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晚摸黑回到家中,怀里还贴着褚昱和她画的那张荔枝图。

    她没见过荔枝,但瞧着褚昱的画,粉红的皮儿上带着纹路与凸起,像龙眼一样白嫩的果肉。

    褚昱说,荔枝比龙眼好吃多了,骨肉厚得很多,味道比蜜糖还要甜。

    她也画了一颗荔枝在旁边,只不过勉强能看出来,这是颗红色的果子。

    回到家中,没想到余大安和孙雪娥在厨房里忙活儿,她随便打了声招呼,便往楼上去了。

    傍晚外头还算明亮,能够看得清那张荔枝图上荔枝壳粉嫩的颜色和细密的笔法,一进楼便像是隔绝了月光,漆黑一片。

    不过余晚晚早已习惯这种不透光的黑,扶着楼梯栏杆上楼。

    她兴致冲冲地拉开自己的房门,可屋内却不是漆黑一片,一盏小小的烛火幽幽地燃着。

    空荡的房间之中却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余晚晚霍然被吓了一跳,大喊道:

    “谁!贼?”

    她抄起门口放着的一把鸡毛掸子,就往那人后颈敲去。

    谁知这“贼”身手敏捷,反应迅速,一把揪住了那个鸡毛掸子。

    他力气大的惊人,余晚晚一时轻敌,竟然被他拽住,反手扣住肩膀,压倒在他胳膊下。

    “放开我!你谁阿,在我们家还这么嚣张!”余晚晚羞恼地大喊,挣扎着脱开他的束缚,抬腿便要提。

    这男子轻身后挪,一把松开了她,倒是余晚晚没反应过来,直接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你就是晚娘吧!”

    男子不惊反笑,弄得余晚晚在地上又气又迷。

    就在这时,余家夫妇二人闻声上了楼。

    余晚晚看见母亲,从地上蹦起来,边拍身上的灰边问:

    “妈,这谁啊,怎么在我屋里。”

    孙雪娥赶忙走过来,她袖子还挽着,手上还沾着面粉,一看就是还没忙完。

    她一把拉过余晚晚,走到那男子面前,对她说:“晚娘,这是你哥哥。”

    “哥哥?”

    余晚晚转头看向孙雪娥,昏暗的烛火下可以看到她眼睛红肿成一片,含着泪丝,眼头处连红血丝都哭了出来。

    “是啊,就是你小时候,走丢的那个哥哥。”又对着男子介绍到:“锐儿,这是你妹妹晚娘。”

    孙雪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着眼角又湿了,连忙抹了一把。

    “晚娘。”哥哥余小锐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借着烛光,余晚晚看清了男人的轮廓,他面庞刚毅,确实有几分像余大安和孙雪娥。

    “哥哥……”

    她有几分淡薄,对于“哥哥”,没有任何印象与情感。

    站在对面的男人,对她来说,刚刚误会他是进屋偷东西的“贼人”,没想到转眼就变成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

    她有几分恍惚,轻轻地叫了一声。

    “听爹妈说晚娘你身手不错,刚刚没有冒犯到你吧?”

    余晚晚摇头,脸上羞红一片,这还是第一回让人一招便把自己放倒了,太丢人了。

    “你在我房间干什么?”余晚晚问。

    说着,她往桌子处瞥去,没有看到什么被翻动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爹妈在做饭,我便上来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

    余小锐如是说,孙雪娥又有几分伤情了。

    “你走丢之后,我便把你屋里的东西都收了,等晚娘大些,又好好将屋子装了一遍,才叫她住进来。你应该寻不到小时候的痕迹了。”

    余小锐笑了笑:“我还记得以前早晨的时候,太阳光能从那口小窗户上照到床上。小时候也有一堆小孩,站在后面喊我,叫我出去玩儿。”

    孙雪娥泫然落泪:“是啊是啊。”

    余大安和余晚晚在她身边安慰她,让她别哭了。

    余大安问余晚晚:“你吃了没?下来吃饭吧,饭快好了。”

    余晚晚有些呆钝地点头,说自己吃过了,不想再吃了。

    “那你也下来,跟你哥哥说说话。”

    余晚晚走在最后,哥哥的高大身躯膨胀起来的影子好似能将整个狭窄的楼梯填满。

    余大安很高兴,特意去酒肆打了酒。

    余晚晚也浅酌了几杯。

    “今日赵捕头来找我说小锐找回来了,我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呢。”

    余大安笑中带泪,把杯中的酒洒在地上,望着月亮遥向他已经去世的父亲诉说自己的儿子找回来了。

    “哥哥,你是怎么找回来的啊?”

    他走丢的时候不过五岁,时隔这么多年,连余大安和孙雪娥都不抱希望了,他却自己找了回来。

    余晚晚下午不在,没能陪着父母去府衙,现在多有好奇。

    余小钟面容粗狂,但他说起话来却不急:

    “我走丢之后,是一家镖局的镖客捡到了我收养了我,只是他家不在云京,而是在余杭,我被他带回家,只记得自己以前的家有一座高高的铁塔。后来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便寻到了有铁塔的地方,好在遇到了赵捕头,他知道咱们家丢过孩子,又是爹爹的好友,还拿着我的锁子纹样给爹爹看。”

    说着,余小钟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小的平安锁。

    银质的长命锁已经泛黑,四角铃铛也缺失了一颗,只有上面的红绳是新换的,在夜色之中仍旧鲜艳。

    锁子的正面是一个虎头花纹,反面嵌着“长命富贵”的字样。

    “这个锁子,是你满月的时候,你阿爷送的,晚娘也有一个,是我们给她打的。”

