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悠再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是简亭舟微红的眼。
少年衣衫湿透,两袖破烂,手上布满了被树枝划破的血口,发丝也结了冰。
狼狈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日的朗月清风。
艾悠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手,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简亭舟,你他妈是个傻子啊?刨雪都不会用工具吗?”
少年摸了摸她的头,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却只是哑着嗓子问:“吃鲜花饼吗?玫瑰馅的。”
话音未落,刘二狗抱着一个食盒走过来,说话时手里还捏着半块饼:“你说的是这个?味道确实不错。”
艾悠垂死病中惊坐起,从男人手中夺过舟舟的爱心鲜花饼,顺便剜了他一眼:“嚼你的草根子去吧。”
刘二狗耸耸肩,转头控诉道:“徐总,你看看你妹,都被卖给我了还这么嚣张。”
正在查看手机信息的徐呈矜没搭理他,倒是简亭舟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警告:“刘先生,注意措辞。”
刘二狗轻轻挑了下眉,问艾悠:“这小年轻人是谁啊?你对象?”
艾悠微笑:“你猜啊。”
“我猜你个头。”刘二狗伸手掐了掐女孩的脸,嘀咕道,“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找着靠山就翻脸不认人?”
艾悠打开他的手,认认真真说了一句:“刘哥,谢谢你。”
刘二狗摸了摸兜,掏出一枝蔫头巴脑的玫瑰,在女孩疑问的眼神中笑了笑:“喏,刚从隔壁大棚里摘的,送给你……对象做饼吧,我看他挺有天赋的。”
艾悠翻了个白眼:“你没事吧?我们小简总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哪有空天天做饼。”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收下了那朵蔫花,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
一旁简亭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了几分,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徐呈矜开口打断:“聊天先等等,小妹,这个直播间你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
艾悠一愣:“什么直播间?”
凑过去一看大哥的手机屏幕,发现是一条热搜新闻。
标题既不是关于万岩山孤儿院,也不是团体性人口拐卖,而是什么“魔法少女召唤雪崩”。
从链接点进去一看,是某个直播间的回放。
画面上正是艾悠忽悠刘二狗念“咒语”的那一幕。
艾悠:???
下意识喊了两声系统,却只得到辅助程序的自动回复,艾悠这才想起系统已经陷入休眠。
正要无辜地告诉大哥“不知道”,忽然又注意到自动回复上方一条“来自系统007的留言”。
艾悠定睛一看:
【首先恭喜宿主平安,这里有一条好消息和一条坏消息】
【好消息是宿主从孤儿院到东村的所有视频已经全部成功发送,没有遭到拦截】
【坏消息是为了吸引当局注意力,007在各大平台直播了雪崩全过程】
还有最后一条消息卡了一下才加载出来。
系统:【话不多说我先睡了,宿主一个人也要快乐哦】
艾悠:“……”
栓q,快乐是你的,而我只有一地鸡毛。
面对徐呈矜疑问的眼神,艾悠当机立断扶住了头:“我好晕,救护车是不是还没走完?快扶我上车。”
简亭舟看她眼睛一翻就要“晕倒”,赶忙伸手抱起女孩朝救护车走去。
徐呈矜也没拆穿,只是默默跟在一边,过了一会忽然道:“国家特殊部门在私下接触我,想确认你的身份。”
正在“昏迷”的艾悠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徐呈矜又解释了一句:“特殊部门主要负责非自然事件,据说里面有很多能人异事。”
艾悠两眼发亮地问:“那我能加入吗?”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国家单位诶!
宇宙的尽头就是编制!
徐呈矜看了她一眼:“头不晕了?”
