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晓在一口破水缸后蹲下,还把许疼给按住。

    她小声问着:“这是什么地方?”

    许疼咬着包尔萨克鼓起腮帮,口齿略微不清:“就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叔叔,他让大家在这里转卖动物,我抓得野兔子,能给一百块钱呢。”也许是想起上次被明晓没收的兔子,他哭丧着脸,“哥哥看得严,我已经好久没进山了……”

    明晓瞪着他,小家伙缩了缩脑袋。

    黑巷子声音不大,来往行人交谈都刻意在降低音量,时不时有些动物发出声响,隔着后墙也听不清楚。明晓想看得再清楚点,她让许疼蹲守原地,自己前去溜达一圈。

    为了装作经常逛的样子,明晓的走姿有些痞气。

    她踢了踢路边的笼子,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捧着大白菜扭过头来,是土拨鼠。

    老板在抽烟,看了她一眼。

    明晓歪着头说:“这么瘦?”

    老板说:“瘦什么瘦,比我都胖。”

    明晓还真横竖对比一番,摇摇头离开。

    她惬意地逛完整条街,几乎把所有笼子里的动物都看遍,大都是野鸡、野兔、野鸭还有鼠类,鸟类不多,所有野生动物都不在国家所保护的名录内。

    她初来乍到,倘若说一些保护动物人人有责的话,可能会挨白眼。

    明晓又摇头摆尾的走了,经过土拨鼠那啧啧两声。

    “一天三顿,顿顿吃素……”

    故而明晓被人莫名追赶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戏过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也许是心虚,身后有人追的时候双脚早已比脑子先行狂奔而起。后来回头发现许疼冲了出来,给他们指着某个方向。

    这小孩不错,吃人嘴短,机灵。

    最终明晓和许疼顺利汇合,一大一小坐在车里皆是额头冒汗。

    许疼不懂明晓的用意,天真无邪地问她:“阿姨你偷人家鸡了吗?”

    明晓颇为懊恼的龇了龇牙:“阿姨是那样子的人吗?”

    “看着有点像。”

    “……”

    后来在回去的路上,明晓问了很多关于那条动物黑巷的事情,而许疼口中说的八字胡叔叔应该就是管理员,但不经常露面。

    也不是明晓诋毁他人,倒卖野味的没几个干净。

    许疼年纪小,今年才虚八岁,念小学二年级,明晓不方便跟他说什么,便止了话题。回村上的路途,她绕去了那家“两只小山羊”拌面店。

    明晓只承认酸奶粽子好吃,不是跟宋眠一起才好吃。

    许疼捧着加了众多口味的热粽子,较为惊奇:“原来粽子是要拌酸奶和果酱的,我从来没有吃过粽子呢。”

    明晓一直想要加所有的果酱,今天实现了。

    她搅拌着往嘴里塞了很大口,味蕾得到充分满足。

    这才回问许疼:“你没吃过粽子?”

    许疼点点头,学着明晓的动作开始搅拌糯米。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没吃过粽子的人。

    明晓抿抿唇,看着许疼小口小口吃着,生怕打扰粽子一般,她心头堵塞。

    总有人没吃过粽子。

    许疼来回穿的衣服就这一件破旧的条纹衫,裤子上的洞没缝因为里面又套了一条,恰好挡住。头发一撮一撮像极了荆棘,看着就扎人。

    那张小脸还算白净,就是两颊被春风吹皴了。

    明晓也是从小就没了妈妈,爸爸常年在外,自己捯饬也没捯饬干净,走在外面的时候常常被人误以为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

    想到这,她戳戳许疼的脑门:“七八种酱呢,大口吃。”

    “谢谢阿姨。”

    许疼笑得很甜。

    明晓和许疼关系极度缓和。

    她将许疼送到十里村路口,把打包的粽子交给他。

    “红色桑葚是给乔医生的,剩下的都是你的。”明晓说着又看看村口,继而说道,“如果乔医生问就说我有事,要是乔医生身边有人你就什么都不说,让她给我发信息。”

    许疼听得模模糊糊,就问:“为什么?”

    明晓好似在路口看到某人的影子了,吓得钻进车里火速拉下手刹:“去问十万个!”

    许疼纳闷地回头看了看,路口不知哪家的猪拱头蹿出。

    正欢脱的摇摆。

    明晓躲着宋眠,当事人多少能感觉出来。

    乔丽藩将所有事情都揽下,索性隔了两人的心思。

    一周后,村里的羊瘟难关已过,保护站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剩余的就交给发电站善后处理。宋眠看着乔丽藩在整理东西,肖虎正要乐颠颠扑过去,被拦下。

    宋眠这样说着:“我的车还没修好,可能送不了乔医生,只能辛苦她自己回了。”

    果然肖虎很不开心,他说:“还有别的车呢,怎么着人家保护站也帮了我们,这点礼节要做不到位,不招人话柄么。”

    “你说说什么礼节。”

    “好歹请保护站吃个饭,宰头羊什么的,哦没羊了,牛也行啊……”

    宋眠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你安排,我没意见。”

    肖虎竖起大拇指,极度兴奋:“安排!妥妥的!”

