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洛在床上躺了好半天都没什么睡意, 睁着眼看着天明。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当初她到淮川,是出于一种赌博的心理。
她在赌江言琛会不会在淮川市。
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他们早就该结束在七年前。
如果见到他。
如果见到他。
偏偏是真的见到了他。
就像命运冥冥的指引, 像是一切都在指引着给她一次机会。
去弥补七年前的那一夜。
可她习惯了做一个胆小的逃兵,因为这个世界上,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停留落脚的地方。
像她这样的人, 去哪都好, 不跟任何人产生羁绊,不对任何事产生兴趣。
顾星洛第一次觉得天亮如此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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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星洛宅在家里画了几天画,作息依旧昼夜颠倒。
周五下午三点的时候,她被一通电话吵醒,因为早上接近九点的时候才睡觉,她脑子严重胀痛,直接反手按了关机。
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人找她。
她编辑和郝佳米都知道她这颠倒的作息, 真有事儿微信留个言就得了。
顾星洛又昏沉地睡了一会, 再开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那个陌生却又略有几分眼熟的号码归属地是临江,从上午就给她打了三通,她都没听见。
顾星洛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估摸也不是什么熟悉的人。
微信上,一大堆郝佳米的信息轰炸。
顾星洛看着那个红点提示32条未读,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前几天答应郝佳米的事情。
她下意识想鸽了, 但也自知这样的行为不好。
于是在床上躺了几秒缓了缓。
她重新打开手机,看到了郝佳米最新的一条消息。
【我还在加班,晚上七点前你坐地铁来我们公司吧,公司留了车,我们一起过去。】
顾星洛给她打字问, 【你这么公费带我去,不怕被你们领导批吗?】
郝佳米回的理直气壮,【easy,我们组长抠死了,开的都是商务双床房,我们组里就我一个女的,反正空一张床,最重要的还是——】
顾星洛:?
郝佳米:每次活动酒店都他-妈是自家公司的,/白眼,精明的资本家啊!酒店都是云阅集团投资的。
郝佳米:行了我先不跟你说了,我们组长又出去了,我上楼给老板送个文件签名,我!终于!要见到!传说里的新老板了!
顾星洛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顺道收拾了自己的包。
她穿的也简单,奶白色的吊带和小开衫,配了一条宽松的浅色牛仔裤,看着有种学生气的柔软。
只是出门的时候,顾星洛看着对门。
又怕江言琛重复前几天那种行为。
于是干脆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今天不用给我送吃的了,我出门了。】
想了想,她也觉得自己不是很了解现在的江言琛会做出什么事情,于是又补了一句。
【我去找郝佳米了。】
顾星洛发完消息后按了电梯下楼,小跑着去地铁站。
而于此同时。
云阅集团的办公室里。
郝佳米挺紧张见到新老板的。
因为茶水间的同事天天八卦,说新调任过来的淮川分部老板履历太牛了,不仅是首席设计师,听说云阅集团的总裁还是他亲舅舅。
办公室里的几个实习生八卦的不行,但奈何这新老板似乎很不近人情,调职过来一个月,她们还都没见过。
郝佳米去送宣传方案的时候,办公室里几个实习生目光恳切——
“小米姐,你就看看老板是不是秃头理工男行不行?”
郝佳米上去的时候还琢磨了一下。
云阅集团燕京总部的老板好像也就五十多岁。
那看起来新老板还是年轻的。
郝佳米敲门上去,进去之后看清里面的人。
“江言琛——”郝佳米惊呆了。
江言琛坐在桌前,视线平静。
郝佳米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江言琛是她老板,她居然在这种场合叫他的名字。
于是赶紧收敛情绪,把策划方案递过去。
江言琛好一言不发地翻了翻。
“代言人确定了?”江言琛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感情。
“对,这一季度的代言人敲定的邱遇枫,明天就在海豚湾酒店签约了。”郝佳米稳着声音说,“然后是为期三天的拍摄和采访,都在海豚湾酒店。”
“嗯。”江言琛没什么反应,过了一遍合同后签了字递回去。
郝佳米也不太敢在这种时候跟他多说什么,拿着合同出来的时候,应林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江言琛坐在桌前,手里还拿着那支签字笔。
“我这三天有没有安排?”江言琛问了一句,问完之后,又改口说,“都推掉。”
“嗯?江总您有什么安排?”应林帮他确认了一下,“呃,江总,未来三天您要跟设计组沟通一些……”
“推后几天,”江言琛说,“海豚湾酒店的出差套房再加一间,我过去。”
