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归琅抬眸,略作思量,“二位待在此处想必是早已打探清楚,只是不知知府大人寻在下有何贵干。”

    那两人面露震惊,没想到秦归琅一眼看出他们的来处,原本准备的一番说辞也变得毫无用处,只得抱拳感叹:“先生果真高智。”

    他们表情倒是更多了几分尊重,接着说道:“知府大人派遣我等在此等候先生,以便邀您至府一叙,至于其他,便未曾与我等多言。”

    他与萧知府并无来往,自身也仅是一介平民,只不过略懂些医术罢了。

    不知特意邀请他是有何用意……

    秦归琅站在日光之下,眯了眯眼睛。

    不管用意为何,地方官员邀请,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跟随两人前去,一路上有许多人往这边看过来。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有的人即使穿着不带半点花纹装饰的灰衣,也掩盖不了他那出色的外表与通身的气度。

    在前引路的两人也暗自心惊,原想大人让他们请的不过是个有点本事的大夫,见到后才知道民间传闻原来不全然是假……

    萧府坐落在湖光山色之中,周边景致极好,但宅子修建得中规中矩,甚至比不得归琅出诊时曾见到的富商之家。

    萧府的老管家于门外相迎,将他们引入府内。

    刚入这府邸,归琅的目光便淡淡地投向了右前方的一丛翠竹,看不出神色,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瞥。

    藏在竹林暗处的死士却呼吸一窒,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

    在归琅走开后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主子的这位客人虽医术出众,但并未学武,怎么可能看穿他的隐匿,那看过来的一眼应该是意外……

    秦归琅眉眼微垂,神色不显。

    也许暗中的那些人隐藏得很好,但他在踏进这座宅院时便清晰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窥视。

    私养死士,培训暗卫……看来表面上尊天子的萧映宁并不安于做一个清官明臣。

    不过,大厦将倾,各从其志,他也无从评价。

    秦归琅终于在待客的大厅见到这位萧知府,对方让他有些意外。

    也许是因为萧知府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不仅相貌堂堂,还看上去意外的温和。

    但能在乱世之中使得临祉成为百姓安居乐业之地,这位知府大人自然不可能仅如表面一般。

    归琅垂眸作揖,萧映宁起身相迎。

    “萧某待先生久矣,今日得见,甚是欣喜。”

    说罢,他又看向那老管家,吩咐道:“必安,去取我那上好的云雾茶来。”

    “知府大人客气了。”秦归琅眸光淡淡,神色从容,“归琅不过一介白衣,何德何能得知府大人如此礼遇。”

    萧映宁却是笑了,“先生不必自谦,萧某请先生过来,自然是有求于先生。”

    有求于他……秦归琅不露痕迹地打量,目光清凌。

    萧映宁不过而立,看上去精气充沛并无任何疾病,所以有疾的是他人,或者寻医看病不过是一个幌子……

    果然,只见萧映宁叹道:“吾三子自幼身患怪病,因此不良于行,吾曾于京都寻太医诊治亦无所获……”

    “得闻先生一路南下,救人无数,更善于疑难之症,吾喜出望外,适才若唐突了先生,请勿见怪。”

    “知府大人爱子心切,并无唐突之处,只是子瑜尚未出师,才疏学浅……”

    归琅虽然一路上有意寻找各种疑难疾病丰富医术,但他并不想与这位知府打交道。

    若萧映宁参合进这天下乱局,势必与林老所在宁王府势力相对。

    可是,医或者不医,都是麻烦。

    萧映宁以为秦归琅在犹豫,当即说道:“秦先生从师云居山人,又游医四方,不必谦虚。”

    “若有其他忧虑之处,我萧映宁可在此立誓,无论慎儿痊愈与否,绝不迁怒于先生,更不祸及亲友。”

    这位知府大人是个明白人。

    秦归琅黑眸如同沉静的潭水,却是抱拳应下,“萧大人言重了,归琅但愿一试。”

    “不过此次前来萧府并未随带物品,需待我回一趟客栈准备周全。”

    萧映宁面露欣喜,连忙应下,甚至想留秦归琅用餐,或者是直接借宿萧府。

    归琅一一婉拒,与萧知府寒暄了几句便辞别了。

    出萧府的路上他目不斜视,并未看那些藏起来的暗卫一眼。

    秦归琅离开后,萧映宁坐在主位,似乎在思索,手指有节奏地一下下敲着梨花木椅子的扶手,管家回来后默契地立在他身旁。

    良久后,他才出声,“必安,你觉得如何?”

