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给她了一个袋子, 里面装着好多东西,其实并不重,她却觉得沉甸甸的。
临走前, 阿姨跟她说, “有空常回来啊, 就一个月前,你那个朋友还来了一次呢, 我都没见着你。”
“一个月前吗?”
“对呀, 不过几号我忘记了。”
……
顾星洛还没定回去的车票, 她提着一袋子东西,在路边打了个车。
“去哪儿?”出租车师傅问了她一句。
顾星洛坐在车子里。
以前总觉得这座城市对她来说是悲伤和痛苦的。
这里封存着她的童年、和大半的青春时光。
也禁锢着她二十岁的痛苦与泥沼。
直到几年后她才知晓,曾经也有一个人, 始终站在她的身后,只是那时的她没有勇气回头。
再多看几眼吧。
顾星洛想再多看看这个城市。
“去……新和嘉苑。”
“行。”
顾星洛挺熟悉临江市的,但自从妈妈去世后,她没了家的感觉, 也没了归属感。
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觉很糟糕。
新和嘉苑所在的位置还是老城区,闹市里最有市井味的一处。
这是个老小区, 当年父母离婚后,妈妈起先是带着她在这租了一阵房子让她上学, 那会妈妈开一家蛋糕甜品店, 订单很多,很忙碌,但顾星洛的童年和青春还是快乐的, 后来妈妈攒了一些钱,正巧房东有意卖房子,顾星洛妈妈便顺利成长的买了下来。
不大的小房子, 就五六十个平方,那却是顾星洛对于“幸福”的所有定义。
只是后来,妈妈生病,房子又卖掉。
那会卖房是顾星洛提的,她说卖了房子就能给妈妈继续手术了,妈妈一度不肯,说房子留着,她还能有个家,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住着。
顾星洛不懂,以为那只是一个良性的肿瘤,为什么不能卖房做手术,她说家不是房子,是妈妈。
为此,那时她还第一次跟妈妈大吵了一架。
她想要妈妈做手术,想要妈妈治病,她不懂妈妈为什么沉默,为什么说让她以后好好生活。
像是给她做好了独自生活的准备。
她不懂那个总是鼓励她的妈妈为什么这次要逃避和放弃。
这场冷战持续的时间不久,其实只有短短的三天,妈妈最终同意了,愿意再尝试一次。
后来妈妈还是没能争取到机会。
当时在病房里等外婆来签字的时候,顾星洛沿着墙壁蹲在病房门口发呆。
病房里的护士想陪陪她,就跟她说,“你妈妈是乳腺癌,一开始还是良性肿瘤,但位置不太好,你妈妈已经很勇敢了,她说她才四十岁,还得看着你上高中,上大学,看着你弹钢琴,我们记得特清楚,那个手术是她自己来做的,说你最近要考级,跟你说不是啥大毛病,你妈妈很爱你的……”
“你去上学的时候,你妈妈经常跟我们说你弹琴很厉害,你妈妈说你以后想考燕京音乐学院,你妈妈说唯一的遗憾,是没办法看你成年了,没法送你去上大学了。”
“阿姨,是不是我妈妈不该做最后一次手术?”
