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太尉离开后,仅过了两个时辰,国师祁净远便只身一人来到了东宫。
他着装过于朴素,又在偏门处鬼鬼祟祟,差点被府卫抓去审问。
好在方肃曾远远见过国师,向归琅禀报后将其请了进来。
祁净远跟随方肃入府,经过两道门,忽然地停住了脚步,看向东南方向。
方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园林景致之后正是太子殿下的书房,也是他们要到的地方,因为殿下等候在此。
于是他略微诧异地问道:“国师大人可是曾经前来拜访过东宫?”
祁净远压制住躁动的天目,淡然拂袖道:“不曾。”
方肃听他简短的回答,就明白对方并不想与他搭话,便继续向前带路。
到了书房,祁净远目露讶异,太子跟前竟没有一个下人候着。
他在方肃的带领下入了门,甫一进去便被坐在桌后的那人震住了。
太子秦怀瑾身着玄色常服,衣摆袖口均以银线暗绣着云雷纹,腰间佩剑,玉冠束发,外表气度宛若神人。
祁净远内心惊骇,这一次比昨日见得更加清楚,他差点直接跪下。
如果说以前的太子像一颗发光的夜明珠,让他总能第一眼注意到,如今的太子殿下便如同苍穹之上的耀日,让他不敢直视。
归琅抬眸,见祁净远愣在前头,轻笑道:
“国师前来拜访,本宫甚是荣幸。”
祁净远眼神一变,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归琅面前行礼,“太子殿下言重了……”
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明明来之前想好了几番措辞,包括太子殿下知晓邪祟之事与太子殿下并不知情等等情况的应对……
但是他现在脑中一片空白,若不是本能仍在,怕是连礼数都忘了。
归琅觉得这国师有些怪,若不是他的灵觉没有发现异常,他会以为对方被邪祟附体了。
表情呆滞不说,说话还支支吾吾的,还不如以前装模作样时有高人风范。
或许是因为不放心方肃?
归琅让方肃守在书房外,留他与祁净远单独聊聊。
他请祁净远坐在对面,取出上好的茶饼,开始煮茶待客。
祁净远见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内心在惊吓与激动之间反复变化。
来凡界历劫的大人物请他喝茶,还是亲自动手……
他想盯着将这幅画面印入脑海,但又怕对方误会。
如果误会自己像几十年没喝过茶一般只是小事,因此对他观感不好就是大事了。
祁净远移开目光看向了书房周围的布置。
太子殿下应该是个爱书的人,书房内有几个造型大气雅致的漆木书架,有成捆依次排列好的竹简,也有以小筒封存坠出书名小木牌的帛书,均摆放得整整齐齐,赏心悦目。
茶香伴随着水的滚热而盈满书房,窗外翠竹随风奏响着自然之曲,隐隐约约有桂花的清香藏入风中从远处飘来。
他也看到了窗边的古琴,此刻它孤零零地被放到琴桌上,并无人弹奏,可他却听到了那大道之音。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体内的天师法力活跃了起来,连一些陈年旧伤都隐隐发热,温和地恢复。
祁净远有些沉醉,这便是千年前祖师爷记载在经上的顿悟吗……
归琅拂袖倒好了茶,抬眸见祁净远一副神游天地的模样。
透过氤氲的雾气,他看到祁净远身上气机的变化,稍微地变得自然了那么一点点。
他没有打扰对方,端起杯子看向了窗外,天朗气清,微风徐徐,鸟雀在枝间跳跃,一副和谐之景。
谁能想到,这朗朗乾坤之下却有妖邪作祟。
祁净远从沉浸的状态中出来了,老脸一红,“殿……殿下,老夫……小人失礼了。”
“国师不必拘束,本宫并不在意那些虚礼。”归琅将清茶放到祁净远面前,又说道,“客套之话勿要多说,你此次前来想必已是决定要告诉本宫一些事情。”
祁净远睁大眼睛,又低头垂眸,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用了一会儿组织措辞,才憋出一句:“殿下对邪祟一事了解多少?”
归琅轻笑,眸中却没有什么笑意,“本宫自五年前便被那些东西刺杀,该知道的自然皆已尽数知晓。”
“竟是五年前!”
