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悄悄降临,融安城以往偏湿冷的空气,在多风的天气里变得干燥起来,似乎也映衬着融安百姓有些浮躁的心情。缘由这半年来发生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比以往几年加起来都多,似乎,这天真的要变了!
初冬的时候,吏部发生了一件小事----分配官员的时候,把一个乡镇的里正职位,派给了一个范姓举人。谁会想到?这个决定最后会演变成一件纠缠不休的大事。
范举人继任里正的地方,好巧不巧的靠近刘国公封地的边缘。刘国公的一个家奴觊觎此位已经很久,原本想等前里正卸位后让自己的女婿顶上,谁知半路来了个范举人。于是在范举人上任的当天,气不过的家奴就唆使地痞把人给活活打死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范举人的家人自然愤恨不平,就和那家奴打起了官司。范家人强调范举人有吏部的任命文书,家奴是谋杀朝廷命官,应该罪加一等;家奴一方就说那地方是刘国公的封地,要国公府点头才算正式认同,范举人不明不白就来上任,作为国公府的家奴有权利出手教训。双方各执一词各不相让,本来一桩人命官司,正好碰上太子一派老贵族和慕亲王一派新兴贵族之间的争斗,竟慢慢演变成了陈国朝野大辩论。
这次辩论持续了大半个月,甚至在市井乡头,都能看见互持不同观点的百姓争论不休。
朝堂上,太子请来了许久不在帝都的江都王,而慕亲王当然也不示弱,迎来归隐许久的前朝三贤。如此竟也难分胜负,一路僵持不下。直到有人给陈帝谏言说,让两方人择吉日去南山书院,找顾青顾老先生评判,陈帝点头应允后,朝堂才得一时安静。
为什么说搬出顾老先生,能暂时止住这个争执?这要从顾老先生的影响力说起:顾老先生已有八十多岁高龄,虽无实权,在陈国学子中的影响力却十分广大,几乎多半个陈国的学子不是他的学生,就是他学生的学生。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很多有才能的人都出自南山书院,恰巧江都王和前朝三贤也没能除外。所以陈帝同意让他们去顾老先生那里评高下的时候,所有人没有异议。
既然都没有异议,就这么敲定下来。接着陈帝又考虑到,老先生年纪大了,而这次去的大多是朝中之人,怕老先生的身体经不起繁文缛节的折腾,随即下旨,这次辩论,所有皇子大臣都当是学生,除了必要的同窗礼和见师礼,其他礼节都可暂时免除掉。
南山书院辩论这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嘈杂,百姓都在被拦在南山脚下,院门关闭。偌大的前院广场两侧,早早坐满几百在读学子。场中石台主位上是白发苍苍却依然精神抖擞的顾老先生,在他之下,沿着玉阶依次摆了两行座位,太子和慕亲王皆身穿便服带领此次辩论的官员相向而坐,随后关闭院门。
得到顾老先生首肯后,辩论开始,两方人依次引经据典唇枪舌战各不相让,两旁学子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听得津津有味。
与此同时,融安的护城河旁的街道上,三匹奔驰的骏马,在一处小楼旁被人拦了下来。
一身男装的楚灵瑶稳了稳身下马儿,眯起眼睛,看向马前拦着自己前行之路的白净少年。跟在楚灵瑶身后的雪鸢和崔寒也皆面露不快。
压下心里的惊艳感,明镜躬身一拜,“这位”他一时不知怎么称呼楚灵瑶,沉吟一下,“贵人,我们公子想请您去楼上一叙。”
话音刚落,二楼的窗户被人推开,楚灵瑶抬头,刘长卿的俊脸露了出来。
和刘氏相关联的主要人物,楚灵瑶都看过他们的画像,所以认识刘长卿,知道他刘皇后最喜爱的侄儿。前些时日在牡丹亭的时候,他突然吹箫出现给自己伴奏,也算正式见过了一面,就是不知他在此处让人拦下她所谓何意?
