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宴过来请安时, 便注意到苏不语殿内的陈设变了,原本的博古架改成了紫檀木,他却是一眼注意到了博古架上的玉如意,那是先帝赏给陆行的, 整个皇宫内便只此一件。
他之所以认得, 还是那一次岁末宫宴上, 老皇帝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他的存在,让他入了座, 也是那一次宫宴上, 他看到了老皇帝把这玉如意赏赐给了陆行,至于他这个亲生子却因为太过畏手畏脚而被嫌弃,往后老皇帝也便再也没有想起他了。
萧清宴很清楚,他的二皇兄不是被陆行害死就是被萧景桓害死,他们推他上皇位,不过是觉得他年幼又未被好好教导过。
他更清楚,若是有一天,他不愿意再做他们手里的傀儡,必然是到了死期。
甚至不必等到那一天, 只要陆行倒了,萧景桓就会把他推下皇位。
这些道理萧清宴都懂,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陆行与萧景桓再对峙久一些,可是一旦想到陆行与苏不语之间的亲密, 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去恨陆行……
这些年, 对他好的只有苏不语一人, 这么好的苏不语又岂是陆行这样的阉人可以玷污的?
萧清宴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了血,他面上却笑得纯良, “母后的这柄玉如意好生别致。”
他看向苏不语的目光里有些期许。
苏不语看懂了他的眼神,却轻笑着说:“这个如意是陆掌印赠的,皇帝若是喜欢,哀家叫人也为你打造一个。”
萧清宴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他心中何尝不明白,他也罢、苏不语也罢别无选择,只能在陆行与萧景桓之间择一依附,他甚至连萧景桓也不能选……
他猛地抬头望向苏不语,论起亲疏,萧景桓与苏家关系更亲密,苏不语之所以依附陆行……是为了他吗?
萧清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许久才半哑着嗓子说道:“母后对儿臣真好……”
所以能不能一直好下去,总有一日,他会把萧景桓与陆行都踩在脚下,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苏不语只当没看到他目光里的异样,从一旁拿了个香囊递给他:“这是做给你的,里面放了些安神醒脑的香料。”
萧清宴接过香囊,眼里多了些喜悦,连忙站起身挂在腰间,他朝着她笑得灿烂:“儿臣很喜欢。”
苏不语笑着还未开口,便见素心从外进来,“太后娘娘,平王殿下与苏二姑娘已经候在殿外了。”
萧清宴跟着皱了一下眉头,忍不住问道:“他们来干什么?”
“说是要当面谢谢哀家。”苏不语无奈地笑了一下,犹豫着看向萧清宴。
反倒是萧清宴咧嘴笑道:“平王是朕的叔叔,苏二姑娘是朕未来的婶子,皆是一家人,儿臣同母后一道去见。”
不知是不是有意,萧景桓与苏秀歌今日穿了一色的丁香色,站在一起看着倒是一对般配的璧人。
苏不语与萧景桓对视了一眼,眸色浅浅,未见半分波澜。
“姐姐,那日在马场要谢谢你呀,只是我都不知道你的骑术进步如此之大,从前你在闺中的时候还比不上我呢。”
苏秀歌见到苏不语便亲昵地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说个不停。
素心略微皱了下眉头,轻咳了一声,意在提醒苏秀歌,苏不语如今的身份不同了。
显然苏秀歌并未察觉到,依旧像在闺中一般,双手摇晃着苏不语。
萧景桓看过来,苏不语看向苏秀歌的眸色温婉而纵容,叫他恍惚了一下,她似乎也曾用这样的眸色看过他,只是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下,她看透了他,也对他收回了这份眼神——
如今再看到,他竟生出了怀念,为何那时未曾珍惜?
苏不语感受到了他灼灼的目光,终于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只是眼中只剩下一片清冷,“平王殿下不必客气,哀家与秀歌本就是姐妹,也不想她受苦。”
她的字里行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纵然帮他也不过是为了苏家,果决而无情,偏偏配上这张绝美的容颜,愈发叫他动了心。
“无论如何,总要谢谢娘娘。”萧景桓上前一步,站在苏秀歌的身边,却也离苏不语过近了些。
“娘娘的这份恩情臣弟自是会念在心中。”他将“心中”二字说得缠绵悱恻,再配上他深邃的目光,很难不叫人遐想。
萧清宴在一旁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萧景桓的眼神让他厌恶至极。
他一步冲上前,揽住了萧景桓,“小皇叔,难得今日你带未来的皇婶过来,不若去朕那边坐坐。”
萧景桓看向萧清宴,少年郎的目光真挚热诚,仿佛是真的要他过去坐坐一般,“今日,臣是特意来感谢太后的,何况太后她们姊妹难得相聚,臣恐怕去不了皇上那了。”
“说起来,”萧景桓将话题一转,“皇上在太后这有些久了,那边太傅的功课应当要开始了吧?”
自陈阔被除之后,萧景桓对萧清宴亦生出了警惕,毕竟陆行不过是个太监,而萧清宴才是他称帝路上真正的绊脚石——
小皇帝总是要杀的,至于苏不语,他势在必得,他不仅想要她的身,亦想要她的心,想要她再一次温婉而纵容地看着自己。
萧景桓的眼里唯有苏不语。
萧清宴握紧拳头,面上却转向苏不语,可怜兮兮地说道:“难得小皇叔也在,母后能否让儿臣多待一会儿?”