    乔丽藩给明晓打电话,说肖虎要在十里村宴请保护站。

    明晓当下就给拒绝了。

    谁想到肖虎直接到保护站来请人,将明晓和沈城连拉带拽,颇具地气地带走了。临走前替他们火速清扫院子,还将鸡鸭鹅都喂饱,让人找不出一丝拒绝的理由。

    明晓知道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参加宴请。

    那天晚上,十里村再次灯火璀璨。

    虽说这次羊瘟损失惨重,但生活依旧,人总得向前。

    村民们架起了篝火,火上搭着铁架子,香气扑鼻的牛排呲呲冒着油。别克家族还熬了一锅恰玛古鸽子汤,乔丽藩特地用海碗盛给明晓。

    那碗口比明晓的脸还大。

    沈城端着小碗坐在旁边,没忍住笑出声来。

    明晓快速余光瞥了瞥一点钟方向的宋眠,赶紧接过那碗,侧过身挡住。

    恰玛古是个好东西,形似萝卜,口味软绵,富含很多其他果蔬中没有的维生素,被当地人称为“长寿人参”,是有抗癌的功效。

    都怪别克把汤熬得太香,明晓根本停不下来。

    她啃鸽子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沈城说:“你终于如愿吃上了鸽子。”

    明晓咽咽口水:“估计信鸽肉更香。”

    她既然来参加宴请,就得吃饱喝足了再回去。刚觉得口渴,她端起手边的杯子仰头而尽,与此同时,对面的宋眠紧张了下。

    明晓吐着舌头,嗓子火辣辣地疼。

    “什么啊,又甜又辣的!”

    乔丽藩跑了过来,用方言跟旁边的村民笑着说了几句,继而又跟明晓说:“谁让你乱喝的,这是慕萨莱思。”

    回过味来的明晓,顿时觉得口齿生香,甜味更甚。

    乔丽藩回了趟屋子出来,手中握着蜂蜜,她给明晓挖了一勺在杯子中,将慕萨莱思酒晃开,这才递给明晓。

    宋眠就见肖虎端着杯子蹭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肖虎直对着篝火冲了过去,尽情释放自己炽热的心脏,他说:“乔乔,我也要。”

    乔丽藩看了他一眼,说:“没有了。”

    “有啊,这不是有点底,拿点水晃一晃……”

    乔丽藩几乎是用跑的,肖虎在后面追。

    沈城也闲不住,跟着做饭的村民们开始忙活起来。

    像明晓这般蹲坐在篝火旁吃喝的闲人,倒也很多。她目不斜视,绝不越光半厘,火焰在瞳孔中跳跃,红通通亮闪闪。

    她坚信,宋眠肯定同自己一样,煎熬着、孤寡着,等着散伙。

    心中许久没跳出来的小人此刻抱团打架,一个说悄悄看两眼,另一个说抬起眼皮就输了……明晓下了决心,瞳中眼光瞬灭,继而亮起。

    她看向一点钟方向,空无一人。

    人家宋眠早走了。

    明晓心里闷了口气,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滋味,但是她很生气。

    为什么兜兜转转唯独自己在受伤。

    明晓心态不稳,喝了很多酒。

    慕萨莱思曾是古老的西域葡萄酒,琼浆好喝易上头,明晓先前畅饮得有多爽快,现在就有多晕眩。她起了身摇摇晃晃往远处走去。

    天上挂着一轮洁白的明月。

    明月之下闪着红色微弱芯火。

    宋眠倚靠在木栏边,微微屈膝仰头而望,再回头,明晓直直盯着他手中刚点燃的烟。烟头芯火黯淡,但在这无际夜色中足以点燃两个人的心。

    宋眠几乎从不抽烟,眼下却被明晓看个正着。

    他当即指尖一掐,灭了烟头。

    明晓晃晃悠悠朝他走来,一脚一个印子,步步明亮。月下有风,宋眠双眸酸痛,他一改往日温润,面露深沉之色。

    他像是无比渴望此刻,眼前的人只赴自己而来。

    明晓走走停停,宋眠起了身,向她转过去。

    她很自然地扑进了自己的怀中。

    宋眠扶住明晓的手,感受着体温和呼吸,便知道她醉了。明晓就将下巴抵在宋眠的胸膛,他要微微侧开脸颊才不会触及到她炙热的双目。

    那双眼睛即便在夜色下也极具喜悲与光亮。

    明晓的手中竟还握着玻璃杯,她满是惆怅地念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宋眠环住她的腰,却没有贴的很近。

    明晓开始浑身发热,脚跟酥软,她按住宋眠的肩头才能稳住身体。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明晓半阖眼眸,言语凉凉:“宋眠,我们又不是提刀上阵杀敌的将军,为什么也会悲壮难忍,像是活不过明天啊?”

    宋眠没有说话,他将身体抵靠回木栏上,给她更稳当的支撑力。

    明晓心火旺盛,她用指尖戳着宋眠的胸口,一字一顿:“给,我,道,歉。”

    宋眠依旧凝视着她,缓缓开口:“对不起。”

    “大点声!”

    “对不起……”

    明晓皱着眉头,鼻子酸楚得不行:“你知不知道错哪了,嗯?姓宋的,凭什么只有我在难过……你知不知道那年我有多伤心,宋眠,你真的太过分了……”

    “阿晓,我并没……”

    “我当时那么喜欢你啊!”明晓泪花狂涌,她一拳捶在宋眠的肩上,“我明晓发誓,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喜欢你了,我要是再喜欢就天……”

    宋眠突然捂住了她的唇。

    紧紧的,煎熬着,

    “别发誓。”

    明晓腰间没了支撑,她头晕目眩的后仰倒地。

    宋眠再次拥抱住她的时候,两人顺力摔倒滚下了草坡。

    草地湿润,浸着寒气。

    宋眠垫在明晓的身下,将明晓的脑袋轻轻埋入颈窝,心疼不已。他明朗的声音如月光下的溪水,叮咚潺流:“阿晓,我没有打碎珠子。”

    明晓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宋眠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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