“也不能这么说。谁也想不到后来你妈妈变成了恶性肿瘤,也想不到癌细胞扩散到周围的淋巴转移,其实保守治疗和风险治疗,我们都没办法保证哪一个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段时间,房子卖掉,好在买家并不急着搬来住,那买家人也很好,房子一直空着,保留着原样。
买家说,顾星洛的东西可以放在这里,等他们要用的时候会提前告诉她让她来搬走。
但这么多年,买家也没联系过顾星洛。
倒是中介跟她说过一次,说是买主儿子出国了,这房子估计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了,跟她说去看看也没事,买主人蛮好的,不介意的,
所以她还留着钥匙,家里甚至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顾星洛这些年很少过来,只在熬不住的时候才来看看。
小区门口依旧是热热闹闹的摊贩,挨着一个幼儿园,附近还有一些快餐店,下午五点的时候,确实挺热闹的。
顾星洛拎着包进了楼道,插进钥匙开门。
房子仍旧维持着很多年前的摆设,家具在这个年代也显得过时了,但尚且算是整洁,只是地板上落了一层灰。
顾星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妈妈曾经用过的面霜的味道。
她都记不得那面霜叫什么了,只记得是个不知名的牌子,味道很香很浓,以前顾星洛总嫌弃这个味道太香了,妈妈也不在意,一边涂一边说,便宜好用,我们小时候都用这种。
以至于顾星洛常常用这个味道去定义妈妈的味道。
她鼻尖发酸。
卧室里也是老样子。
盖着一层白布。
就客厅显得很空——因为这里原本放着她的钢琴。
顾星洛拎着那袋子东西,慢慢地在屋里走了一圈。
妈妈的梳妆台上,还有没用完的面霜,她轻轻伸手,这么多年过去,面霜早就风干了,味道淡了许多。
厨房里还有早已过期的面粉、蛋糕粉……
顾星洛心里酸涩的厉害。
衣柜里也还挂着妈妈的大衣。
她的卧室书架上也摆着满满当当的小说和琴谱。
这个家里,像是那个被遗忘的游乐园。
只有存在过的痕迹。
这些痕迹被岁月渐渐掩埋,却仍然能一眼唤醒回忆。
顾星洛提着东西,回到了妈妈曾经的卧室里。
她像一个受伤又无家可归的小兽,去寻找最让她安心的角落。
顾星洛拉开了衣柜,妈妈的大衣都整齐的挂在那,她倚靠着衣柜,抬手抹了一把眼泪,仿佛像小时候那样。
她小时候夜盲,家又在一楼,路灯总是坏了也没人管。
顾星洛不敢看窗外,妈妈常常在蛋糕店忙到晚上□□点。
六岁的顾星洛就躲进妈妈的衣柜里。
就像小时候那样,爸爸每次喝醉酒,或者带朋友到家里打牌的时候,顾星洛就一个人躲进衣柜捂住耳朵,在心里数着数字,等着妈妈回家。
她只是觉得,她在黑暗里看不到,但周围都是妈妈的味道,这让她很有安全感。
她夜盲,她不怕黑,她只是害怕找不到那种缥缈的安全感。
顾星洛躲在衣柜里,紧绷的神经放松,她慢慢拆开阿姨给她的袋子。
前面的一些都是信封,顾星洛一封封拆开。
顾星洛看着看着,眼泪终于是没忍住。
一共是60个信封,她在临江大学的五年,60个月。
第一个信封里放着两张音乐会的门票,一个在1排10号,另一张在1排11号。
里面有一张手写的便利贴。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报燕京音乐学院,但久石让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钢琴家,他到临江演出了,我其实买了三张票,两张都在第一排,一张在我这儿,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如果你去了,回头看一眼,我就来找你。我只是,怕你不想看见我。】
第二个信封里是两张电影票,是那年朋友圈很火热的动漫。
——【我还是买了三张票,不知道你会不会去看,但万一呢,你回头,我就来找你。】
第三个信封里,是两张钢琴展览的门票。
——【还是买了三张门票,听说最后一个展厅放的是雅马哈钢琴,我在那。】
第四个信封,是钢琴演奏的门票——
【顾星洛,我不会怪你没报燕京音乐学院,秋天了,有你以前喜欢的钢琴家去临江演出了,这次你总该想去了吧?】
顾星洛机械地拆着信封。
【一年了,你从没出现过,新的一年,不能再做胆小鬼了,我买了临江跨年烟花展的门票,还是三张票,如果你来的话,我在后门的路灯那等你。】
【顾星洛,新年快乐,虽然挺遗憾昨天给你发的微信没回,但新年快乐,也不一定只有过年那天才能说,我本来要参加比赛的,我抽了两天回临江了,在你学校步行800米的四季酒店,这次我们的距离是832米。】
有时候信封厚一点,会有一些相片。
【顾星洛,学校的项目,我去了昆士兰几天,我看到了天堂凤蝶。但我想到了你。你知道天堂凤蝶的秘密吗,我挺想告诉你的。】
【我以前送你的天堂凤蝶标本,其实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了,里面有一张纸条。顾星洛,不要不开心,以后告诉你天堂凤蝶的秘密。】
