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温见他分析得有理有据远比自己当初多分把握,不由腾起一阵恶寒,抬起手掌贴在胳膊处摩梭片刻,“那关于是何人下的蛊,上仙心中可有猜想?”

    “多半与郑希脱不了干系。我曾听你讲过白山镇那遭所遇梦萦蛊的症状,只是闻万言不如望一眼,如今尚不能肯定师弟所中是否为梦萦蛊,我想邀你带我去白山镇严氏布庄看一趟。”向琅仿佛已在心间翻来覆去复盘多次,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江如温颔首应下,瞪着随手丢弃在桌旁用脏的手绢凝神,柳眉轻颦,

    “巫蛊之术常见于西域一带,听闻有母蛊、子蛊之分,郑师叔生于汴梁,自幼深居后院闺宅,而后拜师紫云山,出师后也未如其他几位师伯外出游历山河,如何跟巫蛊有牵扯?

    谈及此,我两年前也尚存一事不解,细细想来,书婘不过是名白山镇采桑女,垂髫以前也并非是打西域搬迁而来,她又是从何种渠道拿到的梦萦蛊?又是何人教给她挣脱六界的法咒?不知是何缘由,这两件事凑巧太过,我隐隐觉得他们的梦萦蛊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向琅闻言面色微沉,“这事交由我便好,你而今已是凡人之躯,此等盘根错节之事万莫染指,以免引来祸端。”

    少女抿唇不再追问算是应承下这份好意,起身在细软中拣出柄檀木梳将微乱的双螺鬓重新挽紧,“晚光尚亮,白山镇所距不远,我明日便会敬茶别师恐不再得空,此刻倒可领你过去。”

    “初春晚间风凉,带件大氅吧。”向琅随之起身,摘下挂于横架木杆的月白狐氅。

    两年恍恍而过,白山镇还如当初无异,长街烛光满溢,灰白瓦砌的铺子门前挤着各式小摊。

    今夕惊蛰,多数摊铺前都添了梨卖,一只只绿翠椭圆的鲜果堆成小山丘摆在摊位显眼处,梨香满盈。

    除却吃梨,据闻凡间惊蛰还有祭白虎、蒙鼓皮等习俗。

    循着往昔记忆,拐入街末巷口,穿过狭促甬道,转入某处宽阔泥径沿路旁摇曳狗尾行二里地,驻足于一处三间开的斑驳梨花木朱红漆大门前,那大抵就是严府了。

    今夜牌匾旁两盏描着“福”字的纸糊灯笼并未被点亮,黑幽幽静悄悄地悬在大门两侧试图隐入墨色,夜风拂过,灯笼似乎被勾着打了半个圈儿,撞到外伸的琉璃瓦屋檐下,发出一声轻微细响。

    江如温紧了紧颈间狐氅,阔步上前握住黄铜螺狮口中衔的金属环敲击门扉,“堪堪戌时末,应当还未歇下才是。”

    两声轻碰悠悠飘远,偌大府邸却仿若凝固般迟迟未传来半分动静,倘使他们此刻仰头去望,便能发现四四方方的宅邸之内甚至没有一丝烛火微光映出。

    向琅静立在朱漆门前任凭晚风捻起自己银白鲛丝的衣袂鼓动玩弄,见停留良久仍未有仆从拉门迎客,于是抬步上前轻拍少女肩侧劝解,

    “今夜贸然来访,是我们唐突了。如今我既已知晓大致方向,往后随时可来拜访不必急于一时。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话音刚落,一道沉闷响动“咚”一声自墙侧袭来,紧接着是一串急促的悉悉索索,仿佛是有人在爬墙跳落后不顾满地扎腿野草匆匆逃离。

    两人警觉迅敏,未犹豫丝毫,循着声响立即拔腿绕去墙侧紧追其后,只瞧见一道瘦小矮细的黑影如幼猴儿般挥动四肢奔得飞快。

    向琅随手抽出缠于腰间的蔽月鞭瞅准黑影足下打落一记,泥径微颤,瞬时蹦出一道裂痕。

    黑影为躲鞭站立不稳,惊呼着倒地打了个滚,再欲翻身爬起时,只见眼前已停着一双棕皮长靴,缓缓抬颈顺着银白鲛丝向上望去,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沐浴在素色纤辉下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江如温见状不由凑近审视一番,黑影衣衫褴褛,细胳膊细腿的竟还是个孩子模样,浑身上下不是污泥脏土便是淤青血痕,唯“泥脸”上露出的那双晶晶亮眼眸算清澈干净,“你是何人?在严府做甚?”

    “什么严府?”

    “小泥人”的视线不断在二人身上徘徊,睫毛轻抖,怯生生的眸光昭示着他此刻的恐慌,

    “我不过是想寻处能遮风挡雨的荒宅安安生生睡一宿罢了,谁知这等落了半尺尘的废宅竟还有人半夜找上门!你们是人是鬼啊?”

    “此处不是严氏布庄的东家——严芾所住宅邸么?”向琅俯身浅笑着打量地上的小泥人,“你在此处作甚?”

    小泥人眼神茫然,面露疑色,思量片刻堪才恍然大悟般连“噢”了几声,“严氏严氏布庄啊,是这儿。你们是来要账的?”

    “并非。”江如温闻言凛眸蹙眉,心道不妙,“我们来寻严芾一家有些要紧事商议,他们今夜不在吗?”

