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邻慕亲王府主院的地方,厢房几间,几株矮树错落分布在湖边,勉强算是能落脚的土地上。
纤细的五指,在白色绸缎映衬下近乎透明,楚灵瑶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披风,踩着满院枯黄的落叶,缓缓靠近那水蓝色身影。旁边的院门,只有一个好看的圆形,却没有阻隔,直接连接着慕亲王起居的地方,门口的侍卫都清晰可见。
“还在恼怒吗?”楚灵瑶轻声说。
雪鸢转身,神色暗了暗,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奴婢只是有些烦闷罢了。”说话声音压低,生怕院外的那些人听见。
会意的莞尔一笑,楚灵瑶面向旁边那波光粼粼的湖泊,顿时心情舒畅很多。转眸看见湖边拴着的木舟,心思一动,几步来到那木舟旁,小心的踏了上去。
木舟随波起伏,舟身没有损坏,她坐在舟上,心似乎也跟着它的微微起伏,荡漾起来。一时仿若来了兴致,朝着看过来的雪鸢招了招手。
“过来这里坐吧。”楚灵瑶说着轻轻拍了拍木舟,看向她对面的位置。
雪鸢依言来到舟旁,低头扫过湖岸和小舟缝隙里的湖水,有些眩晕,但还是迈了上去。
待雪鸢面对着她小心坐稳,楚灵瑶随即解开了拴着小舟的绳子,笑意盈盈说:“我还没告诉过你我会划船吧,不过好久没划了,不知道生疏了没?”
“自小到大,奴婢还是第一次坐船。”雪鸢的语气里有些紧张。
“这样啊,那你可要抓稳喽”楚灵瑶眉梢微扬,雅致的脸上挂上了些许俏皮。话音刚落,就看到雪鸢赶忙抓紧了舟沿。
木舟摇摇晃晃行起,又平稳的划向湖中央,湖上清风吹过,雪鸢的烦闷的心情似乎好了大半,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双眉。
离岸已经很远的时候,楚灵瑶的手放开了木浆,任由小舟随风飘荡。清风吹起她的发丝,脸色有些苍白,映着乌黑的眼眸,说不出的楚楚动人。眸光在湖面四周兜转一圈,她叹息道,“慕亲王府的湖,似乎也比别处单调很多,除了水什么也没有。”转而又瞧见雪鸢之前一直明媚的小脸,还夹着些许忧愁,知她还有心结在,神色认真起来,“这几日的事情,根本不怪你,是我任性了。”
那日牡丹亭一舞后,她竟当着陈应彦的面晕倒在马车里。等醒来才知晓,他把她放到了,他起居的主院旁
“您不必向奴婢解释,这正是您和那些高门大院里的小姐不一样的地方。”雪鸢扯了扯嘴角,“奴婢只是不惯,慕亲王把您放在这里,差不多就算把您监视起来了,以后恐怕多有不便”
带着浅浅的笑意,楚灵瑶的眸光也暗了暗,雪鸢都察觉的事情,她如何不知?借着拂面的湖风,她的思绪飘荡,犹然记得自己在马车上晕倒之前,陈应彦说的话。
他对她说,只要她对他有利,两人可以和平相处,互不干涉,甚至可以,相互利用。在表面上,她还是他的王妃
这,也算他的一个承诺吧!楚灵瑶摇摇头,甩掉烦乱,准备给这个院子一个中肯的评价,毕竟她很喜欢这个湖,“这里很别致。”
雪鸢托着脑袋,抬眼看向湖周围那高高的围墙,虽有点不认可楚灵瑶的话,但也不想打消她的兴致,继而转移话题道,“听汤姑姑说,外面已经在谣传,慕亲王专宠慕亲王妃,就连那历任王妃没住过的主院都住进去了呢。”
楚灵瑶轻笑出声,这怕是好多人都没来过慕亲王府的主院,就算来过的,也不会知道这主院旁还有玄机的原因吧?