微微一笑,她翻身下马,走进小楼,雪鸢和崔寒也赶紧下马跟上。
二楼厢房里的炭火烧的很足,开着的窗户,能把护城河的景色尽收眼底,窗前摆放着的棋盘分外醒目。
“王妃。”见到盈盈而来的楚灵瑶,刘长卿拱手施礼,俊朗的脸上噙起笑意。
“刘公子?”楚灵瑶点头回礼。
“不想王妃还记得在下,荣幸之至。”
“公子大名如雷灌耳,融安谁人不知?哪有不认识之理,只是不知刘公子叫本宫来所谓何事?”
“王妃请坐。”刘长卿笑笑,右手引向窗前。
楚灵瑶走近窗前,没有落座,而是扫过棋盘,眸光微闪。
明镜已把热茶端来放在一旁桌上,热气萦绕出来,棋盘有了稍许朦胧之色,稍倾,护城河上的风吹来,立马又清晰无比。
刘长卿仔细观察着楚灵瑶的面部表情,不放过她任何细小变化。
“本宫有事在身,坐就不必了,还请公子长话短说。”楚灵瑶偏过头盯着他。
刘长卿微愣,转而一笑道,“是长卿唐突,之前瞧见王妃那风华绝代的舞姿,想必王妃是位满腹经纶的女子,这棋局长卿苦思多年无解,原本想让王妃指导一二,谁知竟打扰到王妃,长卿”
雪鸢听到这刘公子一句一个长卿的,心下暗暗翻着白眼,还真是自来熟的很。
“是这个吗?”楚灵瑶莞尔一笑,打断刘长卿的话,从棋盘旁的瓮中拿起一颗黑子,悠悠放在了那棋盘之上。
棋盘上胶着的局势骤解
一向云淡风轻的刘长卿睁大眼睛呆愣住。
没想到,她解得如此简单,就像拾起地上掉落的纸屑一般。
看到刘长卿的失态,明镜诧异非常,自己跟在公子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公子有如此表情。
“刘公子随意,本宫走了。”楚灵瑶没去看刘长卿此时脸色,带着暗暗发笑的雪鸢,转身下了小楼。
等刘长卿反应过来,三人已经马蹄声声,扬长而去。
稍倾,刘长卿又看向那颗化枭为鸠的棋子,眸中明暗不定。记起自己曾经为了这一步苦苦思索几年之久,心内顿时五味陈杂,只觉可笑,骄傲破碎的声音,从心底而来。
离护城河越来越远,雪鸢打马追上楚灵瑶,终于忍不住说道,“没想到小姐棋艺也如此好,之前在牡丹亭,听一些丫鬟说这刘公子很是厉害呢,没想到也不堪一击。”
“他那一局确实很少人能破解。”楚灵瑶转头看向雪鸢,很认真的说道,“而且,我也不甚懂棋。”
“那您?!”
