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到芭菲家隔了两个街区,步行三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七叶树的影子在路灯下舞蹈,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敞开的窗户里不时蹦出说话声,掉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和着云层中的闷响,听不大清。
薛真的脚步跌跌撞撞,颇有几分失魂落魄的味道。
从前寻找石碑,他不是呆在酒店,就是和熟知当地情况的引路人比邻而居。以为这次教授终于任他挑选住处,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竟要将芭菲扯进来,他到底还隐瞒了多少——
从转角处忽然跳出来一位老年男子,两人差点儿撞上。
“小心点!”男子与薛真擦肩而过,走出几步后才回身叫喊:”这不是你家!”
薛真盯着他看,男子却无心注意挑衅,只是低头看了眼抱在怀里的花。粉蛤色的芍药含苞待放,男子理了理竖领,看打扮精致,大约是要去参加宴会。
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了期待吧,薛真一瞬情不自禁地朝那背后伸出了手。
空中骤然一声响雷,若交响乐的第一声锵,掀起了这场大雨。
雨水触到薛真,立刻化作细碎冰棱,扑棱棱往下掉了一地。他低下头,一只手正紧紧扣着另一只,松开后红痕在腕节显露。
薛真撑开了芭菲递给他的伞,自成世界。
几人自一旁墙上的门鱼贯而出,发现下雨了,也没有停下脚步。他们抬手挡住雨露,嬉笑着自薛真身旁跑过。
尖锐叫声划破浓云,车子发出警报声响。
薛真脚步一顿,侧眸望去。
一旁道路宽阔,疏密雨幕遮蔽了所有。路灯影影绰绰,落下明暗光点,于石板路上徘徊,也照亮了停在马路边的几辆车。
发出嚎叫的是中间那辆,一道黑影垂在车边,好似是条听话的尾巴。但仔细听去,尾巴却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是血液从身体里逃走的声音。
像是察觉到薛真的注视,车上逐渐隆起一抹黑影,于暗处微微转动着脑袋,霎时边同魔鬼般蹿了出去。
薛真已迈出脚步,消失在原地。
心情糟糕透顶,刚好撞上个没眼力见的。过了两个转弯口后,他便将对方逼进了猫咪常走的深巷。
前路忽然被堵住,喘着粗气的逃亡者一回身,薛真又出现在他后方,几乎与他贴面。
闪电的白光照亮,满目都是阴郁而血腥的色彩。
薛真和玩闹似张开了嘴,一对锐齿显露,脚尖处踩着一抹灯光。
逃亡者被迫倒地,身上已几处是伤。他翻过身来,手搓着地面朝后挪动,在雷声中喊道:”你!这个气味!你就是,你是那个怪物——!!!”
面对惊惧万分的面庞,薛真只是弯起眼睛,漏出些许笑声:”是啊,我就是你们做梦都要觉得害怕的那个怪物。”
一块碎石撒来,透明的伞面穿了个洞。
薛真的笑容消失了。
“让我听听吧,”他收起了伞,于冰楞的舞曲中俯视着逃亡者,一字一顿,“你呼唤灭亡的声音。”
雷雨将城市染上红黑颜色,薛真走出巷子,站在蛋黄灯光下扭了扭脖子,扬起了手。雨伞不成形状,和过了碎纸机似的。
“得买把新的还给她才行。”他随手一抛,伞掉进了垃圾桶。
余光瞥见肩头,薛真伸出手指,粉色花瓣捻住指尖,柔软湿润,就像是……她的嘴唇。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窗户是全开的,冷风没有任何阻挡,冲进屋内。芭菲坐在书房的画架前,感受着雨意,呼吸也一同变得轻盈起来。
她描摹着星月夜的海面,在入神之时,像是听到了门开声。
走到门口时,薛真站在走廊上。他没有开灯,感应灯也没亮,只有门外光线晃晃悠悠落进来,依稀能看清他的身影。
“没淋到雨吧。”芭菲上前拿过他手里的伞,将它撑开在阳台:“夏天是雨季,估计还有好几场。”
薛真没搭话,芭菲转过身去,见他盯着门廊上的画看。
几幅木版画装饰了墙面,出自一位近代画家,没有能放进博物馆的价值,芭菲却很喜欢。
“都是原房主不要的。画家叫做卡卡特斯,不怎么有名。”芭菲上前,伸手指向放在中间:”我最喜欢这副。”
两个巴掌大小的画框中,是澄澈的明黄颜色。画上绘有排排看似动物的存在,像马又像骆驼,黑得好似剪影,交织着的身形倾斜,虽是静止,却宛若流动着。
右下角写着“访”字,是画的标题。
薛真的红眸紧盯着画,终于吐出话语:”你知道吗?他是恶魔。”
“什么?”芭菲有些愣住。
薛真转向她,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随即一支明黄色的玫瑰撞入了芭菲眼中。
“给你。”薛真垂眸。
“……谢谢。”芭菲有些意外,伸手接过。
她在厨房找到了一个玻璃长颈瓶。
玫瑰没附包装纸和丝带,外面的风雨那样大,它却得到了最好的照料,瓣上连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芭菲径直将鲜花放入瓶中,抱着它看了看,放到了餐桌上。
清水冲淋过了瓶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顺着长身滚落,渗进绵软桌布中。
薛真已换了拖鞋走进来,风吹得阳台的窗帘飘起来,他要顺手关上阳台门,芭菲叫住了他,步伐轻快地走去,将门推回。
“开着就好。”她微笑着回过身,薛真的手刚好按在门边,整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好似又被圈进了他的狩猎领域内。
芭菲这回往后退了一大步,微微抬头,眨了眨眼睛。
从进门开始,他就一副被雨淋了的蔫样。和小时候一样,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既然他不想主动说,她也没必要追问下去,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
芭菲绕过薛真往房间里走:“你比我以为的回来得要早。既然给了你钥匙,其实可以在外面多玩会。”
“我累了,只想快点回来。”薛真听上去有气无力:“芭菲,可以抱我吗?”
然而,这根本不是问句。
他话音未落就张开了手臂,从后方将芭菲圈进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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