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色朦胧,哪怕路灯照亮,普通人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楼下咖啡店里客人寥寥无几,旅游季刚开始,白日游人散去,夜晚原形毕露,无论点上多少暖光也显寂寥。贺斯特在厨台后抓耳挠腮,估计又是做什么失败了。
芭菲家正对着间书店,门口摞了不少堆上了年岁的书册,老板坐在靠马路的竹制矮凳上,一张报纸挡住了半张脸。
风吹得报纸哗哗响,薛真走过马路,忽然侧头,对着报纸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砰。”他轻吐字句。
拿倒了的报纸好似被风牵扯到一角,剧烈晃动,椅子也开始摇摆,老板的身子往后仰去,脚努力要踩住地面,离摔个跟头只差那么一点。
薛真笑出了声。
戏弄人是开心的,尤其是玩弄偷偷摸摸的傻瓜。他心情糟糕时,不知看了多少双这样不加遮拦的眼睛被挖出来。
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他一手拿着透明的雨伞,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描摹钥匙的形状。
吸血鬼需要邀请才能进门,得到一把钥匙意味着房主愿将身心都交付出来,任血族随意进食、予取予求。
他当然没打算以血族的准则对待芭菲,只是心情不能更愉快,因而不想见血,也不想听见惨叫。
枝桠在空中伸展,夜风吹得行人裹紧衣衫。白日里还是晴朗天气,今夜空中就漂浮着浓云。
薛真的步伐轻快无比,整座城市都在一同跳舞。他对芭菲来说是特别的,此刻就算要他去拯救世界,也不是不行。
同族罩在斗篷下,声线冰冷:“新地综合症还未消除,您就出现在城中,暴露自身的位置,实在是不谨慎!”
薛真的心情全然没受影响:“你可以再说几句。”
“既然如此,我必须提醒您。”引路者没有停下。
此前听闻教授久违收了直系,如今亲眼见了,只觉得薛真比之传闻中的不守规矩有过之而不及。
血族存世不多,大多都活得谨小慎微,哪怕面对同族,通常也会隐蔽身份。
他却在综合症弱化了五感时就出门,相当于完全暴露在敌人瞄准镜中而不自知,放任自己身处危险之地,甚至可能危急全族。
“您的职责并不是穿着不伦不类的衣服,出现在不应该去到的场合,与并不合适的对象游手好闲!”
同族义正词严,薛真吹了声口哨。
引路人的身份只有教授知道,通常不该去探寻,他却喜爱每每降落在机场时,就将同族从人群中揪出来。
这回来百世临时换了票,早到一小时,果然没有引路者在等待,此后也没察觉到有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从这几句话,便可知对方知道不少,他的新地综合症也比往常严重。
平常面对诘问与斥责,他通常懒得答话或是不耐,但今日此刻,不和与对方玩玩。
沿着高大树木绕了一圈,薛真反手将伞顿在草丛里,站停在黑袍人面前,看了过去:“我住处附近的街上藏身的地方不少。人越多,越容易隐蔽,毕竟要看的花样多了,注意力也就落不到自己身上。你却选在相隔这么远的墓地见面,是为了避开你的活动范围吧。”
在沉默中,他用手指轻敲了下树木。
轻轻的一声“嗵”,人耳甚至不会察觉,在血族听来,却宛若小鼓鸣奏。
“白天发消息,你没有立刻回复,夜晚却很悠闲。”薛真微笑着说:”不伦不类,游手好闲?今天我可没去几个地方,而你——”
空气比方才来的压抑。
二者无言而立,就差一步,薛真将说穿引路者的身份,还是在新地综合症时期,这会令对方格外丢脸。
“……是在下无端置喙了,”引路者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请您海涵。”
“你也是听惯了教授的。”薛真倚在树上,晃动伞柄:“但别忘了,你现在是在为谁引路。”
教授是血族始祖,其他同族无法违抗他的命令,但也有像薛真这样的异类。
毕竟,他是教授存于世间的唯一直系,若他也乖乖听话,该有多无聊啊。
“在下明白。”引路者气息微弱:“只是在综合症消除前,希望您不要再擅自——”
“车轱辘话免了。”薛真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走。
夜空中,蝙蝠群飞舞,像集体跳着一场华尔兹。天色愈发暗下,潮湿感已在空中积蓄。
引路者快步跟上,想提醒薛真用心声,最后还是开口道:“已经查明了大石碑的具体地点。”
“每个引路者都这么说。”薛真横握着伞道。
根据传说,神明在创世时建造了一大一小两座石碑,用以稳定世间。
大石碑中记载了作为钥匙的咒语,小石碑则是门,拥有它们就能实现一切愿望,哪怕重塑世界模样,也是轻而易举。
为了脱离加诸在身上的诅咒,教授发了疯一般想得到两座石碑。
小石碑保存在百世多年,无数类人觊觎,无一得手。
十年前,听闻大石碑也出现在百世,教授亲自来寻,最后一无所获。
这几年薛真辗转于世界各地,也是在寻找大石碑。
但就算白天在博物馆里,他见到小石碑,也没觉得这回的找寻多有希望。
“不如先把小石碑拿到手。”薛真迈着大步。
引路者张了张嘴。
教授之前就说,他的直系肯定会提出立刻拿走小石碑。但只有试了才会知道,他们连触碰小石碑都不被允许。
在引路人听来,教授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不介意让薛真尝尝教训。
“小石碑守备森严,但毕竟就在博物馆中,大石碑上篆刻的咒语才是关键。”引路者不敢放慢脚步,也不敢放慢语速:“先前也和您说了,我们一直在跟进一项针对石碑的研究,赞助这项研究的公司会对研究者开放一件从未对外展出过的藏品,很可能就是大石碑。现在已经确定研究者和公司负责人会在这周会面,应该是在您的新地综合症消失后。我会将他们的电子邮件都发给您,两人还未见过面,您可以假扮成——”
“不要教我做事。”薛真忽然停了脚步。
这声音直接在脑袋里响起,薛真竟改了主意,使用心声。
引路者惊诧之际,撞见上系的猩红双眸,立刻移开了视线,强烈的压迫感也令两腿发软。
不得不承认,薛真的确是教授的直系。传言他脚下踏着恶魔的血海尸山,大概不假。
“研究员的名字,”伴随着空中闷雷作响,薛真这才吐露令他心生疑虑、止住脚步的内容,“研究员的名字,是芭菲。”
发自本能,抑或是真心恐惧,引路者单膝跪倒在地。
“正是。”黑袍之下传来颤抖着的声音:“芭菲·奥克塔维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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