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原本被归琅的话吓住的臣子又开始纷纷进言,不过不再提“废太子”一事,只说太子虽事出有因,但于金殿上杀人依旧是大过,行事如此有失礼法,应当予以惩戒。

    而庄太尉以及另外一些臣子又为太子辩解,说太子捅破了不轨之人奸计,行事果决,避免了出现严重后果,怎能不予嘉奖,反施惩处。

    群臣争论不休,归琅自己反而成了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国师也没有说话,在邓原尸首被侍卫抬出去后,他便退到了一旁,没有半分要掺和朝事的样子。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最终下了命令。

    太子于东宫禁足一月,而国师与廷尉府追查邓原一事。

    对于这个结果,左相与太尉那边均不是很满意。

    归琅就看着皇帝装病装傻,他也不说穿,坦然地接受了禁足的惩罚。

    回到东宫的路上平静无事。

    归琅吩咐手下去查一下邓原,只查官职变动,其余之处哪怕有蹊跷,也不要多管。

    吩咐完后他便闭目养神,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他从清殷国的秦子瑜,变成了这个世界的衡朝太子。

    名字依旧是秦归琅,字怀瑾,是皇帝与已故宁德皇后的长子,衡朝的储君。

    两份记忆完美地共存,他也能感知到,这两个身份都不是真正的他。

    他心中有一种直觉,他是谁并不重要,因为还没到想起来的时候。

    归琅睁开了眼睛,东宫到了。

    他走下去,一路进府,府中之人行礼恭迎,神态表情皆不掩畏惧之色。

    太子冷酷残暴,平日里府中侍奉的仆人都不敢太接近他。

    而这一切都要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太子仅十七岁,样貌才华样样出众,也并没有这般残忍无情的名声。

    因为皇后去得早,皇帝也一直没有立新后,后宫中的孙贵妃见皇帝一直没有提为太子选妃一事,于是她便想做个好人,为太子议亲。

    她与兴都一些有名望的夫人一起举办了金秋宴,邀请了各家的公子小姐,又在中途托词将太子骗了过来。

    而就是在这个金秋宴上,太子拔出身侧侍卫的佩剑,杀了一个失足向他倒过去的丫鬟,血溅当场,又派东宫护卫队围了整个皇家别院,吓得在场的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

    后来太子上禀时说是遇到了刺客,那丫鬟想谋害他。

    这般说法那时还是有人信的,毕竟太子一贯温和贤明。

    可是时间仅过了三年,东宫开始屡次有人被太子下令杀了……

    于是,刺客的说法不被人相信,而太子冷酷残忍的名声也传出去了,东宫下人们平日里都战战兢兢,生怕他一个不顺心就将他们杀了。

    而经这一遭,孙贵妃也被吓得不轻,彻底放弃了与太子交好的心思,再也不敢以长辈自居去操心太子的婚事。

    归琅仔细回忆了一下以前的记忆。

    他那时候确实是以为遇到了刺客,因为那个丫鬟向他倒过来时,手呈爪形伸出,指甲尖锐不似普通人,于是他当即侧身让对方扑了个空,然后命人制住对方。

    可对方的力气大得离谱,神色也十分癫狂,几个护卫都没制住她,而其中一人快被她抓到时,归琅才顺手取剑杀了她。

    后来,他让人在对方的指甲上检测出了一种十分古怪的毒,说明刺杀一事并不是他的妄加揣测。

    但在调查对方背景时,却出现了疑点。

    因为对方关系网十分干净,行踪也无可疑之处,并没有理由来刺杀他。

    所以他只当那丫鬟是受人胁迫,与皇帝禀明后,放过了对方的家人,毕竟刺杀太子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他没有想到针对他的刺杀只是暂时停歇,并没有结束,而且越来越诡异,也越来越脱离常理。

    他甚至看到过一个往日熟悉的护卫在他面前如同蜡烛一般融化,变成血水向他杀过来,最后虽然逃脱,他也因此烧了东宫的一座偏殿。

    经历了一系列异常事件后,他也找出了简单的规律,那就是知道得越多的人就越容易被幕后黑手控制异变,那些被他派去调查过“刺客”的人,有近一半都成为了下一次刺杀的“燃料”。

    侥幸没出事的人中也有一些精神出现了问题,被他好好安置在了一处隐蔽的庄子。

    因为这个原因,归琅在东宫下过许多命令,如今他居住的主殿已经是十分空旷,连日常过来清扫以及送东西的人也不会在此处停留太久。

    他站在了窗前,放开灵觉感知天地。

    哀鸣,挣扎,痛苦。

    仿佛是一个懵懂的意识,在本能地向他求救。

    归琅感知了一小会便停住了,这方天地告诉他的东西很乱,没有头绪。

    如果说之前那个世界的意识还没有成型,像一本汇集了许多信息的书;那么这个世界的意识就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一直喊着“救命”,却无法交流。