“行。那正好,设计组那边说还有一点细节要修改。”
郝佳米回了办公室的时候,几个实习生齐刷刷看向她。
“你们都没戏了。”
——郝佳米只是有种预感。
她并不了解江言琛,但在青昭市的时候。
江言琛和顾星洛同桌,两人尽管从未有过任何越界行为,但郝佳米很多次都看到。
江言琛的视线只久久的停在顾星洛的身上,没有往日的冷冽,他的目光里,只有顾星洛。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
那天宋时轶组的那场饭局,顾星洛全程低头吃饭,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她看到,江言琛的视线还是一如七年前那样,尽数的全部落在顾星洛的身上。
那顿饭其实吃的不算愉快,她和宋时轶也多年没见,话题都是宋时轶挑起来的,江言琛和顾星洛一个比一个沉默。
但她还是看到,每一次上一道菜,江言琛就示意侍应生放到顾星洛的那一侧。
她身为一个旁观者,只觉得。
顾星洛永远都是江言琛唯一的目光所至。
-
顾星洛怕让郝佳米多等,下了地铁就紧赶慢赶跑过来。
大概也是因为这几天的相处,顾星洛都不怕万一碰见江言琛了。
至少,没什么好刻意逃避的了。
她推开大厅大门的时候,正好里面一个男人匆匆出来,也没看路,手里的一堆东西都被撞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
顾星洛忙蹲下帮对方捡起来,那是一堆文件夹,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都是个人简历和作品介绍。
顾星洛无意看到了简历上的照片,捡拾纸张的手微微一顿。
而对面的人显然也认出了她。
“顾星洛。”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讶异,“还真是你啊。”
顾星洛蹲在地上,捡拾了几张简历递过去,“不好意思。”
“妹妹,怎么还装不认识呢。”
男人没接她手里的东西,像是嗤笑了一声,有点轻蔑,也不知是不是顾星洛敏感了。
于哲。
她姨妈的儿子。
外婆一共就三个儿女,舅舅,姨妈,和她妈妈。
外公前几年脑梗去世了。
顾星洛的妈妈也去世了。
舅舅没什么大本事,是个出了名的妻管严,在家里没有任何的说话地位,所以不管是当时的顾星洛,还是外婆的养老问题,舅舅的态度都很软弱。
而姨妈一家三口倒是在青昭市,于是照顾外婆的任务也就落到了她头上。
只是姨妈照顾老人是义务,可照顾顾星洛并不是。
但那会外婆坚持带着顾星洛,姨妈整天阴阳怪气的,故意说一些刺耳的话。
外婆家并不大,就是简单的两室一厅。
到高三下半年,姨妈打着回家做饭方便给外婆送饭的名头,直接一家三口搬进了外婆家里,其实图的是外婆的房子。
那个时候顾星洛过的很艰难。
外婆在医院。
顾星洛放了学回家的时候,自己房间的东西都被收拾了出来。
姨妈说的是,你哥哥还得学习,他复读最重要,反正你学艺术的高考分没那么高,在客厅学也一个样。
那是个老房子,顾星洛一个女孩子,怎么都不方便。
尽管并没有人教给她过什么,可是能够敏感的察觉到对方的不善,似乎是女孩子与生俱来的直觉。
“真到淮川了?”于哲看着她,吊儿郎当地笑,话里话外都有种恶意的轻视,“学校的事儿你弄完了么就跑到淮川,留了一屁股烂摊子,别成了失信人员,牵连我们家也不方便啊。”
“不关你的事。”顾星洛别开视线,也没看他,她站起来把东西塞给他要走。
于哲有些不悦了,“怎么不关我事儿?上午电话都打我妈那儿了,舅舅也接到了呢,行啊你,这是准备跑路了?”
顾星洛没动,抬起眸来平静地看着他,“说完了吗?”
“激动什么呢,你那违约金还不上,可要记入诚信档案的,你哥哥我不是好心提醒你么,”于哲接过她手里的简历,嫌弃似的拍了拍,“看你这样子,还挺有自信能还上哈?这么快就在淮川找到工作了?”
顾星洛冷冷的看着他。
凭心而说。
顾星洛生的异常漂亮,五官出挑不说,更是她那股子清冷的劲儿,仿佛雪原上危险夺命的花。
用毒刺伪装着极致的艳丽。
于哲特别不喜欢顾星洛这种眼神,即便身处落魄,也绝不肯示弱的骨性。
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人,就能挑起无端的怒火。
“你和你妈,”顾星洛平静地说,“离我的生活远一点。”
“……”
顾星洛仍然盯着他,“不用对我像小时候那样阴阳怪气,像你妈一样指桑骂槐还不敢大方承认,像脑子没发育过一样幼稚。”
“顾星洛——怎么说话呢你,有没有长辈尊卑啊?!”于哲没想到顾星洛竟然在公司门口对他说这么一番话,公司门口来往的人,他涨红了脸吼她。
“长辈这么说话,是不是想让我给你捐点看脑子的钱?”顾星洛讥讽,绕开他,走了两步又停住,“还有,麻烦你。”
于哲看她态度诚恳了点,忍不住嘲弄出口,“麻烦我什么?要借钱,你得给我妈道歉去。”
“麻烦你以后看见我装不认识,”顾星洛好声说,“学校违约的钱不劳你们费心,辛苦以后离我远一点。”
顾星洛不想在跟他纠缠,绕开了从侧门进去。
她给郝佳米发了一条微信说到了。
郝佳米回得快:【我马上,收个尾就下来了。】
顾星洛的情绪因为于哲而不算太好,她坐在大厅休息处的最里面,抱着双肩包,拿出手机来看了看。
今天未接的那几通临江市的号码,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顾星洛盯着手机屏幕,犹豫要不要现在回个电话的时候。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她舅舅阮天明的号码。
顾星洛不是很想接,但也没理由把对于哲的反感牵连到舅舅身上。
所以顾星洛吸了口气,还是接听了。
“星洛,最近还好吗?”