艾悠闭上眼睛装死。
还是刘二狗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我就不跟着去医院了,办案有需要的话再联系。”说完伸手拍了拍艾悠的头,在简亭舟嫌弃的眼神中若无其事地说,“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不是次次都有人保护你的。”
“走了,祝你们两个……”男人顿了顿,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还是不祝了,再见,小姑娘。”
艾悠目送他走远,悄悄冲男人的背影挥了挥手。
虽然没受什么重伤,艾悠还是被压着做了一遍全身检查,最后因为体虚住进了医院。
系统搞出的新闻让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反倒是艾悠这个罪魁祸首躺在医院里闲的发霉。
送走特殊部门的专员顺便提交了入会申请,艾悠决定去探望一下隔壁病房的梁融同志。
只是刚刚溜达到门口,就从门缝里看见白楚楚把少年抵在病床上,虎虎生风地吻了下去。
非礼勿视,艾悠赶紧捂住眼睛,然后从指头缝里看见梁融居然推开了白楚楚,还凶巴巴地说:“不准再亲了!上次亲完你晕了一个小时还差点吐了,就不能长点记性吗?”
抗议无效,白楚楚只是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手臂,少年就已经丢盔卸甲,极不坚定地说:“最、最后一次。”
艾悠被这碗狗粮拍得头晕眼花。
看眼下这情况,白楚楚分明是知道了什么却还将错就错。
做不到脚踏两条船,就把一个对象谈出了两个的架势。
要不说还是白姐手段高超呢。
啧,女人。
艾悠也不着急,就蹲在门口玩消消乐。
在第二关死了十八回,忽然收到杨小天发来的消息。
晴天:【听说你想把万岩山的村庄开发成简氏集团景区工程的系列项目?】
哎呦呦呦:【是有这个想法,你有什么建议吗?】!
晴天:【最近新闻闹得太大,光凭徐氏集团引导舆论的话,压力很大】
晴天:【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作】
哎呦呦呦:【谢谢,我会认真考虑】
晴天:【文件】
艾悠点开文件内容,发现是一份详尽严谨的合作意向书,如果不是对方让利太多,甚至都可以直接拿去参加竞标。
艾悠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小天却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
晴天:【抱歉,不是故意给你压力】
晴天:【只是我能为她做的事情不多】
晴天:【如果有一天你走的足够远,是不是还有找到她的可能】
艾悠叹了口气,最后回了一句【好】。
明明他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再回来了,却也比谁都执着于寻找她的影子。
爱情这东西,还真是伤人啊。
艾悠托着下巴感慨一句,忽然身子一歪摔进了门,开门的白楚楚火急火燎地跑过走廊,不知道是没注意还是完全顾不上自己。
艾悠拍拍屁股走进门,第一眼看见病床上的梁融,就隐约猜到了白楚楚异常的原因。
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搁在被子外的手冷冰冰地发着抖。
最重要的是,艾悠忽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
明明系统已经陷入休眠,艾悠又离梁融这么近,却完全没有之前那种铺天盖地的眩晕。除了一点细微的眼花以外,几乎已经毫无感觉。
眼前这个本不属于这里的梁融……大概就要离开了。
艾悠这趟来原本是要和他说说孤儿院里的那张照片,真到了面前,看着苍白得好像一碰就碎的少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倒是梁融难得好脾气,还赏脸冲她笑了下:“姐姐让你来送我的?”
艾悠摇摇头:“我就住隔壁,顺便来看看你。”
“你……”艾悠纠结了一会,还是换了个话头,“我听白姐说你不愿意去看小善妹妹,为什么啊?”
“她不是我妹妹。”梁融出乎意料地说,“我妹妹早就死了。”
少年的语气平静又冷漠:“被那群畜生绑架那天,就因为肿瘤破裂死了。”
“那天我拿枪杀了他们所有人。”少年喃喃道,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笑容,“可能是从亲妈那遗传来的天赋?我第一次用枪就打得很准,每人五颗子弹,先打断四肢,再穿透他们的脑袋,冷静到让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艾悠听得抖了抖。
梁融忽然问:“你兜里装了什么?”
艾悠下意识一摸兜,然后掏出……两个干瘪的窝窝头。
梁融:?
艾悠盯着窝窝头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是那天雪崩前从刘二狗家里拿的,一直放在外套里,居然忘了掏出来。
艾悠干巴巴地说:“这个是……临别礼物?大佬您饿吗?”
