门。所以薛真也乐得做芭菲超过门禁时间回家的挡箭牌,他偶尔会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玩,其中就包括霍尔。
高年级的人通常瞧不起低年级的,霍尔还算亲切,不过薛真与他只是在路上遇见时打个招呼的关系。
在这个圈子里,谁家多少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八卦,并非都是空穴来风。薛真也听说过一些霍尔家的糟糕事,这些从来都没影响他对霍尔的看法,除了今日的亲眼所见。
薛真加快脚步往前走,没搭理霍尔。
车上副驾驶还有一人,这人大声叫道:“这就是那个芭菲的跟屁虫?”
说话的人显然是嗨了,不顾霍尔阻止,非要下车看“自以为是的小鬼”,扶着车子绕了过来。
薛真本就不快,又刚受到现实洗礼,心情与好字挨不上边。
他停了脚步,转身问道:“哪个芭菲?”
“当然是那个我表弟一直想……”这人脚步跌跌撞撞,用两派白牙说出了不堪入耳的话。
几乎像是神志不清的发言,霍尔从车上一把拽住他,脸都青了:“安杜,别说了,快上车!”
但他力气不比安杜大,没法将他拉回去。
薛真望着这出闹剧,眼前的哪里是人,两个蠢货而已。
两人方才都在餐室里,想到被迫印入他脑内的一幕幕,薛真的心乱了。
他要被送去海外读书,在他走后,芭菲还要继续和这些人在一起玩?
他不要眼睁睁看着霍尔接近芭菲,绝对不要,死也不要!
没法掌控自己生活的无力,对周遭的怒意,还有小小的嫉妒,想要保护谁的想法。
十二岁少年的身体中长出了暴力的枝桠。
薛真一脚踹去,踢中了安杜的肚子。
安杜一瞬露出涣散而困惑的眼神,随即大吼着朝薛真挥拳。
从身形看薛真毫无胜算,但在一门防身术的课上,老师教给了他一些技巧,要如何对付比自己身材高大的人。
“离芭菲远点儿!”最后薛真拿出手机晃了晃:“要是让我知道你对芭菲出手,你在骆伦佐家做的事就会被公之于众。而且,我还会亲手杀了你。”
手机当然什么都没拍到。
霍尔与安杜是被路人打了救护车,送去医院检查的。前者颧骨和小腿胫骨骨折,坐了半年轮椅,后者脸上缝了九针,断了一根肋骨。
芭菲来质问薛真,他什么都没说,没必要知道发生在骆家的肮脏事。隔日薛真被送去海外,没见到霍尔愈合,却在过后听说芭菲与霍尔和好,但那时薛真自己也已陷入漩涡,对校外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多年过去,霍尔几乎要忘了当年的耻辱,却在自称甄妮尔的女人注视下被唤醒。
“薛……”金黄液体沿着衣领黏在皮肤上,霍尔紧握酒杯,脖子僵硬,注视着眼前的人,喃喃吐出记忆中的名字:“薛真……?”
“你刚才问我和芭菲的关系吧?我和她在同居哦。”薛真垂眸盯着相识在颤抖的男人,一字一顿:“那么,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伤害了芭菲吧?”
霍尔抬手抹过脸上的液体,眼球好似要掉出眼眶,红色血丝遍布。芭菲果然将一切都告诉了薛真,这个小鬼总是比他距离她更近。
霍尔克制着怒意,从指缝吐出一股轻叹,嗫嚅着苍白嘴唇:“我只是……很害怕……都是安杜,都是安杜的错……”
脑袋里响起嗡鸣声,有些他无法触碰,但又不得不仰望的东西控制了他,禁止他说出更多话。
“没关系。”薛真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死并不可怕。”
杯子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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