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上笨拙,不通男女之爱,却也明白杀人者会令旁人畏惧。畏惧乃是人之常情,因惧怕便会生出逃离之心。

    可他希望,希望云娘能长留在他身边。

    “云娘,我杀人了”

    在发现妻子一瞬震惊,很快谨慎地扭头观察四周,明明此处只有他们两人,却依旧压低声音询问时,花骏心头的紧张微松。

    他知道这样试探不对,却控制不住地想要确定她的心意。

    孔云彩全然不知丈夫所思,先前存着的逗弄改换成了慌乱,就连她自己一时没察觉到第一涌上心头的想法竟是帮着遮掩!

    “你杀了谁?”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眼神紧盯着丈夫,谁知他却心不在焉,一副悠哉悠哉的情态。

    她在他手背上大力掐了一下,“问你话呢!”

    花骏回神,反攥她手指头揉捏,回忆着几天前在县里码头的事情,声音自然低闷许多:“人,不是我亲手杀的,但确实因我算计而死。”

    “云娘,你还记得郑家的大姑娘吗?”

    孔云彩想了想:“郑敏敏?”

    提起这个名字,一瞬间月前在县里郑家经历的事情浮现在眼前,她恍地明白丈夫的意思。

    “她死了?”

    “死了,郑家私底下将她杀了。”

    虽然对外称是大姑娘为了自证清白悬梁而死,实则是郑家为保家中女眷贞洁之名,私刑处死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仔细说清楚。”

    孔云彩难得皱了眉头,催促丈夫道。

    花骏便从自己从县里归家,请县里漕帮的兄弟帮忙盯着郑家大姑娘的事情开始说。

    ——县里的开河祭一如往年,热闹又繁华,码头上人头攒动,俯瞰一片黑压压,可谓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开河祭祀选在河中央,郑家是县里的大族,每年都会雇上最大的一艘船,家中女眷儿郎等都会在这一日齐出,蜂拥而至,围观祭祀盛典。

    其中包括了本该在家中‘反省抄经书’的郑家大姑娘,郑敏敏。

    仆妇、丫鬟如云,码头上人不认得郑家大姑娘长什么样子,却有一个很好辨认人的办法。

    全县里人尽皆知:郑家大姑娘面容损毁,凡出现必系上一白色纱巾。

    人找着了,一切就好办了。

    顺理成章的,郑家船同一渔家扁舟相触,大姑娘与贴身丫鬟不幸落水。

    郑家一听闻此事,雇了码头所有水家,打捞了一白天,却一无所获。

    一直到深夜,在河流中下游捞出一句女尸,辨其衣着,正是跟在大姑娘跟前伺候的丫鬟。

    至于郑家大姑娘,就此失踪。

    直到两天后,有乡野一鳏夫拖着板车,板车上是昏迷不醒的郑家大姑娘。

    老汉自称救了郑家大姑娘,因人落水太久,一直不知其来处,只好留在家中照顾着,一直到有郑家悬赏经由货郎传到,这才拖着人来领赏金。

    郑家自然千恩万谢,按照悬赏给了老汉五十两银子。

    而郑家大姑娘回到家中,吃药清醒后,甫一听闻街面上对她不洁的传言,于暗夜中留书一封后,自绝于房中。

    这是世人口耳相传的版本。

    在花骏这里,却又是另一种说法。

    “人是漕帮救上岸的,一直困在水牢中。”他回忆着当日见到郑敏敏时候的情景,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我和漕帮有交情,兄弟们知晓她曾欺辱过你,便将她悬在水牢中,等我的处置。”

    “所以,那一日你去县里,并不只是为饼子铁炉。”

    孔云彩道。

    花骏点点头,“我没有打骂她。”

    即便郑敏敏极尽言语侮辱,于他而言,过眼云烟罢了。

    郑敏敏人一直清醒着,离家两日无踪影,心知便是有机会回了家中,族中人为了名声,也会料理了她。、

    更何况,她自觉逃生无望,见到花骏的一刹那,便明白自己活不成了,故而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然没了忌讳。

