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昱刚迈进余家大门,就听见孙雪娥的怒吼和团子这只猫的嚎叫声。
他连忙跑过去看。
还不等他进门,这只猫便喵喵喵地冲了出来,到了屋外便是它的天地,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你这只死猫还敢跑……”
孙雪娥追了出来,手里拿的是一件衣裳拧成了一个条子。
看来是刚刚拿着这衣裳在赶猫。
瞅见“余晚晚”回来,孙雪娥对着她就是一顿输出:
“当时说了不让你养吧,咱们家也没多少老鼠,你倒好,不仅带回来还当成祖宗供着,还让它进屋上床,你看看……”
她展开手里的衣裳,褚昱发现,这“衣裳”被猫又抓又咬,加上年代长了,直接破了几个大洞,扯成几片布条子了。
褚昱:“……”
“妈,你别生气,你跟只猫计较什么呢。”
“还有你爹,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不把门带上,你看看这小畜生有多野。”
孙雪娥一把掀开门帘子,屋内的场景令人不忍直视。
团子扒开了孙雪娥的一个柜子,里面的布料、衣裳还有一些杂物撒了一地。
褚昱忙帮孙雪娥收拾东西。
还好孙雪娥进来的时候,这只猫还只来得及咬那一件衣裳,其他的衣裳躲过一劫,幸免于难。
“你呀,也该好好教训教训这只猫了,你看你的衣裳也被它咬烂不少,下回出门一定记得把门带上,别让它进屋去。”
孙雪娥边叠着布料,边跟“余晚晚”叮嘱。
褚昱连叠了件衣裳,心里觉得奇怪,这件衣裳一看就是小孩穿的,但是灰黑色的布料,并非是给女娘,而是给小郎君所穿。
这件衣裳好像在柜子里放得时间长了,摸起来都有些返潮,布料也纤薄得很,但是被清洗的非常干净,也没有沾上霉点。
孙雪娥看“她”手里拿的是这件衣裳,一把夺过,自己叠。
“你把那些料子捡起来检查检查,这我来叠。”
她低着头叠衣裳,与刚刚的唠叨不同,她忽然有几分沉默与凝重。
褚昱低头捡起地上的衣裳,都是几件半新不旧的男童衣裳。
他也没多想,许是余晚晚小时候胡乱穿衣,穿过哪家人的衣裳呢。
掉在地上的还有几匹整片的布料,有缎面提花的,还有几匹绸子的,全是金贵料子,还好那只猫没有来得及糟蹋。
料子的颜色都是些大红大绿,料子上的提花看起来也喜庆。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搜集的,打算拿来给你添妆的,还好这只猫没给我糟践了,不然我非扒了它的皮不可。”
孙雪娥麻利地叠好那几件旧衣裳,展开料子仔细地瞧看。
褚昱淡淡笑了:“也不知道是谁早上还抱着,让它睡在怀里呢。”
这小小的狸猫能够征服所有人,余晚晚每天晚上要跟它睡觉,床铺上衣裳上粘的都是猫毛。
连一向爱干净不喜欢这些小动物的孙雪娥,都天天要抱着团子一段时间,不摸心里不舒服。
“那也得教训,这小猫跟小孩似的,不给它立规矩,那哪行啊?”孙雪娥嘴里硬,实际上就希望“余晚晚”去给猫立规矩,她才不当这个恶人呢。
“我哪敢给它立规矩,别教训两顿,直接跑不见了,那可怎么办。”
褚昱捏着两片料脚,和孙雪娥站成对面,两个人把料子抖平,然后对到一起叠好。
孙雪娥抿了抿嘴,又开口却不是这个话题了。
“话说你跟小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真不再考虑考虑了?”
提起叶小河,褚昱像是被敲了一棍子,眼前抖布料扇起屋子里的灰尘忽然呛鼻子,他背过脸去打了两个喷嚏。
“小河这孩子多好啊,除了比你小了两岁,但你们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地,他又对你好,怎么就不行呢?”