    归琅走到了书架边,寻出了一捆竹简。

    天下分九州,九州归大衡。

    那些几百年前实现统一的光辉历史,本朝随便一个百姓都能说上几句。

    而归琅对其中一段话很在意:昔年瑞帝铸九龙柱,国运通天,镇妖邪,诛异己,方得天下。

    所有人,包括以前的他,都只是将史中的“妖邪”与“异己”,当成了瑞帝一统路上阻碍他的其他国家敌人的代称。

    妖邪……

    如果那“刺客”背后的东西并不是人,一切就说得通了。

    归琅定神看着手上的玉扳指,些许金色的云气萦绕其上,如同一条盘旋的小龙。

    传闻瑞帝当初派人制作传国玉玺时,用边角料做了一枚玉扳指,名为“玄祯”,象征太子身份,也就是他手上这一枚。

    他能在这五年来愈发诡异的事件中得以保全,这枚玉扳指有很大的功劳。

    它对非人形态的“刺客”有一定的克制,但对于被影响异变却还保持着人类身躯的存在作用不大,只会在他们接近时微微发热。

    归琅觉得这应该是它上面那道金气赋予的作用,而他看到的金气,是否就是那段话中的“国运”。

    若是真的,或许这就是背后那些东西不针对皇宫而针对东宫的原因。

    归琅收起竹简,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不论是妖魔,还是鬼怪,都无所畏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五年来那些东西都没有谋杀成功,如今他来了,它们将更无成功的可能。

    一夜无事,归琅早上起来练剑。

    上个世界他在军中学了一些剑术,而这个世界更是从小跟随名师学习。

    他如今的佩剑比以前叶玄武所赠之剑轻上很多,但更加的锋锐灵活。

    熟悉了一会剑法后,被他派去查消息的人也回来了。

    “殿下,已经查清了,那邓原本是要在近几日被委任为太子府詹事,接替因病无法继续任职的刘大人。”新上任的护卫队长方肃隔着一段距离,十分恭敬地禀报,“上任关头被人控制,其中必有阴谋,是否让属下再去追查背后控蛊……”

    “不必,你先下去吧。”

    方肃立马打住,行礼退下。

    他能被提拔上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足够聪明,而且从不擅自做多余的事。

    在如今情况下,这样的人才能活得久一点。

    归琅垂眸沉思,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

    如今之计唯有等。

    等国师祁净远及知情的人主动来找他。

    归琅收好剑,回屋换下练剑的衣服,梳洗穿戴整齐。

    到辰时,果真有人前来拜访。

    却是庄太尉一大早换了身衣裳,掩人耳目地从侧门进来。

    在正殿见到归琅,他样子有些焦急。

    “昨日殿下在朝时之举还是过于冒进了,慕容尧那厮一直想寻殿下的过错,如今有了这个由头,怕是不会轻易放过。”

    慕容尧也就是左相,向来与太子一派不太对付。

    归琅揣测他的名声能在民间小儿止啼,左相慕容尧也出了很大的力。

    庄太尉面色难看,又说左相昨日朝后便联合了几位老臣前去御书房,请求陛下收回太子的一些权力。

    归琅闻言后,神情没有什么波动,说道:“惩处已然定下,他们此举不过是无用之功。”

    “这是自然,只是臣等原想请陛下早些解除殿下的禁足,这样一来怕是不成了……”

    庄太尉叹了一口气,他也并不是真觉得左相能拿这件事威胁到太子地位。

    不过是有点可惜罢了,发现邓原背后暗藏阴谋本是大功一件,如今却受了罚。

    他又说到了国师与廷尉府的追查一事,“依老臣看来,那祁净远定不会认真追查,不过想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自从陛下抱病以来,心思愈发难以揣测了。”

    归琅递给他一杯茶,庄太尉惶恐又感动地接下。

    庄太尉看了眼周围,说道:“殿下这宫中还是留一些下人为好,怎能事事劳烦殿下亲为。”

    归琅没有与他解释,于是庄太尉又提议可以从军中暗地里调几个信得过的人前来东宫效力。

    军中的人仍记挂着太子殿下。

    归琅婉拒了他的好意,那些诡异的事情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得等他查清后找到一些应对之法再说。

    庄太尉捧着茶杯,心中有些黯然,太子殿下近几年许多事都不与他说,又屡次拒绝他的提议,莫非是与他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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