祁净远比归琅想的看上去惊讶很多。
归琅于是顺势问道:“国师如此惊讶,莫非是五年前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祁净远也不藏着捏着了,抬头说道:“九龙柱禁制正是在五年前出现了第一个缺口,天师褚家极尽全族之力,才堪堪将其堵上。
只可惜……在这三年后,龙柱禁制损坏得越来越快,天师三大家族也无力再阻止邪祟蔓延,在下作为祁家当代天目,也只能寻求当今圣上……”
归琅在这段话中听到了几个值得关注的地方,比如“九龙柱”“禁制”以及“天师家族”。
“国师所说的九龙柱,莫非是瑞帝开元时期所铸的那九龙柱?与皇宫金殿上的九根龙柱可有关系?”
“殿下猜测得没错,在下所说的九龙柱正是昔年瑞帝所铸,只不过却并不是宫中的那些柱子……”他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但金殿上的柱子还是与九龙柱禁制存在联系,可以说是……一份钥匙。禁制彻底损坏时,殿上的九柱也会坍塌。”
归琅闻言了然,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应该让皇帝把金殿修一修,加几根承重柱。
不然要是哪天九龙柱塌了,皇帝和年纪大的老臣估计都跑不了……
他摇摇头,将这多余的想法打散。
祁净远见状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了,紧张得手不知道往哪放。
好在归琅下一句话缓解了他的无措,“劳烦国师将邪祟之事从头至尾地详说一番。”
怕他不知道怎么叙述,归琅又说道:“从你所知晓的邪祟源头说起,关于它们与瑞帝、天师之间的事情,亦尽数与本宫道明。”
祁净远点了点头,宛若一个向教书先生汇报课业的学生,表情十分拘谨认真。
“祖籍记载,邪祟源于阴阳混乱。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冥界出了大问题,以至于阴门开,生死乱,地府镇压的诡物纷纷涌入凡间。
阴气入阳世,阳气冲地府,冥界因此受到影响迟迟无法从天地生出众灵来管理地府。所谓众灵,就是天下百姓供奉的府君判官之流。
说句不敬的话,地府众灵并未拥有灵智,仅遵从天地秩序行事,不及真正的仙人分毫。”
祁净远这般说着,尊敬地看了归琅一眼。
“冥界无众灵,秩序不得恢复,凡间死去的亡魂飘荡,世间愈发混乱。
当时人世间有练气士,得天地赐下捉鬼封禁之术,所以自称为‘天师’。
天师与当时身负金龙气运之人,也就是瑞帝,合力将鬼怪捉回冥界,又分流冥河,让凡界鬼魂有处可归。
而地府逃出的诸诡物中有一些最邪恶诡异之辈,他们借助人心,不受阳气影响,相互吞噬融合,形成了难以消灭的七鬼,贪嗔痴,恨爱恶欲,可谓人心七苦。
在阴阳之门不能彻底关上的情况下,世人心欲不绝,七鬼便不灭,成为了瑞帝与天师最大的敌人。后来,瑞帝一统天下建立王朝,借助举国气运,才与天师一同封印住了七鬼与阴阳之门。”
归琅凝神思索,瑞帝铸九龙柱借国运封印了七鬼与那无法关闭的通往冥界的门,而祁净远说的天师,大抵就是他现在家族的那些祖师。
果然,祁净远开始介绍起了天师,说道:
“曾经与瑞帝一同合作的天师包括了在下的祖辈,如今真正的天师只有三大正统,那就是天目祁家,玄机褚家,以及诛邪裴家。
此三家为世代相承的‘守密人’,看守阴阳之门,以及保密七鬼的存在,不让它们被人知晓后借助人心壮大力量。”
归琅闻言忽然问道:“听国师之言,天师家族似乎能不受七鬼影响?”
不然如何守密?只有成为“燃料”的份。
祁净远苦笑,“天师家族对于七鬼本体之外的邪祟可用符咒护心。可对于七鬼本体,只能用一种名为‘洗心丹’的折寿丹药使其七情六欲淡薄,坚定内心。
此仍非完全有效,多数时刻,会由同族天师亲自处理被七鬼诱发异变的人。”
祁净远叹了口气,目露悲色,“因为洗心丹,天师人数愈发稀少了,如今三大家加起来也不过廖廖数十人……”
他没有伤怀很久,继续介绍起了九龙柱禁制,以及七鬼的事情。
在将这些记载在天师祖籍的东西均与归琅道明后,他才详细说起了五年前的事情。
“五年前,本由裴家看守东洲龙柱禁制,然而到那里时,裴家的人发生了异变,天师清除他后又找人接替。
就在接替人手的小会功夫,一伙盗墓贼挖动地基将东洲龙柱封印挖出了小松动,这种松动很常见,通常由天师修补一下便可。
坏就坏在他们的贪心太过强烈,刚好唤醒了被镇压在那处的‘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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