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阳光穿透地表缝隙,映照到地下洞窟里的潺潺水流上。三两小鱼在那些阳光旁,随着流水的波动摇摆着身体,沉浸在那少有的温暖里久久不肯离去。

    顶部岩石表面的青苔上不时有水滴下来。浅滩上的楚灵瑶缓缓睁开眼帘,迷蒙的眼神有些空洞,良久才恢复清明。右手下意识想抬起去摸摸头上的发簪还在不在,却被什么东西阻碍住,她猛地把头抬起,压下骤然的眩晕感,借着那微弱的光,看向右手处,不觉苦笑了下。晃了晃脑袋,把右手从陈应彦手中抽出,忍着身体如针扎一般的疼痛翻过身,用手指去探他的脖颈处,直到感觉到跳动,才悠悠舒了一口气。

    在地上又趴了一会儿,等她感觉到身体不适感消散了不少后,只手撑起了身子,又是一阵头晕眼花。这样挣扎了几次,才勉强的支撑着站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四肢,无暇顾及双腿的无力和疼痛,又急忙去俯身去查看陈应彦肩上的伤口。此时,插进他肩头的箭还没有拔出,但新渗出的血已然不再是黑色,想是那解毒药丸起了作用。也算一个好消息吧,楚灵瑶这样想着直起身,环顾了下四周。

    暗河中的水流不知道把他们冲到了哪里,除了身下这不大的浅滩,到处都是水。四周除了石头就是泥土,唯一的光亮就是岩壁侧上方缝隙里射进来得日光,视线可以说极差。

    口干舌燥的她走到河边,缓缓蹲下身去,用手掬起水来喝了两口,水边游鱼顿时被吓的无影无踪。接着她用冰冷的河水洗了脸,晕晕的脑袋更加明晰了些。沉吟片刻,她又从裙摆处撕了一小块布下来,把布在水里洗净,又把浸满水的布捞起拿在手里,来到陈应彦身旁,掰开他的嘴,把布里的水小心挤进他的嘴里。也许是她身体的麻木感消退,这一次,她能受到从接触他皮肤的手指上传来的滚烫,不禁让她蹙起秀眉。

    庆幸的是,经历过许多机关算计后,陈应彦依然对生有强劲的渴望虽然艰难,他还是把水一点点咽了下去。看着他那苍白又虚弱的脸色,楚灵瑶叹口气,不大的声音在这空荡的空间里显得悠扬。见到他以后的事情,快速在她脑海里闪过,不免让她无声苦笑。或许她和他有特殊的缘分,要不为何总是让她救到他?这样想着,她转眸又看向他肩头的伤,脸色突显沉重。就算毒已解,伤口再不尽快处理,也性命堪忧。

    暗河方向一片茫茫不知通向哪里,可是时间不等人,楚灵瑶打定主意站起身,几步走到亮光处抬头看去。阳光照进的缝隙旁,是开裂的岩石夹杂着泥土。看来,从此处挖出去,是最快又最牢靠的方法。她伸手摸了摸发髻,发现乌木发簪还在,眸光顿时闪闪,立马把它取了下来拿在手中。

    缝隙处离地不是太高,由一块巨大完整的岩石连接着,踩着岩石爬两步就能触摸到。只是可惜,那岩石表面没有凹槽又太过湿滑,楚灵瑶爬了几次都被滑了下来。

    在第六次滑下后,她停下动作,默默又环顾了下四周。身旁除了大块岩石就是小沙粒。这一刻的她,终于希望自己有些内力傍身,最起码能震碎几个石块垫脚。

    这样的无助感,只在楚灵瑶身上持续了一会儿。就在她攥起手指的时候,手里的异物感,终于又让她想起了手中发簪。她把发簪拿举到眼前,摇头自嘲起来。或许真是被水冲过的脑袋不大清醒,明明拿着救命的东西,竟还在烦恼。想到此处,她双手攥好木簪就朝石头挥去。

    发簪不知道是材质做成的,比钢铁还坚硬,石头立马就出现一条不浅的划痕。只是木簪毕竟小,要不停的挥动才能凿出一个称脚的凹槽。微光下,她这样重复划刻石头的动作不知做了多久,就算虎口被震裂,就算之前被丝带勒的伤口又从新裂开露出血肉来,她都没有停下来