“太后这里当真热闹。”未等苏不语回答,陆行带着强势从外走来,叫屋内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三个男人各自一方,相互打量。
陆行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萧清宴挂在腰带上的香囊,图案别致,鲜艳亮泽,显是新做的,几乎不必揣测,便知道是苏不语做的,他的指腹不自觉地便摩挲了一下。
苏秀歌终于察觉到了屋内的氛围有些凝重,悄悄地看向眼前的三个男子,不敢发声。
苏不语看着他们三人,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气,柔声说道:“太傅恐已在御书房候着,皇帝还是早些去吧。”
陆行与萧景桓齐齐看向苏不语,眼眸里光影翻滚。
萧清宴笑得愈发灿烂纯良:“儿臣听母后的。”
他利落转身,扬长而去。
三个男人的鼎立变成了两个男人的对峙,却因为苏不语对萧清宴的偏袒而变得索然无味。
萧景桓的目光始终都落在苏不语身上,他入宫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只可惜碍眼的人实在是太多。
站在苏不语身边的苏秀歌初以为萧景桓看的是自己,羞红着侧过脸去,却在看到苏不语的脸时微微一愣。
苏秀歌拉住苏不语的手猛地一用力,苏不语颦眉看向她,“秀歌,你怎么了?”
苏秀歌像想到了什么,突地说不出话来。
“苏二姑娘,这里是宫里,并不是庆国公府。”陆行迈上前,挡在了她与苏不语之间。
带着萧杀之气的掌印太监叫苏秀歌吓得连连退了几步,后背直接抵上了萧景桓。
她仰起头,从下往上看向自己的未婚夫,萧景桓的手虚虚扶住她,目光的方向却没有变动——
这一次,苏秀歌愈发确认,萧景桓深情款款看的人不是她……
苏秀歌脸上的粉红一下去褪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却也知道绝不能被萧景桓发现她的异样,勉强笑着说:“姐姐、太后娘娘,臣女不是故意的,只是许久未同太后亲近,有些激动……”
苏不语看向苏秀歌,也不为难她:“秀歌也该回去了,便劳烦平王送她回庆国公府。”
萧景桓瞥了陆行一眼,笑着道:“本就是一家人,应当的。”
苏秀歌用力捏住自己的罗裙,只觉得萧景桓的这个“一家人”有着太多的暧昧,她早该发现的,在马场的时候就该发现……
苏秀歌失魂落魄地跟在萧景桓身后离去,屋内只剩下苏不语与陆行两个人。
“陆掌印似乎有话要说?”苏不语看着面无表情的陆行,笑盈盈地走上前一步,像是习惯了一般,扯着他的衣袖。
陆行低头看向像是从未怕过自己的小太后,手指磨了磨,似是不在意地问道:“皇上身上的香囊,臣从前未曾见过。”
“是呀,哀家新做的,掌印可喜欢?”苏不语掩嘴笑着。
陆行盯着她的笑,神情清冷,眼里却带了几分戾气,“娘娘说笑了,挂在皇上身上,与臣有什么关系?”
苏不语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远比萧清宴身上的要繁琐一些,也更费功夫。
陆行看了一眼荷包,又看向苏不语,小太后似乎还带着几分送不送的犹豫,他已眼疾手快地从苏不语手上夺了过去,“这可是给臣的。”
“嗯,”苏不语略带羞涩地点点头,“其实早就绣好了,只是有些怕掌印看不上……”
陆行没有应她,直接将那荷包挂在了腰带上,青色的荷包在红袍衬托下格外显眼,他却是肉眼可见地透出几分愉悦。
“娘娘可知送荷包给一个男子是什么意思?”陆行主动又往前了小半步。
苏不语不自觉地便朝后退,却不想身后便已是坐榻,险些被绊倒。
“小心。”陆行及时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摔倒,也叫两个人贴得更近了。
苏不语略有些羞恼地推了推他,可惜陆行看着瘦却并不是她所能推得动的。
过了好一会儿,苏不语才放弃了挣扎,破罐子破摔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说道:“哀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为了感谢掌印多次相助。哀家没有旁的技艺,也就这绣工还算拿得出手……”
陆行看向她微红的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却又很快收敛了笑容,低头附在她耳边问道:“太后娘娘,若是只能活一人,你想谁活?”
苏不语几乎立刻便懂得了他的意思,她的唇离他的耳亦很近,呼出的气直接吹在他的耳廓上,叫他有些许痒意:“哀家说过要护皇帝周全。”
这样的答案陆行早有所料,也多少有些失望,那些弥漫的旖旎跟着散去,他直起身子,还未拉开与她的距离,又一次被她拉住了衣袖。
苏不语极为认真地说道:“若真只能活一人,我便陪着掌印一起同生……”
她些许停顿,似承诺一般地说出后两个字:“共死。”
陆行忽地一愣,转瞬间眼眸暗沉了下来,那只本已离去的手一下子又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直视着他的眼眸。
他素来淡淡的声音有些压抑,如同冰川之下流淌着沸水:“太后这么说,臣是会当真的。”
苏不语眉眼弯弯,并不避开他如刀锐利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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