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顾惜夕这刻忽然明了景王不争世事,并非是他无力去争,而是他看得通透,他就像是这浊世里的一股清流,任凭周遭昏暗不明,他自熠熠生辉。

    “惜夕,以后切莫再做如此危险的事了!”

    小棠早就知道顾惜夕与这京城里所有的闺阁千金是不一样的,但还是不免为她的大胆行径忧虑,这性子……在这盛京……恐难有宁日。

    “嗯!”

    三人无话,马车陷入了一片沉默,晃晃悠悠也到了镇国公府朱漆大门前。

    小棠先行下了马车,顾惜夕踟蹰再三,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递到景王身旁。

    “王爷几次三番相帮,惜夕无以为报,就亲手做了一小物件,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虽是谢礼,顾惜夕不知怎的面上染红晕,心下有一丝慌乱,越发觉得马车逼仄,有些透不过气,于是还不等景王做出何反应,就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亲手做的……?”

    萧瑾衍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一支乌木簪子,雕有祥云纹饰,寓意是好,只是这雕工平平,可以想象得出她在做这玩意时眉头一定是打了结的。

    萧瑾衍不禁嘴角擒笑,指尖忍不住抚上簪子,细细摩挲,愉悦不过一瞬,忽而想到她送簪子给自己是?她难道不知女子送男子发簪是定情之意?

    一时间萧瑾衍眸中晦暗不明,不知是惊喜多一点还是酸意多一点。

    镇国公府院中,小棠一直含笑不语,最后实在无法压抑住笑意竟嗤笑出声。

    “我猜王爷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可惜没能亲眼目睹。”

    “什么意思?”

    “惜夕,你真不知道?发簪挽青丝,是结发之好意,送发簪亦是定情之意。”

    “什么?这……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去要回来。”

    顾惜夕说罢就要出门去追马车,被小棠一把拉住。

    “这会去追,景王的马车都已经回府了,莫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王爷的性子,未必会理会你这点小女儿心思,没准明日就差人将簪子送还来的。”

    “……”

    顾惜夕考量着是要回送出之物丢脸些,还是送出之物被退回丢脸些,发现都丢脸,下次估计是没脸再见景王了。

    “小棠,那晚我在费力凿刻簪子时,你怎么就没提醒我一句?”

    “我以为你对景王确有倾慕之意,不然何苦费心思做这些?”

    “我……我就是看他墨发柔顺光亮,送簪子正好相称实用。”

    “说真的,惜夕,你不觉得你最近命犯桃花吗?像是墨轻寒,景王,萧逸,甚至是萧大人,怎么样,不考虑摘一朵?”

    “……我想到了,我觉得你家楚青阳不错,可以摘来看看。”

    “顾惜夕,你这个臭丫头,找打是不?自己盘里的菜就够多了,还惦记我那根苗,不怕噎死吗?”

    “痛痛痛,小棠女侠饶命……”

    夜已深,景王府内。

    萧瑾衍单手支颐,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幕出神,桌案上摆放着那支乌木簪子,案旁烛火摇曳,使得金色面具也泛出些潋滟之光。

    萧瑾衍心知自己今晚言行有失,一遇到她的事,总难把握好分寸。看她有危险,心就会被牵动着,本能的想要去护住她,明明打定了主意,自己这身份不宜与顾惜夕牵扯太多,可是偏偏……

    萧瑾衍叹了口气,自诩是下棋高手,能兼顾全局,一直以来也将这富贵王爷的角色扮演得游刃有余,可她出现了,还搅进了这棋局当中,自己的忍不住出手或许会导致棋差一招就满盘皆输,会毁了这许多年的经营。

    这时英叔端着宵点进来了,定定地看了眼萧瑾衍,他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过自己这个主子像这样苦恼了。

    “英叔想着王爷在宫宴上肯定没吃好,让小厨房给做了点宵夜,这不就给王爷送过来了。”

    “英叔有心了,此番过来是有话要说吧!”

    “我看到彦章带着人行色匆匆地出去了。”

    “嗯,赵沛总归是心太急了,隐忍了许多年,还是功亏一篑,我让彦章去把人救出来,此番过后他去留自由,若还不能舍了一家之仇,留在我这也是祸端。”

    “当年是王爷的师父暗中将其救下的,王爷也时常劝他,与其以卵击石,不如留着有用之身以图大业,奈何他执念已深,加之他侄儿又沦为了仇人鹰犬,终究……”

    “仇恨蒙蔽人心,我看萧离尘也深陷其中,他在殿上杀心已起,为免后患,就算看出他这二叔还有命估计也是不会出手相救的,只是可惜了她……这一番真心真意。”

    “听彦章说,王爷今晚在殿上出手了?”

