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语还是第一次来陆行的直房,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类家具皆是紫檀木,博古架上摆的物件也都是稀罕物, 倒是比她的慈宁宫要奢华许多。
陆行冷冷看着她,等着她主动开口, 他的右手就扣在腰带上, 只要轻轻一抽便能抽出软剑来。
然而苏不语却并不急着说话,她似是对他的屋子满是好奇, 四处打量着。
她纤长的手落在博古架上的玉如意上,指腹轻抚在手柄上, 像是抚过什么。
陆行的目光落在了她白葱的手指上, 眸色渐渐暗沉下来, 再看向她的眼眸,依旧如水清澈,她却是并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是何等地叫人想入非非。
苏不语看向陆行, 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眼中的怒意, 以及一些她难以理解的情绪。
她缓缓走上前,试探性地去拉了陆行的衣袖, 陆行这一次却没有叫她拉住, 他微微一避, 苏不语的手便落了空。
“掌印是生气了?”苏不语轻声问道, “是因为哀家去见了平王?”
“太后娘娘何必明知故问?”陆行眉宇淡漠,偏眼神晦涩, “臣说过, 上了臣的船就没得反悔,更不要想再上别人的船……”
苏不语的手指又朝他伸过来,陆行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应再避开的, 或者如从前一般,将这两根手指折断,可是他终究没有出手亦没有躲,由着苏不语的手指拉住了自己的衣袖。
只因苏不语小声地说道:“我一心一意待在掌印的船上呢,才没有要上平王的船。只是这一次涉及苏家,我不得不去看看……”
苏不语笑开,只是笑里是无奈与苦涩,“陆掌印说过,要护住皇帝总是要和苏家决裂,我也知道苏家早就和平王绑在了一起,可是我毕竟出自苏家,他们曾经是我的家人……”
她笑着笑着,眼角便湿了,两滴清泪顺着她的眼角而下,那双清澈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苏不语近似喃喃地说道:“我有时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些什么,大约是在等刀落下,掌印曾问我为何如此在乎皇帝,约莫……我们同病相怜,我总想在他身上看到些希望吧……”
陆行突然间发觉,眼前的女子怕是早已知道了苏家对她的算计,只是她身处沼泽,却始终保持着一颗纯净的心……
他本该嘲讽苏不语不切实际的天真,可是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闷。
苏不语眼眶里的泪珠越来越多,情难自己。
不知何时,她离他越来越近,娇小的身躯整个都埋在了他的怀里。
陆行垂眸看她,看她呜呜咽咽地发出悲鸣声,一整张脸都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他的衣襟沾染上了湿意,心底的波澜也唯有他自己清楚——
明明他所有的情绪都已经随着凌家的满门抄斩而埋葬,如今却因为苏不语不仅死灰复燃,且来势汹汹。
陆行伸出了手,轻轻抚在苏不语的背上,而她却在下一刻松开了他,退出了他的怀抱。
苏不语垂着头,并未发现他的眼眸里暗涛汹涌,瓮声瓮气地道着歉:“掌印,方才是我失礼了……”
她又闷闷地说道:“也是我太过贪心,我不该去,也不该再拉住掌印……”
苏不语松开手,松开了她手中最后的那点衣袖。
陆行却是猛地用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困在了他与博古架之间,苏不语惊地仰头看向他,正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眸。
“苏不语,”陆行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一个太监,你便不把我当做男子,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勾挑?”
苏不语迷茫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的眼太过深沉,深得她想逃开,可她已经无路可退。
陆行低下头,他与她鼻尖相抵,呼吸交错,唇与唇之间不过毫厘。
他呼出的气有些粗,努力克制住自己,偏偏苏不语不懂得他眼中的隐忍,她轻启红唇,还带着哭过的鼻音,酥软地唤着:“掌印?”
红唇饱满而湿润,微微张启,像是在邀请。
陆行只觉得绷着的弦一下子断开,俯身便咬住了苏不语的唇。
她的唇如她的人一般软绵,陆行的眸色愈发深沉,只是他显是不懂得与人亲近,咬得又凶又狠,将苏不语的唇都咬出了血。
口中的血腥漫开,他才放开苏不语。
“掌、掌印?”苏不语迷茫而委屈地叫着他,唇角上犹有他咬出的血痕,那一点红在她纯净的面容上显得格外魅惑。
陆行的眼比这夜色更加浓稠,再次俯身,轻轻舔过苏不语的伤口,零碎的夜光照在他清冷的面容上,半明半昧,徒生了妖冶。
苏不语垂眸,不得不在心底暗叹,陆行当真是生了一张好皮囊,不动情时如仙,动了情便似仙堕成妖。
她的齿咬住他舔过的地方,眼里的泪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莹白的脸更是染了胭脂,让人更想将她拥入怀中。
陆行苍白而冰冷的手指慢慢抚过苏不语咬过的唇,轻笑了一声,“太后娘娘,您赢了。”
他以为自己设了陷阱,引她入瓮,却不知道他才是不知不觉陷进去的那个,无法自拔,不可回头。
“掌印什么意思?哀、哀家不明白。”苏不语有些结巴地说着。
陆行放开了她,站直了身,望向天上的孤月,“娘娘放心,臣不会为难苏家。”
苏不语犹豫了一下,再次拉住了他的衣袖,“就这一次……下一次必不会叫掌印为难,掌印想要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她的语气里还有几分羞恼,却又有为他着想的柔软,陆行难得愣怔。
她不等他回神,松开他,整了整歪掉的帽子,“天色已晚,哀家不便久留,先回去了……”
苏不语疾步朝外走去,却没有想到陆行跟了上来。
他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照明的灯笼,不轻不重地说着:“夜路难行,臣送太后回去。”
虽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淡淡的愉悦。
“不、不必……”
苏不语想拒绝,就听他淡淡嘲讽着:“臣不过是一个内宦,娘娘怕什么?”
