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是同李昭一块回来的。

    许久以前,姜莫莫第一次见到秦翊时,摸约是从未在这样一座荒僻小镇上见到如此夺目的人吧,她紧张的面红耳赤,连招呼都未记得打,捂着脸绕到了瓦房后躲起来。

    秦翊的确生得温润如玉,是位亲和儒雅的教书先生,同这一座座青石瓦房里的人不一样,他天生不沾烟火铜臭,即便是再苦的日子他的身上也只有雪松香味。

    他就像一颗还未打磨的宝石,漏进了众多石头里,埋没进拂衣镇的泥淖,一旦被他抓住一丝机会,他定是要洗脱脏垢,熠熠生辉的。

    江如温头一回见到传闻中的秦先生时,也不禁晃了一下眼。

    让她晃眼的绝非是秦翊的俊俏样貌,而是他眸中比金辉还崭亮的光,一个抱负远大的少年郎,小荷才露尖尖角,在为官道路上处有起色时,那种灿烂坚毅的眸光。

    那是在秦翊高中状元的消息席卷小镇的第三日,他一身鲜艳状元冠服,戴着顶乌纱帽,一袭长袍高挑修长,端庄矜贵,如从前一样坐在那间狭小拥挤的瓦房中笑意盈盈同姜覃讲话。

    他抬眸瞧见归家的江如温,昂头挺背朝她招招手,“莫莫。”

    江如温走上前冲他微微颔首,“秦先生。”

    “莫莫长大了许多。”秦翊垂下手,堪堪半年,少女身量并未高出多少,只是再见面时,扑面而来的再不是从前的单纯热络。

    懵懂少女一去不复返,姜覃忍不住抬手扯了扯她,“囡囡莫不是高兴傻了?这可是秦先生呀!”

    少女后退两步,平静缓述自己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今日镇上正疯传着一则好消息和一则坏消息,不知秦先生可有听说?”

    秦翊眸光沉静,“听说了,好消息是拂衣镇的秦先生高中状元,坏消息是他回来时还带了上京时认识的一位小姐回来。”

    “什么?”姜覃愣了一下,“秦先生你”

    “并非。”少女淡然地摇摇头,“好消息是今年新晋状元郎觅得佳偶,坏消息是咱们的状元郎出生寒微,在拂衣镇有过一段灰色往事。没人会希望自己曾经的落魄模样暴露在日光下,秦先生,无论你怀揣着什么目的,你不该回来。”

    “莫莫吃樱桃吗?”景衍华已经犁好了地,背着根锄头正往回走,瞧见背门而立的灰衣少女,晃了晃手中用荷叶包的大把红果子。

    江如温回头瞧了他一眼,朝秦翊作辑告辞。

    秦翊面上笑意不减,转头还如先前一般同姜覃惬意谈话,“我们莫莫,真的长大了啊。”

    “不要脸的小娼妇!”

    “犄角旮旯里出来的野丫头,连什么叫脸面也不分清楚!”

    同秦翊一道回来的,还有上京一位叫李昭的千金小姐,以及李昭身边两位满脸横肉的嬷嬷。

    两位嬷嬷舀了一木盆金汁,寻到河边同往常一样出来涤衣的江如温闷头往她身上浇,“一只野鸡往尾巴上插两根毛就想变凤凰了?活该烂在泥淖里。”

    江如温愣了一下,旋即俯身将糊在眼睛上的秽物洗掉,平静地抡起棒槌往两个婆子身上敲,“这年头狗也能欺人,野鸡变个凤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敲了两下,少女担心回头敲出点什么毛病来反倒给自己添了赌,干脆将手中棍子扔下,张开双臂要将满身恶臭贴到两个嬷嬷身上。

    两个婆子吓得脸色铁青,跑得比泥径上发现骨头的阿黄还要快些。

    “囡囡?”姜覃看见江如温这个时候回来愣了一下,旋即发现她满身的黄一块白一块,立即跳起来将她拉进屋内,“这是怎么了呀?”

    江如温摇头朝她笑笑,“摔了一跤。”

    姜覃怔了怔,没再逼问,默默走出去替她打了好几桶水回来。

    当日傍晚,江如温收到了来自秦先生的请柬,字里行间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不肯多余一丝赘述:

    酉时三刻,东面玉林。

    少女冷笑一声,想将信纸团一团扔火上燎了,手指此时却忽然不受控制起来,不仅将信纸细细叠起来放好,紧接着还伸手去摸那半面铜镜,寻出床头木匣子里唯有的半张红纸拿茶水沾了沾,放到唇间仔细抿着,一副描红妆见情郎的架势。

    姜、姜莫莫?