    “小泥人”听及此反松了口气,只肖并非是来寻自己麻烦的便好,他于是反手撑地一骨碌翻身蹿起,朝烂布衣袖重重拍打两记,灰蒙尘土霎时扑鼻扬起起,不紧不慢道:

    “你们是哪人?白山镇乃至幽都城谁人不晓阔绰如严家,两年前便一夕败落了,堪堪倒在眨眼间。

    布庄东家严五郎当年在白山镇呼风唤雨的好本事,白手起家却几乎垄断了镇上与幽都城的丝布生意,何等魄力雄姿?到头来竟败在自己儿子手上,大富大贵半世,临了了轮到个乞儿命,连口薄棺都盖不起,放臭了才连夜寻到方草席匆匆裹了掩埋。”

    “怎会发生这种事?”

    江如温回身远眺眼不远处静静伫立于暗夜中曾经的严府,说辞信口拈来,

    “我们打西京洛阳而来,三年前严芾曾有意将丝布生意扩展至洛阳一带,我们家又凑巧在那边经营成衣铺,因此有过一段交集。商议过后,此事后来虽不了了之,但严家五郎主张和气生财,给我们留下不浅印象,此番途经幽都城,我们特意寻了空档原还打算来拜访叙旧。”

    “小泥人”丝毫未曾起疑,沉下眼皮摆手哀叹,

    “严氏布庄的蚕丝乃世间一绝,你们千里迢迢从洛阳赶来是打算重拾当初婉拒的生意吧?

    严五郎为人和善亲厚,布庄衰败前夕还在棚中为周遭流民布善施粥,我且受过他一碗热腾腾的粥呢!何人能道他一句怨言?

    都说孩子是前世讨债的鬼,许是前世作孽今生还罢,他沦落那般下场咱们能做的也不过吊唁一场。”

    向琅见他唏嘘不已,不吐不快的模样,会意追问,“可否与我们细说说两年前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严家那位浪荡公子,可是有做出什么怪异之举?”

    “你们问,我便答了,回头若见了人可别说是我在背后嚼舌根,严家散都散了,五郎去也去了,时至而今再搬出来供人搬弄是非我可对不住当初饮下的那碗烫粥。”

    “小泥人”转颈细细环视两圈周遭,确无第四人后挎下耸起的双肩,

    “哎,从哪讲起好呢。你们既与严五郎相识,也知晓他那不成器的放浪公子,是否知晓他们家那位姓王的新妇?仿佛叫什么姒阿姒的?”

    他仰头望天,微张着唇思量半晌,末了低低轻叹一声,

    “记不清了,只听闻严家那新妇在出嫁前便与家中表哥暗结连理,郎情妾意,遭父兄为生意上事逼迫才委身严府。

    新妇外头有情郎,此乃严家一大丑事,原该是关在家里头悄悄解决了的,和离也罢,休妻也好,凑合过便过,左右那严绥的臭名声都快漫进幽都城了,成亲以前夜夜宿于烟花柳巷,两人破布擦烂鞋,依我看也没啥可计较的。

    不成想偏生在此事上,严绥竟栽了记大跟头,自打成亲后,青楼也不逛了,花酒也不喝了,浪子收心,成日守着那新妇。

    严家二老起初还甚觉欣慰,日子久些便察觉出怪处了,总之那新妇并不似寻常娘子。

    怎么个不寻常法?细处我倒是不清楚,当年此事席卷整座白山镇,流言真真假假难辨,一人一套揣测,大抵就是太过疏离冷淡了吧?

    叫严家二老起了疑心,循迹追查,这一查哪里还得了?那新妇倚仗严绥痴心于她,竟嚣张至领着情夫光天化日之下于长街挽手信步。

    严五郎乃晚来得子,自幼宠溺严绥,哪里能叫他受此屈辱?当街命家仆乱棍打死了那姓王的情夫。

    他若止步于此,严家如今尚不至于没落,可五郎这回真真是气昏了,打死王家表哥还觉不够,趁翌日三更夜深竟捆了那新妇关入铁笼,浸死在了塘中。

    我记起来了,那新妇叫挽姒,严绥听闻自己新妇被溺死,疯魔得不成人样,失了神智,整日只知满街乱奔,口中挽姒、挽姒地嚷着,还是叫严府家丁扭着胳膊才押回去的。

    五郎如此决绝,王家自也受不得这口气,沉塘当夜便断了与严氏布庄的生意往来,联手其余被严五郎打压多年的布庄东家,将严家的丝布死死按在库房里头销不出去。半月过后,更是趁着严家看守松懈,一把火燎了整间库房。

    严芾精明多年,这遭也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年原是为牢固与桑农的合作才立下的那份契约,如今却让它成了自己的催命索。

    为按契约十倍赔付给那许多桑农,严五郎这么些年积攒的家底全都成水泼了出去,只是仍旧跟碎石沉海般没个底儿,僵持到最后,严五郎变卖了手边所有值钱的家产,布庄、宅邸、家仆、珠宝这才勉强还清了债务。

    此后他们两位老人家就脱下华冠丽服,披上粗麻布衣,带着疯傻的儿子搬进了长街末拐弯口的一间穷巷陋室。

    一家三口一夜间被赶出三间开的朱漆大门,挤在转个身都费劲的小屋子里苦熬,靠抢人家倒在阴沟里的泔水勉强果腹。

    五郎起初还言之凿凿说欲东山再起寻王家复仇,只是受不住流言蜚语的打击最终也没能挺过那场心病,他的夫人也随之死在了同年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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