银铃般的笑声带动了雪鸢,她的心里也春光明媚起来,“真不知小姐您是什么样的人?好像没有烦恼一样。”这句话出口,她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烦恼没意义起来。
“往好处想,他没有限制我的自由,我们都可以随便进出。这条小舟,估计也是为了我们说话方便。”她不难理解陈应彦的心思,对于还不太清楚底细的自己,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最放心,况且也不是没有留有余地。
雪鸢轻点头,大大的眼睛恢复了神采。
见雪鸢的心情确实好了起来,楚灵瑶才正色了下,笑颜不改,眼神中带着少许责怪问,“这两日你老是闷闷不语,我那日让你办得正事没有忘记吧?”
用手指挠了挠被发丝抚过的脸颊,雪鸢知道楚灵瑶问的是什么,歪头回忆了一下讲道,“奴婢那日,照您的指示,看过五皇子和七公主。五皇子的膝盖骨俱碎,怕是治不好了,至于七公主,奴婢倒是可以一试。”
楚灵瑶默默点点头,五皇子毕竟是皇子,刘皇后当年下手的时候万不会手下留情。
被树枝遮掩的阁楼窗后,陈应彦静静站着,凝神盯向湖上那一叶小舟上端坐着的笑颜如花的人,她浑身散发出的光芒,仿佛盖过了湖中阳光照射的水波。
“王妃在牡丹亭的那一舞,有饱学之士看出是失传已久的‘百鸟朝凤’。彼时,就有百姓纷纷传言说,慕亲王妃才应是上天选中的母仪天下之人,因为只有真正的凤凰才能吸引百鸟而来”身后的无名汇报说。
“你信吗?”陈应彦闻言眯起眼睛。
“这”无名愣了一愣回道,“属下信不信无所谓,只要百姓们信,就对王爷有利,况且,王妃那日的舞姿和气度确实容易让人信服,加上那些飞鸟的加持”
见小舟悠悠离开了视野,陈应彦方转身。说出口的事情,却和刚才的谈话无关。
“闻一也该回来了,总觉得这次去了太久。”
无名静默,一时无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王爷的思想很跳跃。
慕亲王妃在牡丹亭一舞的风姿被津津乐道不久后,融安城又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刘益贪污军粮一案证据确凿,陈帝勃然大怒当朝判其斩立决。此事虽在刘皇后和一帮老臣的百般努力下没有牵连甚广,不过还是对刘氏在军中的功绩和信任度打击不浅;第二件事就是今年大考,高中状元和榜眼的两人都是出自南山书院,尤其状元还是刑部尚书祝大人家的公子祝子俊。朝中都知祝尚书是慕亲王的人,所以他家公子高中,给慕亲王这边增彩不少。
接连的顺心事,让陈应彦的心情愉悦,连带着身体复原不少。
今日,祝大人家的状元宴他乘兴而赴,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
坐回书案后,陈应彦抬头,透过书房的窗户,就能看见楚灵瑶居住的院门。他没有禁足于她,反而是她足不出院,有宴请的请柬,她也不看,就只是命人去采买了一条更舒服的宽大木舟回来,一有时间就去湖上泛舟。他偶尔在阁楼看去,发现这面积不算大的湖上,每一处她几乎都停留过。
深秋的风吹来,吹动案几上的书页。
刚归来不久的闻一,早就在无名那里知晓了王爷的身体状况,怕风吹到刚刚痊愈的王爷,忙去关窗。谁知窗还没关上,人却突然愣住。
正拿着公文浏览的陈应彦察觉到异常,转头望去。借着窗缝,他正好看见,一身男装的楚灵瑶,独自一人出了她的小院,向着主院大门口走了出去。
陈应彦蹙眉,这么晚了,她去干什么呢?
在融安城西北,离城墙不远的寂静街道角落里,挂着一盏古朴灯笼,照耀着下方只有两张桌子的面摊,分外冷清。
这里并非闹市,又因周围多高官的闲置院落,所以连行人都很稀少。
青色衣袍的李长念,安坐在面摊桌前,很有耐心的看着身旁炭炉里的炭火出神。
这个面摊的老板是一对慈祥和蔼的老夫妻,临疆城人士。
当年楚灵瑶在临疆城的寒冬,最喜欢吃这家面摊做的面,李长念就干脆出钱把这面摊买了下来。之后,楚灵瑶身在哪个地方,这面摊就出现在哪个地方。又因她喜欢清静,所以只开在人少的地段。当然,面摊的模样一直没变。
马蹄声由远及近,李长念抬头,看到那一抹倩影,无波的眼眸顿时溢满柔和,笑意渐深。
“小姐来了。”面摊老板叶老头笑容可亲的走过来,从楚灵瑶手里接过缰绳,熟练地牵走马,拴在了旁边的木柱子上。
刚在李长念对面坐下,他倒好的热茶就送到了她的面前,映着炉火,楚灵瑶一口热茶下肚,脸色红润了少许。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对坐着,气氛却没有尴尬。直到叶老头把热腾腾的汤面端上来,她欣喜的慢慢吃了起来。
李长念看着完好的她吃的开心,无声的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不在融安的日子,你倒是做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事情!”