梁融额角青筋跳了跳:“我说的是裤兜,你藏藏掖掖的是什么东西?”
艾悠紧张起来,恭恭敬敬把照片和窝窝头一起呈了上去,然后开始讲述自己发现这张照片的全过程,只是隐去了系统扫描,换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科学道理。
梁融沉默着听完了这个略显离奇的故事,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照片,然后看着火苗吞噬了画面上少年开怀的笑脸。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梁融轻声道。
艾悠点点头,发现自己最近好像总是在听一些悲惨故事。
“前面的事就不说了,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等我走了以后去问那个蠢货。”
梁融的手指被忽然跳跃的火苗灼了一下,倒也不介意,向后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嗓音寡淡:“那就……从我遇见姐姐那一天说起吧。”
“我第一次见到姐姐也是在被小混混群殴那天,只不过那时候没有你,姐姐也没有动手,只是在我快被打死的时候和警察一起出现。
我被捅了几刀还手臂骨折,住在医院里被掳去百达商业街的废弃工厂,那天我的妹妹死了。
后来gi公司的‘保皇党’找到我,说要帮我争夺继承权,我答应了。
临走的时候我回孤儿院和刘伟告别,那天之前我一直喊他‘刘爸’……院里的所有孩子都把他当做父亲一样感激。”
梁融说到这扯了扯嘴角,嗓音更模糊了几分:“他把我捆在床上的时候,也让我这么喊他。”
“我没有同意啊。”少年笑着说,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透出几分纯然的残忍,“我第一次喊他的全名,然后他就死了。”
“后来再遇到姐姐,是我掌握gi最关键时候。”
“她怀着你大哥的孩子,从死尸堆里把我背出来。”
“就像这辈子她从天而降,救下了那个蠢货一样。”
“我知道她另有目的,知道她不爱我,也知道她瞒着我和徐呈矜藕断丝连。”梁融看着艾悠,眼神却微微涣散,像是在望着一段遥远的回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除了她,我什么都没有了。”
“再后来,我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梁融说:“我要走了。”
艾悠擦了擦眼角:“我知道。”
梁融看着天花板说:“要是有一天姐姐和那个蠢货结婚了,你替我送束花。”
这家伙连求人帮忙都是颐指气使的态度,艾悠却心甘情愿地点了点头:“那卡片上写什么?落款呢?”
梁融想了想:“你就写,‘白楚楚,老子爱你’。落款……不要落款了。”
“二十岁以后的梁融一无所有,活得像个笑话。”少年自嘲地笑了笑,却没有多少自嘲,反倒有些释然,“我这么倒霉,还是不去拖累人家了,就让那个幸运的蠢货陪着她们吧。”
梁融觉得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于是摆摆手让艾悠滚蛋,闭眼之前还啃了一口她那硬邦邦的“临别礼物”,最后含糊地喃喃:“真是一场好梦啊。”
也只能是一场梦了。
否则醒来以后,他要怎么面对那个笑话一样的人生?
“融哥。”艾悠忽然喊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我叫的是你,不是梁哥。”
梁融没搭理她,艾悠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发现你和白姐有一点真是夫唱妇随——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房门忽然被“砰”的一声踹开,艾悠吓了一跳。
白楚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梁融,我带小善妹妹来看你了。”
小姑娘头上还裹着纱布,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哥哥。”
少年没有睁眼,像是睡着了。
梁善也不气馁,小跑到病床边抓住哥哥的手,叽叽喳喳地抱怨起来:“哥哥,你是不是不爱小善了?我的头好痛啊,想要哥哥呼呼。”
梁融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梁善忽然叹了口气。
“算了,哥哥不想见我也没关系,但是一定要记住。”小姑娘握紧了少年的手,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小善一直都认得出哥哥,不管哥哥变成什么样子。”
很久的沉默之后,房间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好”。
小姑娘亲了亲哥哥的脸颊。
梁融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起来。
艾悠知道,再次醒来的少年,就是那个单纯干净的“蠢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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