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晚家在村子中也有二三亩薄田,重些粮食蔬菜,平日里都是托给村子里的雇农和三叔大伯照顾。
每年的收成一般,能够她家冬储。
站在田边往前看,一片的浓翠色,孙雪娥和余晚晚便在田里捡白菜。
余晚晚手上戴着手套,那双手还是被磨得发疼,又在西风之中冻了半日,都快没有知觉了。
“我爹啥时候来啊,我都快干不动了。”
余大安说他卖完猪收拾了铺子就过来,可都快到晌午了,还不见人影。
孙雪娥坐在田埂上休息,忽然指了指对面地里的一个女娘给余晚晚看。
“你看,那个就是你姑姑给小河新说的刘家的三娘。”
那小女娘身材娇娇小小的,不过干活麻利得很,也在收大白菜。
余晚晚正在扒菜叶子,抬头看了一眼,看不清脸,只能瞧见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
“小河喜欢她吗?”余晚晚问,她也希望小河能够找一个他真心喜欢的。
孙雪娥瞅了她一眼:“这女娘比小河还小两岁呢,听你姑姑说她对小河可好了,稀罕小河的人多了去了,小河也对她挺好的,帮着她家里干活。”
“他们俩都还小,可以慢慢相处,日久生情。”
可是余晚晚今年已经十六了,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年龄。
她也想要真正找一位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可有些事情迫在眉睫。
是不是和褚昱假订婚,就可以舒缓了父母急切的心,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想清楚,什么才是情投意合。
褚昱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余晚晚猜想。
“想什么呢,回去吃饭了,走。”孙雪娥拍拍余晚晚的肩膀,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刚刚盯着一颗白菜,发了那么久的呆。
在回去的路上巧合地遇到了余晚晚的姑姑,她跟孙雪娥打了声招呼,余晚晚与她打招呼,她轻轻地应了一声,远比不上往日的热情。
余晚晚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不敢表明,如果有可能,她永远都不想长大,猜透一些表象。
中午仍是在大伯家吃的饭,余小锐回来之后,给奶奶磕了头,老太太的看孙雪娥的脸色都不一样了,连带着对余晚晚都没那么挑剔了,总算是吃了个和平的饭。
“大安,明天隔壁周家村有人办喜丧,恰巧杀猪的老周摔了腿,起不来,我今天刚好过去碰见,让我来问你要不去给他们杀头猪?”余大伯问。
还不等余大安开口,余晚晚便抢着答了:“大伯,能不能让我去啊,我爹要忙铺子里的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
她还不想那么早地回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褚昱。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人都看向她,尤其是那祖母老太太,有几分不高兴。
“能行吗?人家可是办喜丧。”余大伯有几分担心,主要是怕周家村那边的不愿意。
余大安道:“她行,这泼丫头的名声谁不知道,小时候还领她去周家村杀过猪。”
余大安看出来女儿这几日情绪不佳,估计又是和褚昱那混小子闹了什么别扭。
叫年轻人冷静冷静也是好的。
余晚晚便理所应当地在大伯家待了几日,除了那日替周家村杀猪,还缠着自己的小堂妹,让她说舍不得姊姊,又多待的几日。
乡下的风要更冷一些,大家都忙着冬收冬储,繁忙中却有几分清净。
直到孙雪娥把她喊回家一同腌菜,她才不得不回了城。
腌冬菜不是件轻松的事儿,要把新鲜的白菜、芥菜清洗干净切好,趁着晴天晒了,再拿盐巴充分揉搓。
余晚晚这两日每日忙得倒头就睡,也来不及想别的事情。
“晚娘,你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雪啊,赶紧把菜收到厨房里。”
孙雪娥见天上飘来几朵浓云,天都快黑了,又喊余晚晚收菜。
余晚晚抬头看了一眼:“会吗,我咋感觉都不冷呢?”