    可她不该再次提到他的妻子。

    “你一个妓子所生的孽种,早就该死了!你以为你往后还能好过吗?哈哈哈”

    郑敏敏从未受过苛待,自小吃喝优渥,挨饿挨冻两日,所有的担惊受怕、委屈求全一瞬化成恶毒诅咒。

    “你命数有罪,所有跟你亲近的人都会不得好死!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当日那女子没淹死,是我失算。但我早在那女子面前拆穿你的面具,你就是披着人皮的野兽,老天不公,合该天打雷劈了你!你等着吧,所有人都会逃得你远远的,你断子绝孙,死了连野狗都嫌弃你臭!”

    所有话语仿似还在耳边,花骏只在意其中那句‘所有人都会逃得你远远的’。

    事无绝对,爹能打听出来的事情,未保云娘不会。

    “所以,我让人将她困在水牢,又用了药长久昏睡着,最后再让妥帖的人送回去。”

    “那药霸道,当夜绝对不会醒。”

    所以郑家不会从她口中知晓自己曾参与其中。

    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消失这么长时间,最后却由一个寡居多年的老汉送回家。

    可以想到,县里多少妇人婆子在背后议论指点,可说的无非就是清白与否。

    听罢,孔云彩长吁一口气。

    她想起自己当日陷入池塘,郑家大姑娘故意喊了家中护院围观。

    周遭护院打量暧昧的眼神,丫头说她混入与府中爷们私通的诬陷,与郑敏敏日后的经历一般无二,想想就生出几分解气!

    她握紧拳头,恨恨道:“就该这样教训她一顿。”

    她才不会烂好心呢。

    当日肯忍气吞声,那是因为人家是县老爷的大闺女,她一个卖猪肉的媳妇,奈何不了。

    说起来,孔云彩忍不住瞪一眼身边人,“这怎么叫你杀了人呢!”

    “真要是你杀了人,那该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捅死才算!”

    “要说杀人,那该是郑家杀的!”

    就算是为了家中其他女人的名节,大不了送郑家大姑娘去庙里苦修,一辈子当个剃发女尼便是。

    这么一对比,她又觉得丈夫很好。

    又笑嘻嘻地摸摸他微红的侧脸,“还是你好。”

    当日落水后,即便周围有男子看过她,哪怕是些许背影身段,也是占了便宜呢。

    可他一个嫌弃的字眼都没有说呢。

    “我自己选的相公真棒!”

    “嗯我眼光真不错!”悄咪咪地夸夸自己也是好的。

    “嗯。”

    他微弯眼眸,看她笑脸相待,原本因为和爹相争的郁闷,一瞬消散。

    “对了,爹就是因为你让码头的人拴着郑敏敏,所以打了你?”孔云彩猛地想起先前的事情,“难道是觉得你这样小肚鸡肠,非大男子所为?觉得你不光明磊落?”

    “嗯。”

    “哎,爹如此说也在理。”

    手指头一痛,孔云彩急忙辩解:“并不是说你不好,我的意思是说,爹教训你才对,咱们小老百姓,有时候认栽犯怂也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躲开就好了。”

    事情说开了,孔云彩对那位郑家大姑娘个殒命的事情连一句可惜都不愿意想,只要丈夫不是真的杀人,她的小家还稳当着就行。

    “这扁食凉了,我再回锅热热,等一下。”

    花骏看她在灶前忙活,眉宇间轻松自在,未曾因自己算计一条人命而生出害怕和躲闪,心中大定。

    又想起之前爹说的那句‘云彩不是好好的没事嘛’。

    人好好的又如何,因为云娘大度不计较,郑敏敏下狠手杀人的事情就不存在了?

    别人可以,但他是她的丈夫,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伤害过她的人。

    动过她一手指头的彪子如此

    害她陨半条命的郑敏敏同样如此。

    他垂首重新拿起勺子喝汤。

    有些凉,滋味不比方才,却也不错。

    至少他有的喝!

    “我新腌了蒜头醋,蘸着扁食吃不错,你要不要?”

    妻子征询的目光看过来。

    花骏觉得自己胃口大开,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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