孙雪娥有几分遗憾,但还是想极力撮合一下二人。
褚昱听出来了,看来余晚晚已经拒绝了叶小河了。
那根棍子又不见落下来了,但又始终悬在褚昱的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他致命一击。
也许只有时间,能够软化腐朽这根木棍,直到它掩埋到时间的长河之中,划为腐屑消失。
但不知道,这是多久。
“我,只把他当成弟弟。”褚昱随口编了个借口,声音有些小,希望孙雪娥听不见。
“唉,那不是更亲么,你姑姑说小河上次从咱们这儿回去之后难受了好几天呢。”
余晚晚拒绝了叶小河。
褚昱的脑海中只有这句话。
“哪有跟亲弟弟做夫妻的,就是因为太亲了。”他知道这个理由编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雪娥白了“她”一眼:“你这人可真挑,那以后想在遇到这么合适的,可就没有了。”
她的语气不算好,带着许多惋惜。
褚昱脑子一热,像是余晚晚快意恩仇的劲儿还没过,一句话脱口而出。
“两个人在一起又不能光看合适,还有那么多才子佳人般配的不得了,最后不也掰了吗?”
孙雪娥转过来瞪“她”:“那你说,你说看啥?真的随便给你招一个上门女婿你愿意?”
褚昱摇头,他不知道余晚晚愿不愿意,他可能不太愿意。
但是他也只敢以余晚晚的身份表达一下了。
他有些恨这么懦弱的自己。
“行了,滚吧,看见你就来气。”
孙雪娥恨铁不成钢,把他赶出去了。
余晚晚打定主意不去见褚昱,褚昱也不敢去见她。
每日除了帮余大安杀猪卖肉,便是窝在房间里看书,写字。
临近九月,晚上的风已经很凉了,褚昱睡前忘记关上了窗户。
夜里忽然狂风大作,暴雨来袭,急促的雨珠砸在庭院之中的桂树上,将树上残存的几簇桂花摧残在地。
褚昱被从睡梦之中惊醒,急忙跑到窗边去关窗。
这暴雨骤来,裹着疾风,刚刚走到窗前,便被扑了一身的冷雨。
他取下支撑窗户的木棍,窗棂边缘像是起了倒刺,褚昱的手指猝然一疼。
十指连心,他连忙伸回双手,沉重的窗户“哐当”一声沉沉落下。
他点了烛,借着昏暗的灯火,去看手指。
可那根小刺却怎么也找不见,只有那根手指触到其它东西的时候,会牵起阵阵余痛。
身上的衣裳刚刚被吹了一身的冷雨湿透了,屋子里的冷气一催,褚昱鼻头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对着灯火找那根木刺,却急出了一头的汗。
现在才发觉这湿冷的衣裳裹在身上是多么的难受。
褚昱找了件干寝衣,准备换掉身上这身湿衣裳。
可手指刚一触碰到领口,他恍然想起这具身子不是他的。
桌上的烛火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映衬得发亮,铜镜之中映出余晚晚玲珑的半面腰身。
湿透的寝衣紧紧地贴在身上,铜黄色的镜影落在白色的衣衫上,像是一坨幽暗的浮金。
“噗。”
褚昱吹灭了烛火,房内重新归于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雨打桂叶的“沙沙”声。
他换过衣服,却怎么也睡不着。
手指上的那根木刺不断地刺激着他——因为他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背角。
他翻来覆去,直到吵醒了睡在他脚边的猫,那只猫毫不客气地扒拉开了被子踩了几下褚昱,然后又窝到了角落去睡。
双脚露在外面,褚昱没有重新裹进被褥之中,反而是通过露在外面的双足,汲取着空气中的凉意,来平息他双颊上烧起来的火。
窗外的雨声渐小,可褚昱还是睡不着,反而是更加清醒地数着屋檐往下滴水所发出钝钝的沉声,一直到后半夜。
他索性掀开了被子,随意批了一件衣裳,重新点燃了烛灯。
烛火似乎受窗外疾风骤雨的影响,灯芯不断地闪烁着,不停地晃着褚昱的眼。
他铺平了一张纸,磨了一些墨,用那只扎了刺的手指执笔,翻着书页,从书中寻找片刻庄重。
一直到天微微发亮,烛火幽微,摇晃着熄灭。
这一夜他好像领会了为何有词人会那样写。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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