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真坐上沙发背上,大剌剌地往后倒,身体的上半部分倒着,贴在沙发上,下半身的大长腿还踩着地面。
和小孩子一样,总是坐不坐好,姿势奇怪。
“在和奥克塔维娅阿姨打电话?”他问:“你妈比我妈好,不会追着问东问西。”
电话屏幕已然暗去。
芭菲嗫嚅了两次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赖利先生说你带两个人参观了?”
“恩。”
“有一个是霍尔?”
霍尔,面对这个名字,薛真神色未变。
“是啊。他还问我你的情况来着,你和他是发生了什么?”
像是随口一问。
“也没什么,就是没联系了。”芭菲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心虚:“说起来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揍霍尔?我现在都还不知道。”
“都过去那么久,哪还记得原因。”薛真说着一溜烟往沙发下滑,两条腿搭着沙发背,倒躺在沙发上,一双猫眼看向芭菲:“在寄宿学校打得架更多。”
薛真扯开了话题,也无所谓他是不是真记不得了。她不想被追问和霍尔的事,也就没问下去。
当年两人为薛真对霍尔动手的事闹得很不痛快,芭菲记得自己说了不少狠话。
怎么都和霍尔有关,怪好笑的。
“学校里又是为什么打架?”芭菲顺口问。
“让我透支‘为什么’的次数,我就告诉你。”薛真笑嘻嘻道。
“那我不问了,”芭菲放下腿,踩了拖鞋,“你还没吃饭吧,快去。”
她绕过沙发,像是要走了。
薛真和鳗鱼似的打了个转,背部朝上,抽出压在裙子里的衬衫,往上撩。
“看。”他说。
芭菲皱着眉看去,窄腰上的深痕就映入了眼中。
隔着墨镜,疤痕颜色很深,像是海蛇反复爬过的痕迹,永远留在了沙地上。
从长度来看,是身体成型前留下的。
随骨骼和肌肉的生长,疤痕被拉扯,变了形状。
“谁做的……?”芭菲抬手虚抚过伤痕,鼻子瞬间一酸。
“寮长。没几个人没被他打过,只有我反抗,就被带刺的马鞭打了。学校默认不管,毕业后——”
薛真一副轻松口吻,听到芭菲心跳加快,发出了轻微的抽气声。他仰头看不到芭菲的脸,于是松开抓着衣边的手,撑着沙发站起。
一颗泪珠滚过芭菲下颚,正坠在薛真眼前。
薛真沉沉望着芭菲:“有什么可哭的。”
芭菲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她看着薛真长大,却没真关心过他。并非分身乏术,不过一直关注着自己。她只看到自己被背叛,自己受伤,所以从一开始就将作为人的薛真排斥在外,觉得自己没法和他好好相处。
然而薛真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不然怎么会留下了这样的伤痕。
或许这些年,自己一直在反省,在为当年薛真去寄宿学校前,自己对他说过的话后悔。
薛真当时睁大眼睛望着她的样子,芭菲还隐约记。似乎她误解了他,委屈了他,伤害了他,是她做错了。
当年一定是霍尔做了过分的事,薛真才会动手。
“对不起。”芭菲说。
听来有些没由头,薛真却很快明白,她是在为什么道歉。
“我从来没当真过。”薛真神态自若,嘴上不提,反而安慰芭菲:“苏格拉克的时代伤疤是英雄的象征,就算少了只眼睛也能统帅全军。而且那个寮长再也打不了别人了。”
“怎么能和那个时候比!芭菲一时破涕为笑,却又是一哽,眼泪比方才掉得还多:“上古时期连死也不是不可挽回的事……”
薛真静静地盯着她,又在自己的身体里听见了本不存在的心跳。
他坐回沙发背上,伸出手,指腹触碰芭菲的掌边,手指随即穿过指间,扣住她的手。
薛真另一只手揽过芭菲的肩膀,轻轻用力。芭菲侧过身体,额头贴在薛真的肩上。
陌生的感觉,她轻颤了一下,却没退开。
薛真的身上散发着一丝甜味,芭菲又哽咽了一下,任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瘦弱男孩的手变得这么大,能将她的手轻易地包在手心,和从前反了过来。
两人都没说话,眼泪慢慢止住了。芭菲要收回手,薛真还依依不舍。
“好久没和你这样拉着手了,再多一会儿。”薛真小声说。
芭菲笑了一声,也坐到了沙发背上。
薛真身体后仰,又滑到沙发上,伸长了手臂,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撑着核心坐回沙发,他捏住芭菲的眼镜,顺势就将墨镜摘了下来。
芭菲迟钝着,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惊诧地瞪大眼睛。面上保持着镇定,其实快晕过去了。
从浴室里出来后,她等了一会儿,眼睛都没恢复,才戴上了墨镜。这对她来说,已是危险至极的行为。
薛真是一个不可控因素,要是他突然摘掉了她的眼睛,她立马就要暴露。
听到芭菲骤然重跳的心声,薛真以为她是担心不好看。她不知道的是,她哭泣时微微睁开嘴唇的样子,令他的心也要一同跳动了。
“眼睛没肿,”他笑了下:“不用紧张。就算肿了,被我看到又有什么关系,你可是连我没穿衣服的样子都看过了。”
……眼睛应该是恢复了。芭菲克制着倒抽冷气的幅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反驳他“根本不是一回事”。
薛真将纸巾按在她的眼睛上,笑眯眯地说:“上一次看你哭,还是布路法斯家的金毛去世的时候。”
她不知道,她哭泣时会微微睁开嘴唇。芭菲接过纸巾,薛真松了手,手指蹭过她脸颊上的绒毛,眼睛却盯着她的唇看,却似能感知到这份柔软。
他飞快地舔了下牙齿。
每一件和过去对上的事,每一个和记忆中一样的细节,都令他安心。
布路法斯是邻居,芭菲非常喜欢他们家的金毛大犬。虽说它是上了年纪后自然去世的,没有受任何折磨,芭菲还是哭个不停。
她有印象。大犬葬在坡上的苹果树下,布路法斯先生离开后,芭菲也还没走。薛真就像现在这样,蹲在她旁边,默默地拿出手帕,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地好似拂拭羽毛。
她可没那么容易坏掉。
芭菲接过纸巾:“我看某个人这辈子只哭过一次。”
薛真知道她在说自己。
也是,除了出生的那天外,他几乎没哭过。
“你不是为我哭了嘛。”两人的另一只手还是牵着的,薛真伸出另一条手臂,就要抱住芭菲。
好巧不巧,芭菲就在这时起身。薛真没用力,她的手指也从他这儿溜走了。
“我要午睡了,你快吃饭吧。”芭菲看了眼厨房:“你的饭呢?”
“我能搞定,你去睡吧。”有些失望,不过手指上还残留着余温,薛真歪了下脑袋,笑说:“还是说你想和我一起——”
一团纸巾直击面门。
“嗷呜!”薛真好似吃痛地叫了一声,往后栽回沙发里,却扬起笑容。
芭菲的脚步声远去,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薛真望着天花板,纸团正好咬在唇间,被他接住了。
舌尖碰到软纸,于温热间尝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美。
眼泪是没有红血球的血,薛真的瞳仁骤缩,身体发出肉眼不可察觉的一丝震颤。他的嘴角下撇,早知道就不用纸巾自己来了,现在就是,有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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