【拍了几张天堂凤蝶,你好像从来都不发朋友圈,问了沈浩然和宋时轶,他们说你好像从来不回消息,也不知道相片你看不看。】
大多数还是各种各样的门票、电影票。
【两年了,顾星洛,你不能就这么销声匿迹。】
【……】
【第三年,你好像今年不快乐。】
【顾星洛,你好像更不开心了,我最近不忙,每个周末都在临江。】
【顾星洛,你最近好难过,我应该要比你更难过一点,因为阿姨告诉我说你从来没拿过我送的门票,不过也没关系,万一呢,万一有万一呢?】
【顾星洛,一个人的生命中,至少应该,有那么一次唯一吧。】
【顾星洛,胆小鬼。】
每一次都是如此。
给她两张连座的票,他有一种在角落的门票。
只要她回头看一眼。
那一袋子东西里,只有一个是个盒子。
顾星洛一直强忍着酸涩的眼泪,慢慢躲在衣柜里拆开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个star,初代的star,她也不是很懂,感觉比家里的那个star更简单一点。
机器人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这次里面只有一张在简单不过的便利贴。
【听听看。】
顾星洛靠坐在衣柜里,抱着star。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房间里的光线昏暗下来,也没有什么灯开,只有star散发着很浅淡的光。
“你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试探着很小声地叫了一句。
“你好,是顾星洛终于收到我了吗?”略有些机械的声音,听着也没有家里那个自然。
“是我。”顾星洛躲在衣柜里,鼻子一酸。
“我是22岁的江言琛送给即将22岁的顾星洛的生日礼物。”
顾星洛静默地听着,star的声音很清晰。
“我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功能,我只是江言琛送给顾星洛的生日礼物,不过以后你应该会见到很多个我,既然是生日礼物,顾星洛,许个愿吧。”
顾星洛也不知道star能不能听懂给出回应,她低声说,“我没有愿望。”
“可江言琛有愿望。”
“……”
“江言琛说以后要设计出很多star,只要顾星洛买一个回家,不管时隔多久的愿望,江言琛都会替她实现。”
“……”
“江言琛和star都在等顾星洛带回家。”
顾星洛的眼泪终于没忍住,她曲起腿,两手环抱着膝盖,脸颊贴在star上。
star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的。
她起先还是在默默的流泪,结果不知道是触碰到了star,还是眼泪渗进了star里,那是star的最初版本,一个造型很简单的机器人。
star里传来了很细微的电流声,她屏住了呼吸,却仿佛听到了那边传来了很轻的气流声。
“顾星洛。”
star里传来了江言琛的声音,她以为是江言琛跟她说话,下意识茫然地应了一声。
“算了。”却又发现,那好像不是江言琛跟她说话。
像是一段录音。
“我好像也跟你没什么区别,这些年,顾星洛胆小鬼这句话我写了14次,我忽然发现我也一样,我只敢站在你身后偷偷喜欢你。”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对着star的呢喃。
顾星洛在黑暗里抹了抹眼睛。
“这样喜欢你这个胆小鬼真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其实从没怪你怎么临阵逃脱,我每个月都去偷偷看你,希望你能回头看一眼,一定可以看到我,结果你连出现的勇气都没有,”江言琛说,“以后如果你看到一个叫star的机器人,你就告诉它——”
“……”
“告诉它什么呢……顾星洛,我和你连个暗号都没有,”他像是低声自嘲似的笑了笑,“告诉它,顾星洛不想再做胆小鬼了,江言琛就给你打个电话行不行?顾星洛,虽然你是个胆小鬼,但我也是个偏执狂。”
“……”
“顾星洛,以前我爷爷告诉过我,没有人想要住在杳无人烟的星球上孤独终老,也没有人一颗星球想要被遗忘失联,”他说,“哪怕你回头一次,你就能看到,江言琛制造了无数个与你擦肩的机会,只要你回头一次。”
顾星洛抱着膝盖泣不成声,她根本无从知晓这些。
后来才知道的告白,延迟了许多年,让她的心口酸涩难忍。
让她最难过的不是延迟的告白。
而是这么多年。
他始终如一的站在她的身后。
为了那一个她肯回头的万一,风雨无阻。甚至敛下自己的光芒,去做她的月亮。
“顾星洛,要是你没看到过star,”江言琛的声音像是藏在时光里的呢喃,“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登陆过你的邮箱。”
这话落下,那边没了声音。
“什么邮箱……”
顾星洛忍着哭腔问了一句,star却安安静静的,再也没了声音。
“你说什么邮箱……?”