    大山深处有些氤氲的山谷里,灰头土脸的楚灵瑶终于从荒草丛中爬了出来。她先转身看了看周围,把木簪插回发髻就往远处树树林跑了去,半晌后,拉着两根粗壮的树枝又钻回洞里

    茫茫山间,小径两旁有大片的野生杜鹃花盛开着。而楚灵瑶却无心欣赏,咬牙拉着身后被绑在两根长树枝上的陈应彦,蹒跚向着那一缕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看到了那炊烟下的小村落。

    村落隐匿在山林深处,很荒凉也很小,除了一户人家冒出炊烟,余下的房屋都坍塌废弃了,到处杂草丛生。

    带着昏迷的陈应彦来到这仅剩的院落前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

    修修补补的木质篱笆门已经上了木栓,楚灵瑶伸手拍了拍门上锈迹斑斑的铜环,连续几次以后,开口叫道,“有人吗?”有些嘶哑的声音在风中飘荡。

    话音刚落,院里的一间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瘦弱却健硕的老妇人犹豫的走了出来。

    隔着篱笆门,头发花白老妇人没有说话,而是有些防备的看向楚灵瑶。见她虽衣裙残破蓬头乌面看不清模样,眼睛却如有星光一般。

    看着楚灵瑶不像坏人,老妇人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楚灵瑶把老妇人的变化看在眼里,思索片刻,开口道,“老人家,我本是附近小镇的商户,在运一批货物的路上遇到劫匪,在逃跑时慌不择路,这才走到这里”

    “快进来吧。”山里人比较淳朴,面前姑娘劫后余生,狼狈的样子不像作假,老妇人顿时怜悯起来,说着打开了院门。

    “多谢。”楚灵瑶说完,拉着陈应彦进了院中。

    “这怎么还有个受伤的?”老妇人一惊,天光昏暗,刚才只注意到楚灵瑶,此时看到了昏迷的陈应彦明显有些慌乱。

    “老人家莫慌,他是”楚灵瑶一顿,看来今日不得不编故事了,这样总比带来祸患的好。打定主意,随即露出伤心模样,“他是我们家老爷,为了救我被劫匪射伤,我不能丢在他不管。”

    楚灵瑶说得情真意切,老妇又软下心来,细细打量了下陈应彦,叹了一口气,说:“姑娘,我看他伤的如此重,就连最近的小镇怕是也要走上两日才能走到,我们这里缺医少药,怕是性命不保。”

    没想到如此偏远,楚灵瑶心情有些沉重。“老人家只需给我们一个休息的地方,我略懂些医术,说不定能把他治好,再说他是为了我才”

    见楚灵瑶这样说,老妇人有些感动的点头,便不再言语,忙走进她原先走出的屋内,去拿了一把钥匙出来,去把西边的茅屋门打了开。

    见老妇人深信不疑,楚灵瑶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这里早些年还有几户人家,因为偏僻都搬走了,我家老头子砍柴的时候摔断了腿走不了,再说我们也搬走了,那个不肖之子去哪里找我们?家里之前要用的,都是我翻山越岭去镇上换来的,现下年纪大了,去的越来越少了山里晚上冷,烧些柴又取暖又能照亮,挺好的”老妇人也许是许久没见过生人,一边往地上火塘里加木柴一边絮叨起来。

    已把陈应彦安置在屋中炕上的楚灵瑶,静静听着老妇人说话,没有言语的稍稍看了一眼四周。石头和泥土堆砌的墙壁已经有些细小裂缝。炕前的小木桌破败陈旧,桌面擦的很干净,上面放了老妇人送给过来的两身粗布麻衣,打着补丁的衣服已经洗的发白,但相比老妇人身上穿的已经很好了,她突然有些感动。

    火塘上的水已经烧开,楚灵瑶用石臼细细捣碎几支干的三七根茎。这是老妇人翻遍家里找出的唯一能用的药材了,只可惜量少了些,现在这个情况,也要求不得许多。

    “进来许久也没问如何称呼您,真是失礼。”楚灵瑶捣好药,突然转头说道。

    “啊?”老妇人反应过来,有些呆愣,继而有些难为情说,“许久都没人叫过我了,我夫家姓吴,姑娘就叫我吴大娘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您叫我小墨就好。”眸光微闪,楚灵瑶随口说出一个名字。说完,她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断了的柴刀片,用布包住细长的断痕处,露出刀尖。这是这里唯一一把,能找到的还算趁手的小型刀具了,还好磨过以后够锋利。

