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余晚晚奇怪,下午那阵她都说了那样难听的话,一般人肯定跟她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我来……”褚昱也不知道。
“我来是想跟你道歉的,下午那阵,是我语气不好,你别介意。”
余晚晚更奇怪了,心想明明是她语气更差一些,可嘴里依旧不依不饶:“不敢不敢,哪敢劳烦您这种翩翩公子道歉。”
褚昱忽然抬头,望向余晚晚的眼睛。
“我下午的话,你别在意。名声什么的,没那么重要,人好好活着,才最重要。”
他想起余晚晚白日里泼辣的作风,与他在一起的那几位郎君的打趣笑谈,忽觉那些玩笑有多伤人,这样一位特立独行的女子,众人对她的议论有多少。
褚昱的话像是夏夜之中一碗冰凉的杨梅饮子,甜中裹着酸浇在了余晚晚的心坎上。
她一时之间不知说点什么好,好在多年来的杀猪经验,让她还保持着面不改色,甚至还能冷静地回应:
“嗯……还有事吗?”
褚昱摇头,月色之下他俊美的轮廓像是泛着圆融的光。
这几日来萦绕在脑海之中的酸涩与委屈,被这碗冰杨梅饮子勾出来又抚平。
余晚晚“嘭”地一下,关上大门,靠在门后去平抑自己过速的心跳。
——这还是第一次,她得到了除了父母之外的人的肯定。
“咚”
“咚”
即使是沉闷的夏夜,余晚晚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儿,像这颗上了发条的心脏似的。
她跑跳着来到那棵乘凉的大枣树下,端起小几上的茶碗,一口饮尽里面的杨梅饮子,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孙雪娥一瞧,那篓子垃圾都没扔出去,竟丢在自家大门边上……
这样一条拥挤狭窄的巷子,孙雪娥大吵余晚晚的嗓门,隔壁邻居家孩提的哭闹声……每家每户的杂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也不觉无聊,在这暗夜的风声之中游走着,忽然发现夜晚的月色除了吟咏,单纯地沐浴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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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余晚晚坚定自己杀猪路线不改变之后没几天,命运总是要与她开玩笑,来调剂这不同寻常的生活。
她又穿了。
这日清晨,她按着往常的生物钟醒来,微亮的白幕穿透雕花的窗格,她看到的不是简陋的房梁柱子,而是精美的床架子……
余晚晚又闭上了眼,内心祈祷这是个梦,是个梦。
过了十几秒,再次睁眼,发现仍然没有回去。
“啊啊!怎么会这样!”她在床上翻了几个滚,将脸埋在枕头之中不愿面对现实。
褚昱的房间很是僻静,杀猪声、小商们早起的叫喊声通通没有,最大的吵闹就是园子里高树上的蝉鸣。
可余晚晚却睡不着了,柔软的锦衾和被面像是长了刺一般,她浑身难受不自在,于是睁着眼睛熬到了天透亮。
童仆松年按着时辰端水给自家郎君,可今日郎君又有几分怪异,配饰一件都不带,连衣裳都是胡乱穿在身上,有几处还别着褶子。
“郎君?今日可是哪里不舒服?”松年问道,前些日子褚昱连发了几日的高热,这两日才算是好透。
余晚晚摇头,“行尸走肉”般洗漱,既是假意学褚昱那般“端着”,高冷的范儿,也是不知说甚,心里恨贼老天捉弄人。
早饭是和蒋玉芙一起用的,褚昱往日沉默惯了,蒋玉芙也没察觉出什么。
可余晚晚食之无味,鲜美的虾饺吃到嘴里也不见半分开心。
饭后,蒋玉芙忽然开口:“昱儿,后日是你的生辰,今日你舅舅表哥表弟就要到了,你下午就不要读书了,好好接待接待他们。”
“嗯。”余晚晚应了,心不在焉地。
“他们难得上京一次,你也大了,记得热情些。”
蒋玉芙的娘家人进京来了,她心情不错,说话轻声慢语的,丝毫看出去和褚坤吵架时的倔强疯癫。
“嗯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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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玉芙的两个弟弟,带着自家的孩子都来了云京,名义上是为了给褚昱过十九岁的生辰。
这家人来得快,还不等余晚晚找个机会偷摸溜出去向褚昱打探打探他们的性情喜好,和他处事风格,便有仆人来报说蒋郎君家已经进了城,马上到了。
这下可好,蒋玉芙揪住了她,不让她乱跑,忙前忙后的。
好容易空了一会儿,余晚晚刚回屋打算眯一下,又有小仆来叫,说表哥表弟已经到了。
她得了支应,赶忙往前厅走去。
刚走近前厅的廊子,小男孩的童言童语便飘到了余晚晚的耳朵里。
“姑母,表哥的园子没有在余杭的那处好!”
接着是蒋玉芙温柔的声音:“是呐,这里毕竟是云京,地价贵,气候也没余杭好,装修的又急迫,自然没有余杭的园子好。”
“可惜余杭的园子就这么闲置了。”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那小孩忽得高兴拍手,道:“姑母,那我和哥哥能不能去住,我可喜欢那个园子了,夏天还能摘桃子呢!”