    孙雪娥看到了他的长命锁,认出来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在府衙抱着他痛哭,差点哭晕过去。、

    余晚晚也看到了这个锁子,是的,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长命锁,小时候天天带着,直到十岁以后才摘了下来。

    几分酒意上头,连余晚晚也忍不住湿了眼角。

    “哥哥……”

    “嗯。”余小锐应了一声,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伤感的情绪一时之间在饭桌上弥漫开来,余晚晚不知觉地掉下了眼泪,被风一吹,双颊冰凉凉地。

    “哎呀这是高兴的时候,快吃饭吃饭,别哭了,像什么样子。”余大安擦干眼泪,连忙招呼大家吃饭,不要想那些伤心事。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夜晚的露水降下,饭菜都冰凉了。

    余晚晚见爹妈高兴,自己心里也高兴,多喝了几杯酒,现在晕乎乎的。

    “晚娘你去洗碗,我去给小锐收拾房间。”

    “好……妈,哥哥住哪间啊?”余晚晚问。

    “你的那间是他以前的屋子,现在你住着,先把西屋简单收拾收拾给他住,之后收拾。”

    “哦对了,我在你屋拿一床新被子?”

    孙雪娥这些年陆续给余晚晚制了新被子,本打算做嫁妆的,便问问她。

    “拿呗,你问我干啥。”余晚晚当然没什么意见。

    她手上糊了一手的油,眼睛又干又疼的,下午又没睡觉,醉意上头,更晕了,只想快点洗完去休息。

    余晚晚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都顺着木窗格的雕花洒进来,漏在木地板上,一片浮金似的。

    她揉着眼睛起床,心想自己的床若是跟哥哥描述的那样一样,日日有阳光射/到床上,夏天岂不是热死,冬天也刺眼,难以睡个懒觉,虽然她不怎么睡懒觉。

    昨夜饮了酒,她现在脖子上像是顶了个猪头,又昏又沉。

    她随便批了件衣裳下楼洗漱,忽然察觉院子中除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子。

    是哥哥,她脑子慢慢地转圈,回忆起了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她跟余小锐打了个招呼,清晨的凉风朝她吹过来,带走了宿醉的昏沉。

    风也顺着她的脖颈往里面灌,她紧了紧衣衫,才发现自己前颈处的盘扣没有系好。

    院里的人都看着她,包括昨日才认识的亲哥哥,破天荒地,余晚晚竟有几分不自在。

    飞快地系好衣带,然后打水梳洗。

    秋日冰冷的凉水,终于让她清醒了不少。

    “爹,今儿咋不杀猪呢?我都没听见猪叫。”她坐在桌前吃早饭,才察觉到今儿个好像欠缺点什么。

    “你哥回来了,歇一天,在家里多叙叙。”

    余晚晚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没清醒。

    她歉意地看了一眼余小锐,可对方在跟孙雪娥说话,没有注意到她。

    吃了饭他们又在院子里续了一会儿话,孙雪娥又拿出了她蒸好的枣糕给余小锐吃。

    “刚刚蒸好,新鲜的,你尝尝是不是小时候的口味。”

    余晚晚也拿了一块吃,她随口调侃道:“这都多少年了,哥哥还能记得五岁那年的口味是啥嘛!”

    话音未落,余晚晚感到身边的三个人都僵了一下,连空气都安静了。

    她拿枣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自己是真的不行,一喝酒脑子更糊了。

    “妈做的枣糕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余杭的糕点甜味都重,我总是不喜欢。”

    余小锐乐呵呵地,三几下便吃完了一块枣糕,又拿了一块。

    孙雪娥高兴:“看来你口味还没变,你多吃点,妈下午给你炸你以前喜欢的荷花酥。”

    余大安出去买菜,余晚晚便陪着孙雪娥和余小锐在院子里说话,深秋的风刮过,干坐着也是冷得不行。

    她便加了一件褂子,也给孙雪娥拿了一件厚衣裳。

    “马上入深秋了,小锐你带了厚衣裳没有,要不赶紧买一件,你身上这件也太薄了。”

    余小锐摇头:“没事的妈,我一个大小伙子,不怕冷,穿成这样就够了。”

    孙雪娥念叨着要给余小锐亲手缝一件厚衣裳,余小锐笑着应了,不过叫她不要那么操劳。

    余大安买了一大堆菜回来,还请了帮着余小锐找着家的赵捕头,打了好酒,要请他好好喝一顿感谢他。

    余晚晚陪着孙雪娥在厨房收拾菜,孙雪娥嫌弃她做饭又慢又难吃,只支使着叫她蹲到一边洗菜去。

    “呀,我爹买了螃蟹。”

    还是活的,两只大钳子不断地动,余晚晚拿了根稻草,放到蟹钳上玩,这螃蟹精神勃勃地,一把就夹断了。

    “你别碰这个,你哥他喜欢吃螃蟹,去把芹菜择了。”

    孙雪娥确实手脚麻利,做饭又香,余晚晚几次想偷吃卤好的蹄花,都被孙雪娥给发现了。

    一个时辰不到,她便做了满满一桌子大菜,堪比余家过年的场面了。

    吃饭的时候,还把不常用的一张大圆木桌收拾了出来。

    这么些年,才好似真的吃了一场“团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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