    准备好热水和药材,楚灵瑶来到炕前,俯身把在路上匆忙给陈应彦敷在箭伤周围的草药清理掉。随后,把箭身旁边的衣服撕了开,看清那伤口周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因受伤时间过长,其间又遭水泡,箭矢旁边的肌肤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

    紧张之下,楚灵瑶的呼吸不觉沉重起来。之前,她是懂些医理,加上之后又跟雪鸢学了些,但也只是皮毛。这可是她第一次在人身上实践,一时有些犹豫,手里在火上烤好的刀片,顿时有千斤重。

    火塘里木柴噼啪声传来,叫醒了踟躇的楚灵瑶,她摇摇头,明白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平复了下身心,她回忆着学过的技巧,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刀,刀尖朝着那伤口划去。

    剧痛感传来,一直昏迷的陈应彦突然睁开眼睛,使出浑身力气抓住楚灵瑶拿刀的手。

    在旁边帮忙的吴大娘见状,赶紧伸手把他的手掰开放旁边摁住,这一过程中,她猛然瞧见了陈应彦充满血丝又冰冷的眼眸,浑身颤抖了一下,吓得差点把手松开,不敢再看,赶紧把脸转到别处。

    剧痛之下,有一会儿意识的陈应彦,看清在他面前之人是楚灵瑶后,眸中冷光散去,奇迹般地不再挣扎。只是从他绷紧的身体和流出的汗可以看出,他忍受着很大的疼痛。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叫出声。

    吴大娘几乎一生都在这荒山上窝着,此时她的心里是惊骇的,老头子摔断腿的时候,疼的叫了许多日,而现在,在生生的剜肉,这位老爷竟然能忍住

    火光跳动着,楚灵瑶的脸还没清洗,但通身散发的冷静气息和专注的双眼,逐渐让吴大娘猛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一炷香后,箭头终于被顺利取了出来。清理掉腐肉,包扎好伤口,楚灵瑶用衣袖擦掉额头的汗水,看了眼又昏迷过去的陈应彦。

    在她身旁的吴大娘,此刻感觉浑身都要被冷汗湿透,有些木然。

    一颗金裸子送到吴大娘面前,吴大娘定睛,她这一辈子只在镇上的大掌柜那里见过一次金子,咽了咽口水,再看了看楚灵瑶淡笑的脸,知是给她的,不禁脸红起来。

    “小墨姑娘,这可使不得,我也没帮什么忙。”吴大娘虽惊喜,但还是连连摆手。

    “大娘就收下吧,之后也有很多麻烦的地方。”楚灵瑶把裸子塞到吴大娘手里,脸上表情不容拒绝。之前和李长念一起东奔西走,早养成了身上放钱的习惯,只可惜刚才在衣襟里就摸到这一颗,别的估计是被水流冲走了。

    “那我就收下,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吴大娘喜滋滋的把金子揣了起来,刚刚的恐惧感顿时也消散了许多。

    “家里可有药篓子?”楚灵瑶问。

    “有个草篓是我平常割草用的,我这就去拿!”

    待吴大娘匆匆走出去,楚灵瑶又转头看向盖着两床打着补丁棉被下的陈应彦。他已经烧的迷糊,发青的脸色,说明他此时很是不好。伤口上的药量明显不足,必须尽快服药才行。

    “小墨姑娘你看这个可还行?”不一会儿吴大娘就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个草篓。

    楚灵瑶看了过去,虽有些残缺却还能用。点头把它接了过来背在了背上,接着,她顺手从火塘里抽了根燃烧的木柴,说:“麻烦吴大娘给我家老爷擦洗一下换了衣衫,并替我照顾他一会儿。”说完,她就向外走去。

    吴大娘没想到楚灵瑶大半夜就要出去,忙拉住她来不及换的残破衣袖,紧张劝道,“姑娘你这是去采药?!去不得!黑夜里太危险了,会送命的!”

    “无妨。”说完,楚灵瑶就轻轻挣开了吴大娘的手,不等吴大娘反应,快步出了屋门。

    吴大娘随即追了出去,而院中,已不见了楚灵瑶身影。院外的半空中,只有一点火光悠悠飘远,顿时又一阵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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