“舅舅,”顾星洛抠着书包带,“你不用拐弯抹角,我学校给你打电话了对吧?”
阮天明沉默了几秒,缓解尴尬似的呵呵笑,“其实舅舅知道,你得赔不少违约金,对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压力是大,但你也知道,你舅妈这个人……”
“没事的舅舅,我自己能画画赚钱。”
“你这孩子也是可怜……你妈妈就留了你一个人,其实啊星洛,”阮天明似乎真的很为难,一句话斟酌了半天才说,“实在不行,你去找你爸爸……”
“舅舅,我有点事,先挂了。”
“唉星洛,舅舅知道这话你不爱听,但总归也是个法子……”
顾星洛没听舅舅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云阅集团人来人往,正是下班的时间。
空调的温度刚刚好。
她却没什么来由的觉得很冷。
顾星洛抱着手机,打开自己的银行余额看了看,里面有一笔不算多的定期存款,一点点活期存款。
然后她又一次打开某个二手交易软件。
钢琴是会随着时间贬值的,但那台钢琴,再怎么贬值,也还是二十万出头浮动。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顾星洛盯着屏幕上的那台钢琴发呆。
她想到高三快高考的那会。
江言琛本来高二就拿到了保送资格,但他并没有接受,还是准备中规中矩地参加高考。
高三初春的时候,江言琛被学校里推荐参加了一次数学竞赛——其实他更应该参加那场计算机竞赛,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报名。
那几天顾星洛的情绪和状态都很差。
江言琛忙着准备数学竞赛的事情,顾星洛也不想烦他。
结果还是到晚上放学的时候。
顾星洛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言琛默不作声地跟她并肩一起走,帮她照亮前面的路。
顾星洛脚步停下的时候。
那是一家钢琴乐器行。
四面都是玻璃,暖色的灯光映照着。
一台漆黑锃亮的雅马哈三角钢琴摆在旋转台上,被灯光包围,像是一件精美昂贵的艺术品。
那台雅马哈钢琴的上方,雕刻着她的名字。
顾星洛站在琴行的落地窗外,掌心紧紧地贴着玻璃,眼泪无声地滚落。
江言琛并不知道这架钢琴背后的秘密。
顾星洛每天放学后都去琴行外看钢琴。
直到有一天,她看着看着就大哭了出来。
顾星洛坐在灯火通明的琴行外,抱着膝盖哭得止不住。
她想起很多年前,妈妈捂着她的眼睛,告诉她给她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小顾星洛特别期待,睁开眼睛的时候,卧室里摆着一台崭新的雅马哈三角钢琴。
妈妈笑着跟她说,“星星,钢琴的这里刻着你的名字,这是属于我们顾星洛的,独一无二的钢琴,星星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妈妈永远支持你。”
那台钢琴,承载着顾星洛的梦想,也承载着妈妈对她的爱,也是妈妈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台上仍然摆着一台雅马哈三角钢琴,可是上方没了她的名字——那不是她的那台钢琴了。
江言琛也并没有看到雕刻在一角的名字,他以为顾星洛的钢琴坏了,燕京音乐学院艺考校考的日子也逼近了。
江言琛陪她站在琴行外,他静默了一会,轻声跟她说——
“顾星洛,你要是想要的话,我给你买回来。”
可他不知道,台上那一台钢琴,不是顾星洛的钢琴。
后来。
江言琛似乎更忙了起来,顾星洛麻木地去燕京音乐学院参加校考。
——她不是自己去的,是整个青昭中学,参加艺考的、尤其是去燕京参加艺考校考的,就只有三个人。
顾星洛忘了校考那天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那天江言琛也在燕京准备着竞赛的复赛。
江言琛报了数学竞赛,还有一场计算机竞赛,学校里的老师都对他寄予厚望。
顾星洛结束了校考,突然很想坐车去看看江言琛。
她只是,习惯性的将他当成了情绪的依赖。
计算机竞赛是在某知名大学内举办的,要求是在校学生,其实参与的大学生居多。
江言琛远远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星洛,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小跑着过来。
少年眉眼悠长,见她时眼中的清冷融化,似乎只剩下了点儿柔和与清澈的笑意,是独属于少年的清冽和干净。
“你怎么来了?校考结束了?”
“嗯,结束了,顺道来看看。”顾星洛愣滞了几秒,然后问他,“你不是参加的数学竞赛吗……怎么跑到这又参加计算机竞赛了?”
“想知道啊?”江言琛难得笑了笑,眼底清澈。
“嗯。”
“数学竞赛没意外是第一了,参加计算机竞赛因为一等奖有十万。”
“……”
“可以给你买那台钢琴了,我问过老板了,那台钢琴九万八,等我拿了第一,就回去给你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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