还是安静的。
周围静谧到她的呼吸声都异常清晰。
应该是没有答案了。
顾星洛的眼睛哭得难受,她揉了揉眼睛,登陆自己的邮箱。
这几年,顾星洛好像真的过的挺封闭,她有两个邮箱,一个是qq邮箱,一个是新浪邮箱,因为她之前画稿和学校的作业都是通过新浪邮箱发送的,所以qq邮箱自然闲置了没用,她连qq都不怎么登陆。
顾星洛登上了很多年没用的qq邮箱。
里面弹出来了好多邮件,都是一个叫做another space发送的邮件。
邮件很官方,看起来更像垃圾邮件。
但顾星洛点进去,这个名叫another space的发件人给她发了上百封邮件。
她点开,another space每三天就给她发一封邮件,内容看起来确实很广告。
——hi,顾星洛,有来自another space的爱意请查收。
邮件的右下方,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临江市的地址,看起来像个门店,但顾星洛也不知道这是关于什么的店铺。
她用地图搜了一下,是个花店,还是一个品牌的连锁花店,在临江市开了□□家分店。
而最近的一封邮件,是another space昨天发送的。
顾星洛试探着打过去了一通电话。
“您好,这里是another space鲜花店,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电环那端传来了一道甜美的声音。
顾星洛嗓子发涩,她清了清,说,“我是顾星洛。”
“啊,顾小姐!请问您现在有空到店里吗,还是我们给您送去?”
“你们店在……”
“临江师范外面的岳峰路哦,是我们的总店。”
“好,我等会过去吧。”
“好的噢,等您。”
顾星洛挂了电话,攥着手机,在一片黑暗里茫然发呆。
她有一种,脱节的无措。
她不知道,是她太过封闭,还是江言琛爱的太多太多。
顾星洛时常觉得自己像童话里那个进入森林后在道路上撒稻谷的小女孩,一回头,发现洒下的稻谷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往后退过,森林里藏着未知的危险,就习惯性的住在森林里,也慢慢的习惯了森林的寂静和黑暗。
直到有一天,森林里出现了另一个人,他出现,他消失,他试着帮她找到逃离森林的路,可她惧怕不已,从不肯尝试回头走,也理所应当的认为森林遥无边际,她就是走不出这片森林。
可也有那么一天,她偶然回头。
却发现地上散着无数碎光,漫长的宇宙星光璀璨,为她指引着一条道路。
顾星洛过去的时候挺狼狈的,眼睛哭得泛红,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这五年里,顾星洛也没去过人多的地方。
岳峰路并不算是一条干道,但沿着这条路,可以经过临江外国语、临江大学还有临江师范的后门。
因为学校众多,这里一整条街都很年轻化,毗邻一家购物广场,也有许许多多的奶茶店和餐饮店,晚上甚至还有夜市。
顾星洛从没来过。
another space开在岳峰路的后半截,店面并不很引人视线,看着倒像个很放松的很有情调的休闲咖啡厅,招牌是内嵌的灯带,上面的logo走的是极简风,黑色的几笔,寥寥勾勒出一个小女孩孤单的坐在星球之上的画面。
上面用英文写着:another space。
另一个宇宙。
顾星洛推开门进去,店里的灯光很温暖,气温略低,花香暗涌浓郁。
店里个大开间,半弧形的包花台却在最中间,后面的的位置,大概是摆放着鲜花,她也没有向后看。
一个小姑娘坐在里面包扎花束。
“你好,我是顾星洛。”她先开了口,“是有我的东西吗?”