    “……英叔可怪我?”萧瑾衍眸色变暗,“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在我那好皇兄面前出手的,别人或许看不出,那全武德可不好糊弄,或许已经发现端倪了,萧瑾兴一旦起了疑心,今后怕是有的对付了,是我太冲动了,让你们跟着担心了。”

    “英叔过来不是要责怪王爷的,恰恰相反,英叔是担心王爷会太过苛责自己。王爷救人,何错之有?我们辛苦筹谋不就是为了天下人都能好好活着吗?一争天下的大计如何容不下一个女子?”

    一通恳切言辞令萧瑾衍瞬间释然。

    “是我太狭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迷惘许久,看来我真是被那小丫头给气糊涂了。”

    “自打顾家小姐出现了,王爷这身上多添了些烟火气,英叔觉得这样很好。王爷一直在为天下人筹谋,选了一条最难的路来走,看着王爷这一路走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做的……很好,但英叔这心里却很难过,英叔打心眼里希望有一个人来疼惜下王爷。”

    “……那丫头心里装着事,冷心冷情的,怕是捂不热,不过我所求,不过是她无虞便是最好。”

    “英叔瞧着桌上的发簪很是别致,挺适合王爷的。”

    “……”

    御前司内,严紫凝看到只有松青一人回来,心中生疑,便问了大人的去向,得知萧离尘离宫后就连夜出城了,往城南方向策马而去。

    严紫凝不禁秀眉一皱,是去幽鸣山了吗?

    严紫凝赶紧再仔细地盘问了下今晚宫宴所发生的一切,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双拳握紧,心中生恨,师兄今晚都经历了什么?

    难怪,难怪天都这么黑了,师兄也要执意赶去幽鸣山,他一定是难受到了极点才去了那里。

    这几年总有这样的时候,萧离尘在承受巨大痛苦煎熬时,他便会独自一人去往幽鸣山,那里埋着他的亲娘,信都候夫人,萧离尘会在那里呆上大半天或者一整晚,再回京,便像不曾有任何事发生过一般,只是眼底的寒冰又加深了几分。

    严紫凝知道师兄去那里是在独自舔舐伤口,她目光湿润,心中生疼,她多么希望师兄在这种时刻能想起自己,让自己陪在他身边,陪着他度过这些难挨的时光,而不是靠着一口冰棺取暖。

    关于信都侯夫人被葬在了幽鸣山一事,好像是听说萧离尘受召回京后,被赐姓封王,其母也被抬高了身份,但顾及这悠悠众口,皇上不能将信都候夫人迁入皇陵,为了弥补信王,就特意赐了千年寒玉棺来安葬夫人。

    萧离尘没有要御赐的福泽之地,而是选了城南外的幽鸣山为夫人建陵墓。幽鸣山位置偏僻、人迹罕见又阴寒蔽日,还不方便时常拜祭,萧离尘却说夫人喜幽静,不被打扰便是最好。

    幽鸣山深处陵墓内,谁也不知道这里别有一番小洞天。山腰处被凿开了一些洞口,会有细碎的月光撒进来,一室莹莹亮;墓里引了活水,小溪潺潺,清音悦耳;墓四周栽种了一畦畦不知名的花,内壁处还悬挂了一个秋千随风飘荡。

    墓内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千年寒玉棺了,月光如水,裹着寒玉棺泛出绿幽幽的清辉。

    萧离尘就这么离魂般站在玉棺旁,只是一只手极尽轻柔地来回抚摸着棺盖,眼里寒冰四溢,指尖温柔萦绕。

    不知过了多久,萧离尘终于手推棺盖,尽可能的动作轻慢,生怕扰了棺中人儿的好梦一般。玉棺半开,终于能看到里面的绝世容颜了,萧离尘眼里冰雪消融,冬去春来,好似染上了三月的风,痴痴缠缠,无限宠溺。

    这一刻,玉棺旁颀长身姿的人哪里还是京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萧离尘,这分明就是当年翠屏峰上俊逸出尘的大师兄颜白离啊!

    玉棺中美人,一袭素纱白衣,头戴粉白花冠,容颜绝色,眉如远黛,睫如灵蝶,如果不是肤色惨白异常,真叫人觉得如斯美人只是睡着了而已,美人就是在江湖上消失了三年多的知晓阁阁主颜红素。

    “素素,师兄来看你了。”

    萧离尘伸出手抚上颜红素的面颊,触手生凉,心中痛楚。

    “素素可是怪师兄了,所以才一睡不醒,都不愿意再睁眼看看师兄。”

    “素素,对不起,是师兄没用,保护不了你,亦没查到当年究竟是谁害了你,师兄已经失去了所有,不能再没有你了,你一定要撑得再久点,师兄一定会想办法救醒你的。”

    萧离尘收回了手,将手握拳攥得紧紧的,回忆来到了三年前的中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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