每年晒冬菜的时候孙雪娥总是担心下雨下雪,但实际上下的雪不足他们把菜收进去的十分之一。
“那你先把你那只猫抓上去,爬上爬下的,还扒拉菜,让人到时候怎么吃啊?这几天别叫它下来。”
才几个月,团子已经长成了一只胖猫,正趴在架子边慵懒地伸懒腰。
昨日它还把一个大盘子上的白菜给掀翻了,掉了一地。
孙雪娥虽然生气,但又舍不得把它抓住打一顿。
余晚晚走过去把猫抱在怀里,团子与她亲近,闻见熟悉的气息,又是暖烘烘地,自然是乖乖地趴在她胸前。
她带着猫上了楼,这猫一进屋,便自己跳下来了,它刚从被窝里睡醒,这阵活力四射,在炭火还没熄灭的屋子里之中随意蹦跶。
没两下就跳到了窗前。
余晚晚刚刚出去吃饭的时候开了会儿窗子透气,不然这屋子里烧炭盆,时间久了人头昏脑涨的。
这阵团子又进来了,她怕这只猫不老实,从窗子里跳出去,连忙走到窗边去关窗户。
她探出头去拉窗户,谁知竟看到了窗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北风寒瑟,他在楼下不停地踱步,却不喊余晚晚,也不拿石头丢进来找她。
余晚晚近日来刚刚平和一点的心思,又被这风吹得稀乱。
她轻轻关上窗户,假装没见看褚昱,想着他一会儿便会离开,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索性不理他去给孙雪娥收菜。
把几个大晒盘搬回厨房,余晚晚愣是出了一身的汗,孙雪娥提醒她晚上睡觉窗户开个缝,便回房里烤火去了。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没有回房间,走到后门去了。
后门的铁门栓冬天冻得跟个冰坨子似的,难开得很。
余晚晚使了劲儿晃了晃那锁把子,它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响声,像是上面的铁锈被晃掉了。
门栓卸开了,可余晚晚有点不想拉开门,这么冷的天,褚昱可能早就走了。
可万一没走呢,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那日之后,她再也没去过茶坊,总觉得心里有些对不起褚昱,话都没说清楚,便急匆匆地跑了。
不过都怪他,谁让他口出狂言。
没了门栓,一阵小风吹过来,这木门便自己吱呀吱呀地开了。
余晚晚没办法,只能往外迈了几步,谁知还真的看见了褚昱。
“你怎么还没走?”
余晚晚有几分内疚,这样冷的天,看见他了不理他,让他在外面冻了这么久。
“我知道你回来了,就想等会儿你。”
他一开口,热气便成了一股朦胧的白烟腾起。
“你知怎么知道我前几天不在?”余晚晚记得自己没告诉过他要去乡下拉菜的事儿。
褚昱勾出一抹笑,可脸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动作都没那么流畅自然了。
“我前几天过来,你屋里既没开窗,也没亮烛,这两天来的时候,你屋里烧了炭盆便会开窗。”
余晚晚一听,更别扭了:“那你怎么不叫我呢,外面这么冷。”
“我怕你不想见我。”褚昱低眉。
“那你还来干嘛!”说着,余晚晚便要拉门关门。
褚昱连忙上前一步。
“我想见你。”
“……”
“见我干嘛……”余晚晚有几分不好意思,声音都小了。
但褚昱却没再提那件事,只是平淡地问:
“西瓦子新排了一个杂剧,你想去看嘛?”
余晚晚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了点头。
她拿了钥匙,又裹了一件外衫,晚上的天要比白日里凉多了。
待到西瓦子,天已经完全鸦黑了,瞧不见月亮,真有几分要下雪的感觉。
西瓦子里常有杂剧演出,他们进来时里面已经人满为患,隐约能通过前面的人头瞧见台上。
余晚晚爱热闹,以前常来这瓦子看杂剧,灵活地挤开前面的人,几下便挤到了前排。
台上的戏已经演了一会儿了,大红的舞台布景上还有花轿喜床,便知是一出喜剧。
台上的小娘子神态精明,唱腔圆润,正站在花轿前分钞,只听她唱道:
“爹不惯,娘不惯,哥哥、嫂嫂也不惯。众人都来面前站,合多合少等我散。抬轿的合五贯,先生、媒人两贯半。收好些,休嚷乱,掉下了时休埋怨!这里多得一贯文,与你这媒人婆买个烧饼,到家哄你呆老汉。”
她尖牙利齿,语态夸张,唱完众人皆是大笑一片,连余晚晚都觉得有趣,笑弯了眉。
这杂剧之中的快嘴李翠莲上花轿骂媒人,坐新床骂先生,快嘴频频妙语连珠地,将在场众人逗得无不是捧腹大笑。
李翠莲看不惯婚礼的繁礼缛节,忍受不了别人对她的摆布与不敬,她自请离家,最终这世俗容不下她只能出家为尼。
笑过乐过之后,余晚晚还是有几分惆怅。
“唉,为何这世间总要循规蹈矩,如果不遵循这些死规矩,便要逼一条活生命出家去。”
她留恋世俗,热爱红尘,爱自己的父母,敬自己的哥哥,是万万想不到出家,常伴青灯古佛,那样虽然没有了规矩纷扰,但也无趣。
“这世间的规矩大多数人都会遵守,剩下的小部分变成了异类,会被指责为错的,但实际上她也没错,她只是没有遇到肯接纳她的人罢了。”褚昱如是说。
他侧眼看着余晚晚,余晚晚一转脸,便撞进了他的目光之中。
“什么意思?”
褚昱停下了脚步,站到了她的对面,面对着她说:“只是李翠莲,不像你这样幸运,遇到了可以接纳她的人。”
他们还没有离开瓦子,这里伎乐杂耍、傀儡说书的还在表演,处处丝竹乱耳、喝彩喧嚣。
褚昱的声音不算大,可余晚晚却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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