“啊,顾小姐,是你!”小姑娘叫她,“您跟我来。”
顾星洛跟着她走进去,其实走了两步就看到了。
后面那个开间,只有两侧摆着花筒,最中间的位置有个大摆台,上面只放着一束鲜花。
一束很少见的玫瑰。
那是玫瑰,中间的花蕊是白色的,周围的花瓣是深蓝色与浅黑色的渐变,深蓝黑色的边缘,仿佛撒着碎星,有些很不明显的碎光被折射。
仿佛从宇宙的星尘中绽放,比星河更璀璨。
花束是被用黑纱包扎的,有十几朵。
花束之上,停着一只蓝黑色的天堂凤蝶。
那束花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摆放在那里,在两侧的浅色系玫瑰的衬托下,美的冷艳锋利,细细地看,每一个花瓣似乎都泛着暗光,异常的惊艳。
“这是您的花,叫厄瓜多尔银河玫瑰,也叫宇宙之爱,花语叫唯一的真爱,”小姑娘帮她拿下来,小心地抱下来递两手递给她,“这花好少见哦,顾小姐您怎么才来,之前这束花都快传成一个故事了,大家都想看这束花的女主人是谁……”
今天终于见到了,这束花的女主人,如此的贴近这束花的气质。
她的气质出众,美的锋利疏离。
像这束银河玫瑰,从出现的那一天,就让周围所有的花都失去了颜色。
“我看到了邮件,你们两天就给我发一封。”那束花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很有分量,顾星洛问了一句。
“啊,对,是一个叫江先生的人定的,听我们店长说,是从四五年前就开始了,为了能让这束花的主人收到最新鲜的银河玫瑰,两天我们就要换一束,这花的颜色太少见了,这么多年就只有他一直在定。”
“……”
“今天,才终于等到了它的女主人,”小姑娘挺开心地说,“顾小姐,您来签收一下吧。”
顾星洛嗯了一声,跟着她去了包扎台。
小姑娘把签名单递给她,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卡片递给她。
顾星洛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很简约的卡片,看起来像名片。
正面写着:胆小鬼顾星洛专属。
背面写着他的名字和一串号码,看起来像是手机号。
顾星洛至今也没记住江言琛的号码是多少。
她抱着花束从店里出来,站在人来人往的岳峰路上。
那不是江言琛的手机号。
顾星洛坐在花店门口的长椅上,怀里是那束沉甸甸的银河玫瑰。
她试着拨过去,在几声“嘟”声后,电话那边像是传来了一道提示音。
是江言琛的声音。
——“顾星洛,我呢,一直相信一句话,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那边停顿了一下,口吻专注地说,“顾星洛,我很开心,你终于给我打了这通电话,十秒之后,会转接到我的手机上,如果你只是随手拨打,十秒内你还有挂断的选择。”
顾星洛坐在那,一手抱着花,一手举着手机贴近了耳边。
临江的夜幕初升,湛黑浓烈,马路的对面热热闹闹,来往的年轻学生。
时光把很多东西吹散了。
却从没吹散过江言琛的坚定与固执。
他和他的爱,却在时光的尽头历久弥新。
一秒。
两秒……
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第十秒。
电话接通。
那边有些嘈杂。
她清晰地听见,江言琛像是笑了一声。
她的嗓子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胆小鬼,”他笑着说,“我终于把你等到了。”
“你在哪……”顾星洛垂下视线,一滴眼泪不着痕迹地从眼里滚落下来,她又开始不知所措,“我可能会想自己待会。”
“想呆多久?”江言琛还是笑着问她。
“不知道。”她的声音讷讷的,像是难以一下子消化这么多事情。
“行,知道了,”江言琛像是在走路,语气有点不稳当,“我在岳峰路的前面,距离another space有312步的距离。冷静好了叫我,可以么?”
顾星洛听着这一句,莫名又想笑,又想哭。
“这不算冷战吧,顾星洛?”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你等会吧。”
“行。我就在这儿等你,待好了叫我,我走过去……三分钟。”
顾星洛挂了电话。
脸颊因为眼泪,有些干涩不舒服。
她抬手抹了抹。
脑子里却在回想江言琛接起电话的第一句话——
胆小鬼,我终于把你等到了。
他等了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他说的时候,是带笑的,仿佛说的很轻松,漫长的七年,近三千个日夜,在她等待的这十秒,被他说得无足轻重。
顾星洛心里酸涩的厉害,强忍着眼泪,就这短短的几秒,她的情绪像是坐了过山车,起伏不停。
她仍然会有很多的顾虑。
她无趣、甚至找不到一个能让人喜欢的闪光点。
他会不会发现,她其实如此的死寂、又如此的退缩不安。
她是回避型依恋,她的感情,是需要无数次不厌其烦的坚定答案。
她需要无数的安全感。
他会不会在日复日里,感到厌烦?
