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的二木说,他看到过好几次,你跟一个女娘在一起?”

    褚昱有些羞,小声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应的哪一句。

    蒋玉芙瞧见他耳朵都红了,知道他是有了真的上心的女娘,也有几分高兴。

    “是哪家的女娘,母亲去找媒人替你们……”

    “母亲,先不要。”他连忙打断蒋玉芙。

    “为何?她是哪家的?我们褚家高攀不上吗?”

    褚昱摇头,又搅了几下手中的勺子,那碗肉粥被他搅得要米水分离,毫无一点热气了。

    “不是,”他扯出一个笑,“她,可能不喜欢我。”

    蒋玉芙纳罕:“不喜欢你?奇了怪了,这女娘眼光好生高,竟然看不上我儿子?”

    褚昱被她说得羞臊,竟露出了几分罕见的情态:“妈,别这样说。”

    “你这孩子,从小我不便不操心你任何事,唯独你情感上,你从不外露。母亲上次也说了,只希望你找一个知心人,你心悦于她,和和美美过一生。”

    蒋玉芙高兴,给褚昱夹菜,不一会儿那小碟子便堆满了。

    “即使是相互倾慕喜欢,也不见得能和美一生,我,不想伤她。”

    褚昱看着面前精致的食物,顿时失了胃口。

    蒋玉芙夹菜的手也停住了,上扬的嘴角也落了下来。

    “是你父亲母亲未能给你做好个模样……”

    她叹了一口气,大约知道褚昱有何心结。

    她与褚坤婚后和睦恩爱过一段时间,可自从褚昱出生,褚坤便安闲不住。后来科考失败,而她又忙着蒋家的生意,更是沉溺于花酒之中。

    他们二人没少在褚昱面前争吵,吵的多了,连孩子都不愿听了,多是默默地离开“战场”。

    “母亲,你别……”

    见蒋玉芙伤心,褚昱心里也不好受。

    “昱儿,我只问你,你想做你父亲那样的人?”蒋玉芙搁下筷子,有几分正色。

    “当然不是。”褚昱摇头。

    “那便是了,你不是你父亲那样的人,又何必怕惹她伤心。更何况,这天底下的男人,多是混账之辈,你就不怕别人惹她伤心,却连心疼她都不能了吗?”

    蒋玉芙看他呆愣,笑着开口:“你若是喜欢那女娘,便想着法子让她也喜欢你,提点自己要爱护她一辈子,而非自怨自艾,成日里为一些没有发生的事儿伤神。”

    褚昱感激地看了一眼蒋玉芙,可随即又忧愁起来。

    “可我也不知,怎样她才能喜欢上我。”

    蒋玉芙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哄她,逗她开心,她要是喜欢上你了,自然就会看中你,在你面前使小性子,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

    她正说着,一个女使拉着小小的褚晖走了进来。

    褚晖腿短,怯生生地给蒋玉芙请了个安,又躲到那女使身后去了。

    “行了,你抱他回去吧,这些天一天凉过一天了,尤其是夜里,提醒上夜的人别睡得太死,别让他着凉了。”

    女使应了,拉着褚晖离开了。

    “母亲,您真要将他记在您名下?”

    蒋玉芙毫不在意:“我那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开了口,还能有假,不过是个孩子,养在我这儿也能拿着你爹,少让他乱窜,真是烦他。”

    褚昱察觉到了蒋玉芙对褚坤态度的改变,以往提起他总是一幅气得牙根痒的场景,现在却像是提及一块臭物,只盼着这臭东西别熏着自己,爱在哪碍人便碍人去。

    “哦对了,你放心,我的家产,还有褚家的,以后全是你的,不会叫旁人沾手的。”

    褚昱当然不是怕这个。

    “我是怕您,瞧见他就生气。”

    “我生什么气,以前的气也生得够多,也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我算是想明白了,人要为着自己考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不还是你劝我的么?”

    蒋玉芙奇怪地扫了一眼褚昱。

    “您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褚昱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连母亲都不再理会过去伤人的旧事向前看了,自己又为何要畏葸不前呢。

    “对了,母亲,舅舅的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提起这个,蒋玉芙的头疼症又要犯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下人来通传,说崔鸿又来了。

    蒋玉芙和褚昱一同出去见他。

    这崔鸿虽然一夜休息,但脸色依旧那么差。

    本想着要等到一脸凶相的蒋玉芙,正在花厅中焦急地踱步,可没想到蒋玉芙是柔着脸的——直到见到他之前。

    她叫崔鸿详细地说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还看了账本。

    褚昱也接过那账本看了,这账上自从七月开始,便连连亏损,秋茶都快收尽了,也没回血多少。

    “主君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求大姑奶奶的,请您看在亲姐弟的情分上,帮帮主君吧。”崔鸿苦着一张脸,恳求着。

    蒋玉芙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答应:“这不是个小数目,玉衡是打算怎么个拆借法?可找了别的交引铺了?能拆借来多少?”