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有一些怪异,毕竟身为掌印太监,他却始终在她面前称臣。
苏不语回首看向他,月华倾斜于他身上,清瘦的男子眉目远山,比画更深邃,若非身着太监服,何人能看出他是一个宦官?
望眼整个京城,又有哪家公子比陆行矜贵?
可她像是故意提醒陆行一般,咬住了受伤的唇,略带控诉地看向他:也不知道她唇上的伤是谁咬出来的?
陆行脸上有了些许笑意,走上前,如在人前伺候的太监一般,向她伸出了手,动作毕恭毕敬,眼里却是不容拒绝。
苏不语半抬眸看向他,又目光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销瘦却也苍劲有力,那手能执笔亦能杀人。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长夜寂静,灯火幽明,宫道里除了偶尔行过的巡逻,便只有他与她。
陆行垂眸之处便是苏不语,他忍下了喉间的咳嗽,也忍下了翻滚的毒血,本以为老皇帝死了,他于这凡尘早已无了牵挂,如今却也生出了不甘——
他想要陪着她走更长的路……
苏不语回去没歇多久便要上早朝,当她换上朝服走出慈宁宫时,陆行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陆行看向一脸端庄的小太后,她唇角被他咬出来的伤还在,忍不住勾了一下唇。
苏不语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落在何处,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想了想又转眸悄悄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想到被陆行抓了个正着。
“臣扶太后上辇。”陆行眼底有了一丝笑意,上前将苏不语扶上步辇,动作似扶似抱,底下的太监宫女只当自己没看到。
而当萧清宴看到苏不语时,倏地愣住,苏不语唇角的咬伤有些明显。
他猛地看向站在身侧的陆行,掌印太监依旧清冷难近,可他却想起了昨日的对话。
萧清宴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忍住心中的怒意与妒意。
“皇上,平王带着庆国公府的姑娘冲撞皇上,此事怕是不简单,必要严查。”朝会方一开始,便有人站出来提及昨日马场之事。
想要保萧景桓的人与想要杀萧景桓的人在朝堂上你争我斗。
萧清宴知道这是一次难得地除掉萧景桓的机会,只是他的余光瞥到了陆行,若是没了萧景桓,还有何人能与陆行相抗衡?
小皇帝将目光投在了内阁首辅陈阔的身上,他是另一位辅政大臣。
感受到了小皇帝的注目,陈阔开口道:“平王乃皇上的叔叔,此事涉及皇家,理当仔细再仔细,不可冤枉了好人。”
众人看向陆行。
掌印太监似乎笑了一下,风轻云淡地应道:“首辅大人说的是。”
陈阔看向陆行,却看不出这位年轻的掌印太监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在所有人以为陆行会借机除掉萧景桓的时候,陆行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反手与萧景桓一起将陈阔拉下了首辅之位。
便是萧景桓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当他与陆行再次站在一起的时候,看向陆行的目光愈发探究,眼前的掌印太监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是另有所图还是单纯为了苏不语?
萧景桓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问,他还是叫住了陆行:“陆掌印,是太后让你帮本王吗?”
陆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萧景桓这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着实有些碍眼,“平王的话,我不是很明白。”
这一次他确实是为了苏不语放过萧景桓,但也仅仅是他尚未安排好后路,不宜与萧景桓两败俱伤罢了。“我便不陪平王多聊了。”
萧景桓望着陆行的背影,在宫中独断专行的掌印太监跟上了步辇,只是这步辇却不是皇帝的步辇,而是太后的。
坐在步辇上的苏不语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浅浅回眸,头上的凤冠在阳光下尤为耀眼,模糊了她的容颜,可是他却还是看到了她如水的眼眸。
她最终回了头,也不曾为他停留,就像她那日对他的冰冷。
萧景桓半眯着眼眸,在回去的路上,问向自己身边的谋士:“这次是谁赢了?”
谋士想了想,回道:“恭喜王爷……”
萧景桓却是嗤笑了一声,除掉了陈阔,得利的既不是他也不是陆行,而是小皇帝,本来在朝中真正的孤家寡人,却因为内阁的更换,开始有了自己的人。
他确实有些看不透陆行,除掉了陈阔,就为了扶植小皇帝吗?想要小皇帝成为自己手中的傀儡,可不该给小皇帝权力……难不成他还真是为了苏不语?
他想起了苏不语对他说过的话,她说她要小皇帝平安一生……
萧景桓不懂苏不语为何要处处维护小皇帝,是她看透了苏家与自己吗?眼前晃过的是苏不语明镜一般的眼睛——
可她既然知晓,又为何要救他?
萧景桓一直在思索着,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所想的竟全是苏不语……
“王爷,苏二姑娘在府中等您。”
萧景桓回到府邸,便看到了苏秀歌朝他走来。
“平王殿下!”明媚爱笑的姑娘天真烂漫,欢喜地朝他奔来,身上有着甜甜的桂花香,他该上前扶住他的未婚妻。
而他却恍了神,眼前看到的是苏不语在杏花树下的回眸一笑,闻到的是苏不语身上清雅的淡香……
“苏二姑娘,”萧景桓温柔地开口,“这一次多亏了太后,你同本王一起进宫当面道谢吧。”
有了苏秀歌在,苏不语总是要见他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