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疼玩心太重,他偷偷跑到残火旁用脚不停地踩踏。
直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似乎是从山中跑下来的,神色张皇喘着粗气,本被吓得抖了一抖,待看清是许疼时一脚踢上去:“你个死孩子,吓死我了。”
许疼也被吓得够呛,睁着惊恐的大眼睛。
他揉着发痛的屁股,开始偷瞄眼前这个留着八字胡的叔叔。八字胡又戳向许疼的脑门,恨恨地说着:“谁放的火,是不是你!”
“不是啊叔叔……”许疼委屈得很,指着火源点的方向说道,“是蓝板子着火的,不关我的事。”
“那我问你,有没有警察过来。”
“有……”
“有多少?”
“不知道。”
“……”
八字胡摸着尖锐的下巴,那双细狭的眼睛来回翻动,时间紧迫,他一把揪过许疼的衣领将孩子提溜起来。半是威胁半是哄骗地说道:“以前抓小兔子我给你一百,现在不用抓给你两百,只要每天老老实实跟我汇报警察的情况就行。你要是不干,我就把你以前偷鸡摸狗的事情告诉警察,把你还有你爹都抓起来。”
许疼一听这话吓着了,哼唧两声顿时眼泪鼻涕横流。
小家伙曾在野生动物倒卖市场见过八字胡的威严,每次都是换了钱就跑,现在近距离遭到恐吓导致幼小的心灵受到创伤,二话不说便举手投降。
“好的好的好的。”
“记住,但凡被第二个人知道,你就死定了。”八字胡戳了戳许疼的脑门,将人给放下。此时远处传来呼喊声,他又点点许疼,“更别说见过我。”
许疼泪眼汪汪猛点头。
八字胡裹了裹薄外套,西北风卷着热浪和黑烟迫使他勾起脖子加快了脚步。许疼看着渐远的坏叔叔撒起腿就往家跑。中途撞见了正在忙碌的肖虎,他呜咽几声什么都不敢说。
肖虎只当孩子害怕,从一大袋补给中掏出饮料塞给他,便忙活去了。
光伏发电所发生的火灾不同于其他,组件燃烧会产生直流串联,从而消防员的施救工作会存在触电的危险。从中午着火一直到傍晚,两拨人坚守防御,争取不让火势大规模蔓延。
宋眠同沈城协助消防员在山中清理出一道分界线,随着风向的突然转变,本没有越界的火势开始朝山中席卷而来。
沈城太过忧心,撤退的时候险些被烧毁的树干砸中。
宋眠用胳膊堪堪挡住,拉起了摔倒的沈城。
沈城惊魂未定,紧蹙眉头:“你没事吧?”
宋眠:“没事,你要小心。”
“你也是。”
有一群模糊不清的动物飞快地从二人身边窜了过去。
森林中回荡起异样的肃鸣声。
沈城说:“但愿大火不要烧进山来。”
宋眠未语,只是看着火光的方向。
沈城被飘来烟雾呛了嗓子,他低头的时候才发现宋眠的手臂早已通红一片,更有鲜红的血肉往外翻卷。他忍不住说道:“要不要休息会,我在这守着。”
宋眠的鬓角滚着大滴汗珠,他抬起臂膀随意擦了擦,转而看着沈城:“你回去休息吧,顺便跟他们沟通下山中情况,我熟悉地形,方便协助消防员工作。”
“我知道……”沈城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从宋眠的肩头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火光,黑雾四起,似要将这一片绿源吞噬。
他没再说话,赶紧转身下了山。
乔丽藩等得很心急,她见到安然无恙的沈城方才松了口气。沈城拧开矿泉水仰头喝着,随即便和相关部门的领导汇报山中状况。
起初通信信号薄弱,后来断断续续彻底没了信号。
沈城说得快,随后便打开旁边的药箱,从里面翻出药包开始挑拣。乔丽藩就问:“你还要上去?”
“嗯。”
“宋眠呢?”