她只是深藏着自卑,想要离他远远的,甚至一直都以为,能够在他身边的人,一定要是个如他一样耀眼而明媚的人。
她的喜欢,藏在一个个的深夜里,只敢在没人的时刻,才敢偷偷地翻来覆去地念想。
他发过的语音,短短的几秒,藏在她的收藏里。
别人动态里他的相片,她悄悄地存在相册里。
对她来说——
那是她晦暗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宝藏。
她只敢珍藏,不敢妄想。
只敢偷偷的在痛苦的深渊里,辗转反侧的安慰自己,至少这束光,曾经在她的世界里真实的出现过。
出现过,那就够了。
她从来都没什么能力和底气,去奢望和妄想。
这七年。
顾星洛不敢想,他付出过多少。
他好像已经习惯如此,这些日子里,从未在她的面前提及过他的任何付出。
他的爱,如生命在翻涌后奔赴死亡般一致,不顾一切,如甘愿用一生孤注一掷的赌她回头一眼,仿佛甘愿赴死的骑士。
他像,甘愿赴死的、赌上一生的去爱一个人。
胆小鬼,我终于等到你了。
顾星洛不明白怎样才能够成为一个明亮的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他的爱,回应他的七年。
她只想勇敢地去找他。
只想勇敢地,给他那个答案。
顾星洛抱着那束花,沿着岳峰路朝前跑。
在一条热闹的、遍布行人的街道上,有行人侧目。
女孩瘦高,及腰的长发浓密,她的怀中抱着一束并不寻常的玫瑰。
她比怀中的玫瑰更艳丽,更耀眼。
隔着一个窄窄的马路。
她看到江言琛站在对面,黑色的冲锋衣外套,黑色的长裤,他双手插兜,站在亮起的路灯下。
他的视线直直地看着她,似乎含着笑意。
夜晚的光线仿佛带着一层暗昧,他瘦而高,在人群中出众高挑,头身比极好,轮廓感异常清晰。
她的眼泪模糊了视野,却依旧看到江言琛的身影如此分明而利落。
他在等她。
绿灯亮起。
顾星洛朝他跑过去,她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
像是被拉长的老电影。
行人,灯光,通通销声匿迹。
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目光之下,只能看到江言琛。
顾星洛今天穿了一双平底鞋,比他矮了一些,需要微微抬头看着他。
江言琛的脸型极好,清俊到极致的东方骨相,鼻梁硬挺,下颔线劲窄锋利,乌眉星眸,天生的桃花眼型,因为不常笑而显得格外深邃清冷。
犹记得高中时,有别的班的女生后来在传,说江言琛是不是混血。
沈浩然也凑过来问,男神你是不是混血了。
江言琛头都不抬,宋时轶踹了一脚沈浩然椅子——
“江言琛祖上八代都是中国人,我他妈倒想怀疑他是不是混了爱因斯坦牛顿的基因。”
顾星洛抬着头看他。
江言琛稍稍弯腰,他身上的气息很清淡,很好闻。
即便是夜晚,即便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仍然让她安心,甚至让她的心脏悸动不止。
顾星洛一直觉得。
在他身边,才会找到一种很久违的安全感。
那种安全感,像是小时候妈妈举着手电站在黑漆漆的路口等她。
妈妈去世后,她一度惊惶不安。
直到江言琛的出现。
那时,他总是默默的等在青昭中学的路口,不紧不慢地走在她的身后。
在颠簸漆黑的公交上,他总是坐在她的身旁。
她总能在窗外,准确地找到他的身影。
他与她深藏的心动,紧密的相连。
“江言琛,”顾星洛直视着他的眼睛,鼓足勇气地说,“如果我能提前给你那个答案。”
“……”
江言琛就那样看着她,周围所有的喧嚣与吵闹,都与她无关。
她说的很慢,像是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能不能,”她说,“别给我退缩的机会。”
“……”
江言琛同她对视着,他在她面前笑了起来,仿佛遥远的星河坠落,在璀璨之下,她融化沦陷在他的眸中。
“顾星洛,”他笑了笑,“这回可是你主动了。”
“……”
“胆小鬼和偏执狂,可能是天生一对,”江言琛的声音划入她的耳畔,让她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凑近,眸光专注而温情的溺着她,让她忘记呼吸,几近沦陷溺毙,“星星,还能再主动一下么?”
“主动什么?”她木讷地看着他的眼睛,“表白吗?”
“接个吻。”
“……”
顾星洛盯着他的眼睛,毫无任何退缩的感觉。
漫长的那么两秒。
江言琛忽然俯身,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气息冷冽而令她沉迷,他揽着她腰的手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中。
顾星洛睁着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的眼角眉梢,看着他长而浓密下叠的睫毛,他的呼吸闯入她的唇齿,存在感强烈,却让她的心里,在酸涩中,多了一种,得偿所愿的感觉。
朦胧,却又,如此满足。
有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顾星洛甚至不知道眼泪是谁的。
她觉察到江言琛微潮的视线,像是有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了她的唇角,她尝到了一丝咸涩。
江言琛松开她的唇,手依然揽着她的腰。
他的眸光悠长,世界都在褪色。
她只能看到他。
也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顾星洛,你今天对我主动了三次,”江言琛说,“以后我不会给你退缩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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