“我不懂不代表别人不懂,你们王爷的棋艺已经出神入化。之前他寄给我书信里,有些棋局的破解之法。”楚灵瑶面色变得柔和起来,“我刚好记得几局,里面恰好有这一局而已。”
听楚灵瑶说‘你们王爷’,雪鸢就知她说的王爷是瑞亲王赵墨渊,不免又仰头无声感叹起来。
南山书院
辩论又开始进入了白热化,而顾青一直眼帘半垂着,像是事不关己一样没有表态。
陈应彦看到如此,眸光微冷,难道这次又要无功而返?再瞥过他对面的太子,后者焦躁之色已显。
正在场上的人又争论的面红耳赤之时,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书院没有落锁的大门忽然被人推了开。
南山书院的院门非常厚重,推门的声音有些大,辩论被打断。正在细心倾听的众人惊了一下,纷纷看向大门处。
一位端庄雅致的二十多岁女子,迈步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进来的是一位长身玉立的青袍公子。
“是顾佳乐师姐!”学子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顾佳乐来的时候走的是南山小路,兵士们全都在前面山脚处,所以院门口并没有人,如此进来,她猛然看到这么大阵仗也一愣。但平生也见过几次场面的她,很快平静下来,没有退出门外。踟躇一下,落落大方的朝主位上的顾老先生走了去。
顾老先生的独子英年早逝,只留下这一幼女,宠爱非常。所幸顾佳乐虽是女子,却颇有祖父的才情和风度,文采出众又见解独到,年纪轻轻就跑去江中,开办了温宁书院,也深受众学子爱戴。
“祖父!”走到场中,顾佳乐开心唤道。她常年不在书院,此时突然回来,自是不知在场的诸位所为何事?但看在座的都衣着不凡,心底已明白是大事。
再看顾老先生,因为两人的到来,昏昏欲睡的脸立马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陈应彦转头,把目光投向顾佳乐身后。看清那手里提着个小酒坛微笑着的青袍公子是李长念,眸中顿时暗潮汹涌。
“晚辈最近去了江中,刚好佳乐姐也要回来,所以就一起了,不过好像来得不是时候?”李长念环顾四周,尴尬一笑。
一阵风吹过,酒坛封口处微微敞开了微小缝隙,酒香送来,顾青的眼睛亮了起来,忙拂着胡子说道:“哪里不是时候?来人,搬两个座位,放在老夫旁边!”话音刚落,就有人搬了两个座位上来,放到顾青身旁,稍微靠下首的地方。
见到顾老先生的这一举动,在座的都有些微微惊讶。虽然今日无论谁都是学生的身份没错,也不能太没规矩,顾佳乐因为是老先生的宝贝孙女娇宠一点,把她的位置放在身边还能解释的通,那青袍公子又是什么人?也能享受如此待遇?没看到就连太子和慕亲王都要在下首坐着。一时满座都在心里纷纷揣测李长念的身份。
没有推辞,李长念微微一笑,在众目打量之下,也丝毫没显慌乱,万分从容地和顾佳乐一起,分别坐在了顾青的两侧。
等两人落了座,顾老先生就大致给他们介绍了现场的来人,只是可怜了场中还没讲完的三贤之一,站着等了好长时间,自己还不能露出不悦之色。
当顾青把李长念介绍给慕亲王时,陈应彦面色平静的看着李长念恭敬的向他施礼,内心却如翻滚的江海一般。他不会认为,李长念出现在这里是偶然,看他和顾青的关系匪浅,脑中不觉浮现楚灵瑶那凡事都胸有成竹的脸,心底感叹,她还有多少的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呢?
中间的插曲结束,场上的人终于又可以畅所欲言了,气氛又重归激烈。
顾佳乐起初还听得认真,谁知在一转头的瞬间,被陈应彦身后闻一的腰带吸引住了目光。
趁着辩论的间歇,她终于忍不住对着闻一问出口,“没想到这位公子也喜欢钟繇?”陈国读书人虽崇尚往昔书法大家,却不知为何喜欢钟繇的非常稀少,而闻一此时的腰带上,用银丝绣满了钟繇的《白骑帖》,这对钟繇书法深度热爱的顾佳乐来说十分惊喜。
闻一怔住,没想到这一直表情漠漠的顾小姐,突然向自己说话,还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的腰带,他不觉也低头看向腰间。这腰带是昨日唐离送与他的,说他原先的腰带已经有些破损了,非要他换上这条。他见这腰带上的字和王爷挂在书房墙上的一样,况且也不难看,没想太多就系上了,不知道有什么不妥之处?
闻一随即把目光投向陈应彦,见陈应彦微微点头,方开口道,“属下不认识什么钟繇,如果,顾小姐问的是腰带上的文字,王爷书房内倒是挂了不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佳乐听闻一如此说,把目光投向了闻一身前端坐的陈应彦身上。之前没甚注意这慕亲王,仔细端详下,气息沉稳,仪表堂堂,比那虽俊美却目光游移不定的太子要顺眼多了,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远处李长念,不动声色的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狭长的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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