“在上面。”
乔丽藩看着落了满头黑灰的沈城,又给他装了两瓶水。一方还未接住另一方则收了手,矿泉水在地上滚了满身泥土,两人向来都是沉稳的人,此时却有些局促不安。
沈城收拾妥当,一转身便看见了明晓。
挑起的白炽灯将明晓的背影由长拉到短,鼓囊囊的双肩包背在肩上,她刚扎好头发目光就扫向沈城。身旁还有几位林业局相熟的一些同事。
明晓走近几步说道:“有受伤的动物送了下来,城哥,帮一把。”
她声音很低,在示好。
二人无言对视半晌,沈城紧闭的双唇终于松了松:“嗯。”
在保护站的这些年明晓从未与沈城闹过别扭,她性子大大咧咧的,沈城待人处事也十分包容,他们是同事更是好朋友。
明晓本想为自己做些适当的解释,但眼下多事,那些小恩怨也就显得微不足道。
山中送下来两只成年狍子。
明晓和沈城协力给它们检查身体,伤口并不是烧伤而是一些受外物导致的划痕和刺伤。从目前情况看,极有可能是动物在逃窜过程中所致。
沈城处理好其中伤势较重的一只狍子,合上铁笼的捎子:“先观察着,实在不行天亮我带到城里去看看。”
“好。”
两人又到院子的井口处,明晓将水打好让沈城清洗,她默不吭声地在旁边搓着手。沈城盯着水发了一会呆,腕上的手表盘闪着微光。
此时将近凌晨,山中火势已被全面控制。
沈城长吁一口气,他突然说:“明医生,对不起啊,我可能……要食言了。”
明晓心里咯噔一下。
沈城扬起手来往明晓脸上弹了弹,水珠俏皮地黏在了她的鼻间,明晓抹了抹脸,纳罕地看着眼前人。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又是一夜无眠,心间满是孤影。
明晓站在灯下向路的尽头看去,那里漆黑一片,仿若可怕的深洞。
远风将山那边的气息送了过来,凝结着初夏的露,显得沉溺厚重又格外冗长。
她的喉间异常干涩,咳了又咳,终是把眼泪给呛了出来。
早上,发电站的路口排满了车,明晓将皮卡停在坡上这才往里面走去。
木屋檐角上的风铃叮铃作响,身穿蓝色工装的工人们交错而行。肖虎急匆匆跑向一处,接过乔丽藩手中杂乱的缆线:“乔乔你别动,脏得很。”
“我想收拾下,给大家腾出路来。”
“能走。”肖虎说着,一个飞腿横过去,将路上堆积的烧毁杂物扫开,“看,宽着呢。”
乔丽藩没再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袋面包,别扭地撕着口。肖虎双手染得黑乎乎的,也不好去接,最后索性用牙咬着,乔丽藩很轻松便撕开了。
两人相视一笑。
肖虎那张不太干净的脸庞透着红晕,他笑道:“乔乔给的就是甜。”
乔丽藩竟然少有的去回答他:“补充糖分,不要低血糖了。”
明晓就站在两人身后,磕了满嘴糖。
此时宋眠从前方走来,他看向某处时,明晓早已转身隐去背影。
有人拦住宋眠:“宋工,我们都准备好了,可以上山。”
宋眠收回目光,觉得自己适才看错了。他的声音有些粗哑:“好。”
待嘈杂声渐渐远去,明晓才悄悄转过身来,随即被眼前的脸庞吓了一跳。乔丽藩似笑非笑的,惹得明晓霎时无语。
“你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
明晓保持最后一丝倔强:“谁偷偷摸摸了,我是过来看看……你的。”
“我没事。”乔丽藩捕捉到明晓的余光,也顺道看了过去,“宋眠一直没有休息,他们守着保护区域不敢松懈,山中松树较多,怕落上星火就糟糕了。”
“有查出失火的原因吗?”
“我听肖虎说因为设备故障,具体不太清楚。要不你问问宋眠?”
明晓当即摇头,眼神闪躲:“这时候问人家不合适……”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对,补充道,“我问这个干什么,跟我又没有关系。”
“好吧,那你……”
“我就来看看你,我走了。”
明晓果真扭头就走。她大步跨过路上堆积的杂物,却被一根缆线缠住了脚踝,弯腰踢了几下无果,只能下手去扯。
乔丽藩此时背过身去。
明晓透过胳膊观察着好友的动作,待没发现时迅速将缆线捋直,转头就往山中方向跑去。
明晓在中途遇到了许大哥。
许大哥神色有些憔悴,拎着水壶气喘吁吁地往上走,明晓帮忙接了过来,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两人客气友好的争夺间,许大哥松了手。
“明医生,我还没好好同你说声谢谢呢,我家那个调皮的没少去你那捣乱吧?放心,我没事就打他,保准他不敢再犯错。”
明晓抱着水壶稳稳走着:“大哥,许疼还是听话懂事的,以后别打他了。”
“好,谢谢你啊明医生。”许大哥气息不稳,他拨开脚前的枯枝,声音略显疲惫,“我希望他长大能有出息,有所作为,好好读书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再学些真本领回来。唉,他的性子,也许飞出去就不会回来吧。”
明晓放慢脚步,她想说,其实外面世界也不是那么的好看。
终究话没出口。
明晓说:“那不一定。”
两人越过沟壑,森林中隐约能嗅到燃烧气味。
“明医生,许疼说将来想同你一样。”
“同我一样?”
“是啊,他说你跑得快,吃得多,还很会养动物,他特别喜欢你。”
明晓当真哭笑不得,原来小孩子的喜好竟如此特别。
“明医生,以后你尽管教育他,我没念多少书懂得也不多,他愿意学你我很高兴的,谢谢你啊。”
“许大哥你客气了,我什么都没做。”
“有的有的……”
说话间许大哥脚下一滑,明晓眼疾手快撑了一把,但还是没拽住,人坐到了地上。许大哥索性坐下歇脚,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那就麻烦你把水壶送过去了。”
他的额前布满了汗珠,唇色也有些许发白。
“大哥,您还好吗?”
明晓还在想措辞,她不愿触及别人的痛处。
许大哥知道她在问什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死不了。明医生,那你慢些走。”
“好。”
明晓继续往山中走去,隐约听见许大哥坐在那念叨着“臭小子又跑哪去了”。她走了很远,直到站在山坡上,这才往下眺望。
许大哥变成了一个很小的点。
于寂静的林中像一棵朴实无华的雪岭云杉,明晓缓缓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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