    这就是告诉他,她不会把钱直接给蒋玉衡填坑。

    崔鸿面色为难:“找了何家和李家,可他们狮子大开口,利钱太高。”

    “合着就是到我这儿来空手套白狼了。”蒋玉芙讽笑一声。

    “从前你们瞧我是个女人,不情不愿被我支使,现在好了,一朝解放了,怎么还想着我呢?当我这儿是救济局?”

    蒋玉芙从前不是不懂这些个大管家、大掌柜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她为了蒋家好,都忍下了。

    她一走,这些人便唬着蒋玉衡干着干那,没少做手脚,当蒋家的小霸王,现在她可不想忍了。

    她冷着一张脸,崔鸿连连求她,诉说着他们往日在一起共事时的情谊,就差像一条软骨虫一般跪着陈情了。

    蒋玉芙的神色颇有动容,她能将蒋家管住,确实也少不了这些人的帮忙。

    “我记得以前崔叔可不是叫我母亲‘大姑奶奶’,谁是你的主君,你忠心谁。如今我们就是论事,那些旧情,我们自然是记着的,不会亏待着你的。”

    褚昱拿着账本,站了起来。

    崔鸿如此着急,也是因为在里面投了不少的钱,还私自动了蒋家账上的钱跟着蒋玉衡去投自己的生意,结果一起翻了船。

    他嗫嚅地唤了一声“小郎君。”

    “今年秋茶不景气,我们家的茶园收益也不好,舅舅这样的大洞,想要拆借,确实为难。”褚昱开口。

    蒋玉芙没有说什么,崔鸿在二人之间扫视了几眼,见蒋玉芙避闪地坐下了,就知道她要听褚昱的意见。

    褚昱用的是“我们家”,可见他是彻底要和舅家分开。

    崔鸿硬着头皮问:“那,郎君的意思是?”

    “不如让舅舅抵一部分铺子和茶园给我们家,多些生钱的地方,我家也好周转,实在是不行,也能借着我们的名号或租、或贷,总好过烂在舅舅的手中吧?”

    这铺子放在蒋玉衡手中成了一团浆糊难以为继,自然没人肯放钱给他。若是到了蒋玉芙这里,重新弄些钱盘活,也有人肯要。

    不过褚昱当然是不会白给钱不要铺子的。

    “这……”崔鸿看向蒋玉芙。

    蒋玉芙低着头喝茶,装作没看见他的眼神。

    “我知道崔叔肯定也做不了主,不如请您回去与你家主君商议商议?”

    秋日里崔鸿憋得头上都冒出了细汗,他忙忙拿衣袖沾了沾额头,有几分祈求地说:“郎君多的没有,先少借几分,先将茶园的钱结了,不能折了咱们蒋家的招牌啊……”

    褚昱微笑:“那是你们蒋家的,我可管不着,我能做主的,是我们褚家的产业。”

    崔鸿讪讪:“郎君你不懂经营,不知道盘活那些死铺子要废多大劲儿……大姑奶奶,您可不能由着小郎君胡来啊。”

    蒋玉芙这才放下茶碗,有些无奈地说:“毕竟我的东西,日后都要交到昱儿手中,我近日为了褚家的事儿也是心力憔悴,管不了你们这些事了。”

    她也恨蒋玉衡和这些人糟践她的心血,也心疼弟弟的遭遇,可事到如今,她也要为儿子一家打算。

    “你回去和玉衡商议吧,实在不行由我作保,找人将一些铺子盘出去,一些压出去,总能保住一些的,不能让蒋家全都败在他手里吧。”

    崔鸿匆匆地走了,来之前他绝想不到,一向妥协的大姑奶奶竟然强硬了起来,那个不管事的小郎君,今日反而成了做主的人。

    蒋玉芙的好心情全毁了,头又疼了起来,回院子之中休息了。

    而褚昱,呛走了欺人太甚的蒋家人,竟出奇的快活。

    原来有些线,不是不能迈过,相反,狠下心来迈过去,才是对的。

    余晚晚说得对,凭什么女子就得让着男子,姐姐就要帮着弟弟呢,凡事都要讲究原则。

    //

    下午褚昱按照往日那个时刻去茶坊找余晚晚,却没寻得见她的人。

    他等了两个时辰,眼见着太阳都斜了,她还没出现,看来是有什么事绊着了,来不了了。

    于是褚昱结了茶钱,沿着河道往余晚晚家的斜阳里去,他有几分担心。

    可刚走没多远,他便在河边瞧见了蹲在那儿的余晚晚。

    余晚晚拿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杈子,蹲在水边撩水,身边放着一个小竹筒。

    流水西去,这根小树杈难以阻挡,只滑出一缕细波。

    “你在这儿作甚?”

    褚昱也蹲到了她身边,却见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捻着这根树枝在发呆。

    “褚昱,我哥哥回来了。”

    少女的声音清脆。

    她手一松,那根小树杈便掉进了河中,随着河水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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