    江如温愣了愣,奈何挣扎不开,只得沉下心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堪堪酉时,姜莫莫便换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唯一一件灰蓝对襟襦裙,用木簪子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对镜审视几眼,早早来到信中所提的东面玉林前,足站到三刻时分,秦翊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才重新将身体的主权扔还给江如温。

    “莫莫来这么早啊?”秦翊赶来时便瞧见这片细小单薄的身影静静立在此处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江如温张嘴想骂骂咧咧几句,一个喷嚏堵住了她的话,春寒料峭,凛冽寒风尚未走远,这件襦裙过于轻薄,她站在风口吹了好一会,难免有些喉咙痒。

    少女捏捏鼻子,急着赶回去穿衣服,“秦先生有话直说。”

    “你先前说我不该回这拂衣镇,但我有我不得不回来的理由,你要听听吗?”

    江如温歪歪脑袋,猜不出是何缘由,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洗耳恭听。”

    秦翊负手侧过身去望逐渐沉沦的落日,在血色余晖下勾勒出柔和的侧脸缓缓启口,

    “早在上京时,李昭便差人回拂衣镇打听过我的前尘影事,这些年镇上我秦翊的名字和你姜莫莫是绑在一起的,她自然也就辗转着知道了你。

    她是朝堂高官李侍郎家的女儿,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希望你日后有机会上京找上门来,于是跟我一道回了趟小镇”

    清润温和的声音说到此处便嘎然而止,江如温蹙蹙眉后退两步,原他们此番是回来让自己日后永远无法上京找上门去的,那他们想做什么呢?

    灭口了事?

    秦翊垂着眸,眼睁睁看着玲珑娇小的影子身后,有一道举着棒槌的高大黑影悄悄靠近,在金辉的照耀下,那道黑影手中的粗棍向后扬了扬,旋即猛地朝少女后颈砸去。

    江如温只觉自己仿佛被狠狠敲了一棍,比疼痛更早侵袭而来的是眩晕,身躯失去平衡重重倒地的那一刻,她半眯着眼在夕阳照射下瞧见了秦翊腰间挂着的一根闪闪发光的东西。

    少女很快闭上了眼,在世界变得漆黑的前一瞬,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白玉簪。

    江如温是被一阵浓烈的血腥气熏醒的。

    睁开眼时,四周散落着七零八碎的尸首,血染了满地,一直淌到屋外石阶,木门被人砍得稀烂,清晨的熹光一丝不拉透过门洞照到屋内。

    少女肩上搭着只手,苍白清瘦,死气沉沉。

    她惊坐起来推开那只手,指尖相触时,才发觉那只手是暖的。

    江如温顺着那只手掌抬眸向上望去,是顾肆朝那张消瘦羸弱的脸。

    少年满身血污,右手还握着把沾血铜刀,粗布黑袍被划得破烂不堪,显然是厮杀了一夜。

    江如温立即抬手去探他的鼻息,不想被一掌打了开去,“让我睡会。”

    “”

    景衍华哼哼鼻子翻了个身,“你倒是睡得踏实,我可是刚刚才阖上眼,明知人家没安好心还打扮得花里胡哨去赴约,活该被抓。”

    江如温抬手摸了摸昨日被敲的后颈,随之而来的痛楚刺得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倒睡得也不算踏实,“是姜莫莫,她控制了这副身体。”

    地上的少年仍旧静静躺着不动,看上去当真是累极了,静默片刻,景衍华毫无征兆道:“江如温,我知道我们在哪了。”

    少女早听惯了他这几个月莫莫,莫莫喊个不停,陡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怔了几分,平静日子过得越久,差点都快要忘了,他们这是在哪里。

    “在哪?”

    景衍华不急着告诉她答案,反而不急不缓讲起了故事,

    “红罪中困着嫁衣少女的亡灵,听说过吗?

    那名少女,苦等自己倾慕的少年郎考取功名,风光回乡,为她下聘,却在他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的那日听说他带了另一名女子回来。

    那名女子是朝堂高官家的女儿,骄矜任性,偏偏看上了状元郎,听说他在家乡有一位未婚妻,便随他还乡,逼他杀死自己那位未婚妻子。

    状元郎于心不忍,提出条件表示会亲自为自己从前的未婚妻挑选夫婿,将她嫁走,这才得以保其一命。

    少女不愿嫁予他人,大婚那日于红轿内举剑自刎。

    她自刎的那柄剑,就是后来的红罪。红罪救赎了少女的灵魂,也禁锢了少女的怨怒,将少女的亡灵困于剑内。

    那日我们寻到的那柄红罪剑身内并没有神识,剑的神识化作漩涡,将人一个个地吸进其中,代她一遍遍经历一生的怨恨。

    我们正在她的记忆中,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按着她的记忆走,昨夜我闯进来时正听他们在谈论将你卖去给张家的儿子成亲,我们已经在最后的时刻了。

    那场大婚,无论是同谁,肯定会继续下去,我们要做的是化解姜莫莫的执念,将她的怨念解开。”

    江如温席地坐着,静静凝眸盯着空荡荡的院内沉思,“按着记忆走,结是解不开的。我昨日已经试过了,若偏离记忆换来的则是被姜莫莫的亡灵控制身体。”

    偏不离、躲不过,如何解开怨念?

    景衍华也坐了起来,“偏不离,就不偏了,结解不开,就换一种方式,将结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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