    管家萧必安半低着头,回答道:“此子气度非凡,甚至胜过属下见过的一些世家子弟。”

    萧映宁笑了,微微摇头。

    “原先我便派人查了下这位秦先生,原本只是猜测,如今一见却是肯定了。”

    “先帝时期太子太傅秦于筝,品性高洁,不忍太子残暴无能,太子即位时携妻儿隐退。”

    “若太傅长子仍在,正是这个年纪……况且几年前陛下中秋会百官时我曾见过秦于筝,两人有四五分相像。”

    必安却是面露惊色,先帝时期太子正是如今天子,据说朝廷仍在寻找秦于筝。

    这可是当今帝师,但据调查到的消息,秦归琅一家皆没了,只余他一人被云居山人所救。

    萧映宁轻抚茶盏,叹道:“秦于筝此人太过愤世嫉俗,比起被找到再次投身朝廷,与全家人一起共赴黄泉倒也是他做得出的事……”

    必安闻言联想到一些京中旧事,顿时心生惊悚,不敢言一字。

    ……

    归琅离开萧府后去驿站寄了信,也无心去附近医馆,回了客栈整理东西。

    据描述并不能给他一个明确的方向,毕竟能导致这种症状的情况太多了……

    具体还是得见到人才能知道。

    整理完毕后,秦归琅撑起窗户,借着光线展开医书,淡黄色的纸张上古文晦涩,但他目光专注,读起来丝毫没有艰难之处。

    半个时辰后,他微微皱眉。

    又是残卷……

    在这个世代,连人的性命都难以存留,更何况这些古卷。

    第二日,辰时。

    秦归琅在萧府管家的带领下再次来到了萧府。

    见过萧映宁后,几人便一同前往萧三少爷的院子。

    未进门,便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一只青花的杯子砸在了门槛上。

    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滚!都给我滚出去!”

    萧映宁皱眉,推门道:“慎儿,为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你现在所行的又是何事?”

    瘦弱的少年沉默不语,眼中透出几分执拗。

    萧映宁叹了一口气,对这孩子也说不出重话。

    侧身对秦归琅道:“先生请进。”

    同时避在旁边的小厮连忙上前将瓷片扫去。

    秦归琅拂袖而入。

    房间内浸染着药香,归琅抬眸间便辨出是一些温补的汤药。

    萧慎坐在榻边,身形瘦弱,腿上盖着毯子,看向秦归琅的眼神带着怀疑与探究。

    他有点抗拒,但萧映宁就在旁边,他只能配合。

    秦归琅将随身带着的药箱放在桌上。

    仔细查看了萧慎的情况后,他排除了创伤之类的致因。

    他让萧慎伸出手来,后者依言而行。

    隔着白绢布诊脉,秦归琅平静的表情渐渐变得有几分沉重,旁边的萧映宁的心也提了起来。

    但归琅并没有说话,诊脉结束后直接打开了药箱取出一卷布袋,展开后一根根纤细的金针出现在众人眼前。

    秦归琅执针,手指纤长干净,那双手十分好看,但此刻没人把心思放在这上。

    因为这执针的手实在太稳了,手法不见丝毫的晦涩,针停下时尾部轻轻颤动,折射着一丝金属的寒光。

    萧映宁那历经磨练的心也仿佛随着针尾颤动了几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归琅皱起了眉,看上去颇为不悦。

    又过了一会儿后,他熟练地将金针一一收回。

    他站起身,看了眼周围没有说话,萧映宁瞬间会意,支开闲杂人等。

    两人到了外边梧桐树下。

    萧映宁焦急询问:“先生,慎儿的病情如何?”

    秦归琅摇了摇头。

    “萧三少爷没有病,是中了毒。”

    萧映宁的表情由沉痛变为震惊,又转为愤怒。

    “这是一种奇毒,慢慢让人失去对肢体的控制,从双腿再到全身,直至瘫痪,衰竭而终。”

    归琅精于医理,自然也懂毒。

    但他十分不喜用毒,可以被用来制药救人之物却被用来害人……在他看来着实是一种浪费。

    “究竟是何人歹毒至此!慎儿还如此年幼!”萧映宁咬牙切齿,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恳求道,“先生可有补救之法?”

    “萧三少爷常年用方子温补,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归琅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若解毒,我只有七成把握。”

    “七成……够了。”萧映宁握紧拳头,扯出一丝微笑道。

    “此奇毒乃是我从一古时残卷上所知,曾略有研究,奈何无缘得见后半部分……”

    “萧府藏书众多,或许能帮到先生。”

    萧映宁喜出望外,连忙吩咐下去,许秦先生通行于府内藏书阁。

    萧府素来收集保存各种古卷孤本,萧昕和,也就是萧映宁的父亲,生前是翰林学士,在他的影响下萧映宁很好地保存了这种习惯。

    更何况萧映宁暗地里消息网广遍清殷国,连一些朝廷下令销毁的禁书也有所收录。

    只不过这些禁书全被萧映宁锁在暗格,不可能让外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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