“嗯。”嘴里含着面含糊的应着,她早就明白躲不过这次的盘问。
“着实太任性了些,当初来融安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过我的?决对不能做让自己受伤的事情!”他不禁有些激动,不知为何,想起她为了救慕亲王放了那么多血,他就心疼的要命。
“当时事情紧急,没有别的办法,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咽下一口面,她急忙解释,深知这件事确实让李长念挂心。
“很好。”他咬了咬牙点头,狭长的眼睛微眯,脸上带着薄怒,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缓缓继续说道,“现在倒是暴露的彻底,他对你已有防备,你以后还想不想全身而退?”
知他真心为自己担心,一向云淡风轻的她,无言的低下了头。
她稍显暗淡的神色映在他眼中,内心的怒气一下烟消云散。他不禁在心里责备起自己来:明明知道她心思玲珑,结果都会慢慢处理好,何必又指责她?说起任性,只要她能心随所愿,自己何尝不是在倾尽全力的陪她任性吗?!
“下不为例。”他的声音变得柔和。
知这关已过,她抬头望向他,笑容绚烂。
见她如春风般的笑颜,他的眸光闪了闪,转而谈论起了他这次的巴蜀之行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起来。霎时,普通的有些寒酸的面摊,充满了温馨。
巷口的阴暗处,陈应彦神情冷漠的看着这一幕。灯光摇曳下,她对着对面男子那丝毫没有防备的笑颜,让他的眼眸爬上一丝冷意。
吃完面已月上柳梢,楚灵瑶牵着来时的骏马,和李长念并肩行在街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正在此时,一个穿灰衣的侍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离两人几十米的前方。
楚灵瑶和李长念看到,诧异的停下脚步。
毫无征兆的,侍卫举起手里的弓,动作麻利的搭箭,射向了楚灵瑶。
李长念一阵心悸,来不及思考,就把楚灵瑶扯到了身后,挡在了她的面前。
暗处站立的陈应彦微眯双眼,眸光深了又深。
利箭马上就要射在李长念身上的一刹那,一道剑光闪过。箭应声而落,白衣飘飘的崔寒出现在了他身旁。
看到崔寒的身影,站在陈应彦身后的闻一的身体僵了一僵,那种熟悉感,和在芙蓉镇阻拦他的面具人很像。
射箭的侍卫倒是不恋战,立马隐身退走,崔寒身形微动就想去追,楚灵瑶清冷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不必了,他是慕亲王府的人。”
月光下,掉落在地的箭微微可见,楚灵瑶走过去弯腰轻轻捡起,发现锋利的箭头被布包住。
“看来他没想要我的命。”说完,她看向那阴暗处,眸光像是能穿透黑暗。冷风吹来,悄无声息,她思绪万千,陈应彦性格阴晴不定,心思更是难以捉摸,这次又是何用意呢?
“我该回去了。”半晌后,她转头对李长念说。
李长念双眉微蹙,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深夜的慕亲王府安静的可怕,楚灵瑶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主院。在去她小院的门前,她止住脚步,转头静静看向陈应彦的书房处,那里是这边院里,唯一没有熄灯的房间。稍倾,她才转过头,走进了隔壁院子。
“也许本王还是低估了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门口,陈应彦才开口。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是无名在湣州收集来的情报。
“王爷的意思是?”
“李长念和她,或许她才是主子。”
案前站立的无名闻言,桃花眼闪了闪。
“派人去临疆城。”陈应彦吩咐。
无名拱手领命,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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