余晚晚:“……”
真是名正言顺地“摘桃子”啊?
余晚晚想象不出褚昱热情时是什么样子,但对于两位表亲不客气地模样,她是该客气一些。
正当蒋玉芙想回答时,余晚晚走了过来,叫了声“母亲”,打断了她。
蒋玉芙身边坐着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中年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脚边还立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想来就是褚昱的舅母了。
余晚晚朝她行了礼,舅母和善地笑了笑。
而蒋玉芙身上正趴着一个跟小女孩差不多大的男孩,这小孩扒着她的腿撒娇,一见到褚昱过来了,立马过来抱着她的腿。
“昱表哥,你说好不好?”
余晚晚装糊涂,她可不能替褚昱随便说哈。
“什么好不好?”
“让我和哥哥去你原本的园子里住。”小男孩力气大得很,扒住腿不肯动。
蒋玉芙也看向她,但很显然,眼光里是肯定的期盼。
余晚晚扒拉了两下这小孩,笑着说:“行啊,小住两天当然没问题,桃子熟了的时候最好呢,摘桃子能摘个够。”
小孩的意思很显然不是这个,他松了手,朝自己哥哥的方向看去。
他哥哥看起来比褚昱稍微大了些,只是姿态气场远不如褚昱。
眼下正佝偻着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碗喝茶,假装看不见弟弟的眼光。
“那,还有秋天的柑橘……小成是不是吃不到了?”小男孩又弱弱地说,望向蒋玉芙。
人小鬼大,也知道表哥不好说话,还是姑母更疼他。
蒋玉芙对自家兄弟侄儿最是心软,见这小鬼软软乎乎、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立马答应了。
“成郎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那园子闲着也是闲着。”
这下余晚晚不说话了,即使心里有几分看不惯,可褚昱的妈都开口了,她当然没什么插嘴的资格。
这下或许还能博得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
余晚晚在脑海之中天马行空,努力忍着自己的表情不让白眼翻出来。
“玉衡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蒋玉芙问一旁的弟妹。
蒋大娘子笑了笑,道:“余杭那边的茶园正忙着,您这一来云京,多少事情丢给了他,哪里走得开,整日里连家都不见得能回,我是担心他身子,又不敢多言。”
蒋玉芙有些不好意思:“我留了得力人手,按照往年办就是了,他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担心。”
话虽这么说,蒋玉芙倒是隐隐担心,自己弟弟是什么材料,到底是忙生意还是忙其他,她最清楚。
“枫郎,你也要帮着点你爹才是啊。”
提起蒋玉衡的大儿子,一旁的蒋大娘子又开口道:
“说道枫儿了,他会什么呢,这不,玉衡让他跟来,就是想让他跟着你多学学呢。”
蒋玉芙满口答应了,蒋枫很是高兴,对着蒋玉芙说了几句好话,夸得蒋玉芙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
“瞧瞧枫郎多会说话,我们昱儿从小便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蒋玉芙开启了和弟妹拉扯家常,三句两句地攀比着孩子,好在褚昱争气,蒋玉芙明贬暗夸,蒋大娘子明夸隐隐卖着惨,听得余晚晚津津有味。
“昱儿,你带着阿成到后面园子里玩吧!”
年纪小的蒋成憋不住话,一路上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兴许是在家里有求必应,做惯了霸王,看见园子里什么好东西,都眼馋着想要。
“这个要是能搬回家就好了。”
余晚晚看了一眼那石鹤雕像,心想你倒是搬啊。
“那个要是摆在我家肯定威风!”
小胖墩骑在石狮子上,不肯下来,余晚晚骂道要是能咬你一口更威风。
“表哥,这花园里要是有架秋千就好了!”
余晚晚抬手遮太阳,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在他们巷子里六岁的小女孩都不荡秋千了。
“啊!”这小孩突然向后退了两步,摔了个屁股蹲。
余晚晚憋着笑,问他怎么了。
蒋成三下两下竟要哭起来:
“表哥!你家园子里有虫!我不要玩了!”
余晚晚朝他那边看了去,一只大天牛忽然从树上飞下来,掉在了他的面前。
见状,她无情嘲笑:“这又不咬人,你怕什么?这花园里还有长虫呢。”
说着,她捡起那只天牛,往蒋成眼前丢去。
蒋成遂大哭,吵着闹着要进屋玩,不敢再在花园里待了。
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才进了屋,蒋成便忘了刚才的害怕。
“表哥表哥,这个能给我吗?”蒋成爬上褚昱书房的桌子,抱着他桌上的一块玉扳指不松手,虽然还有询问的口气,但已经把那扳指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余晚晚:“……”
这小子实在无礼,站在那椅子上,将这上好的油光锃亮的黄梨木踩出了几个灰扑扑的脚印。
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啐了一句,露出了一个不太友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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