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寥,凉凉如水。
相府内寂静无人,明祎坐在窗下,望着满天星辰,婢女们在一侧叽叽喳喳地说着后日成亲的事情。
明相是孤儿,没有亲眷,长辈赐福的一事是略过了,还有全福夫人梳头,明相不在意,还是顾夫人请旧时好友来梳头。
婢女们是都要留在相府,她们说说笑笑,不经意间过了亥时。
王莨还没有回来。
明祎继续等,不知等到多久,婢女们打哈欠,询问她可要歇息了。
“王莨可回来了?”明祎如梦方醒般看向婢女们。
“还没呢,准是姑爷请她喝酒了。”
“对对对,姑爷温柔,准是想与王大人喝上一杯。”
“是吗?”明祎心不在焉,转身继续看着明月。
婢女又问一声可要歇息,明祎点了点头,“告诉门房,王莨若是回来直接去休息,明日再来禀报。”
婢女们应下了。
明祎精疲力尽,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同样的是顾锦瑟也没有睡意,躺在凉椅上看着夜空星辰,心没来由的发慌。
她在问自己:喜欢明相吗?
喜欢。
明祎是高岭之花,谁不喜欢呢?
喜欢她没有错,但是为喜欢她而泯灭良知,那便是错。
她也相信明祎有正确的三观。
天色微亮,她起身去往刑部,调出案卷。刑部主事奇怪,屁颠地跟在她的后面,一起讨论案子。
刑部主事先是恭喜他即将成亲,接着慢悠悠地说起这件案子。霍寂买通小吏得到六月初八这日生辰的女子地址,接着,挨个将人截回霍府,杀后丢入地下室。
都是按照时辰杀的,就为了复活他的女儿。
她止步,问:“我家姐姐呢?”
“您说的假冒顾家大姑娘的那位姑娘吧?”刑部主事言道,“她是在府内被杀,霍家派人假冒她,伪造马车失火的事宜借以瞒骗。”
意思就是死了。
顾锦瑟深吸一口气,“那你可知霍寂买通了谁?”
“这件案子由明相主管的,在您昏迷的时候,明相就已结案了,我们只是做是收尾工作。”
“案卷在明相处吗?”
“在刑部,我去找。”刑部主事立即去寻。
顾锦瑟随后跟了上去,案卷还未归档,两人合力都找了出来。刑部主事说道:“这件案子是明相负责的,霍寂买通了张权,后来赵楼也为其办事,都是被钱财迷了心智。”
顾锦瑟看到两人的证词后,问道:“人呢?”
“在大牢内。”
“我可能见一见?”顾锦瑟侧过脸颊看向对方,眼眸深邃,“我就问些问题,你也可在一侧看着。”
“不必、不必,我带您悄悄地去。”刑部主事被看得心中发憷。
顾锦瑟低声道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办的。”
张权赵楼都是被买通的,王莨是无辜的吗?
但昨晚王莨嚣张的态度说明她并非无辜。
进入刑部大牢,先见到是管理户籍的小吏张权。张权是一三十岁中年人,神色落寞,下颚一圈胡子,十分憔悴。
顾锦瑟看到他良久,才说道:“你有妻儿,对吗?”
张权耷拉着脑袋,并不想说话。
“我问你答,我会给你妻儿一笔银子。”顾锦瑟抛出自己的诱饵。
张权立即抬首,两颊肌肉颤颤,忙吞了吞口水,“您说。”
“收买你的人是霍府的人吗?”顾锦瑟问。
“不知道,起初我是不肯的,您也知晓我也要养家,大概过了几日,有个女人来了,说出了事她承担,我这才应下的。”张权又惊又怕,“那个女人说她是朝廷的人,说什么她背后有人。”
顾锦瑟奇怪,“出事后,没有人追杀你吗?”
“有过两回,都被挡住了。”张权回忆着过往,“有一回,我回家的路上杀出一个蒙面人,但奇怪的是有人冲上前救了我。”
顾锦瑟颔首,“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对方带着帷帽,我不知道。”张权摇首。
顾锦瑟问:“这些话你可曾与明相说了?”
“说了。”
“好,看不见相貌,声音可曾认识?”顾锦瑟问。
张权面露为难,顾锦瑟加以抚慰:“你只听一听,若不是,我不会勉强你。”
张权应下了。
顾锦瑟再度去找赵楼,问的话都是一样,同样让赵楼去认人。
半个时辰后,王莨被蒙着眼睛堵着嘴巴送来刑部。刑部尚书还在上朝,主事们见状都吓了一跳,王莨是明相跟前的人,几乎无人不知,而顾主事作为明相的未婚夫竟然压着人来刑部。
明相知道吗?
主事们不知所措,顾锦瑟安抚他们,“倘若错了,我会去陛下跟前请罪,与尔等无关。”
一番保证后,主事们才将王莨押入大牢,又将赵楼张权挨个提了出来认人。
顾锦瑟让人去大街上买了帷帽,给王莨戴上,蒙住她的眼睛,拿走堵着嘴巴的布。
王莨喘过气来立即大骂:“顾锦桓,你没有证据,怎么随意捉拿朝廷命官,我与明相一道长大,你不能随意动我。”
“王大人,你非皇孙贵胄,我为何不可动你。张权赵楼都已认下,是你花钱买通他们,对吗?也是你泄露三位姑娘的地址。不,你不仅是泄露,还将人带走。让我猜测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是喜欢霍寂吗?霍寂长得一般,又是放荡子,你眼睛是不是瞎了?”
“呸,谁才会喜欢霍寂。顾锦桓,你休要血口喷人。”
顾锦瑟又追着问:“你是嫉妒明相得到君宠,对吗?都是一起出来的,比起聪慧,你也不差,为何陛下对明相如此宠爱,对你,都不看一眼,对吗?”
王莨紧抿唇角。
“看来我猜中了,王莨,你就是嫉妒她……”
“不,我是要杀了你,顾锦桓。明相说过不嫁人,为何最后选择你。是你不折手段玷污了她、你该死……”王莨气急败坏,“我好不容易说服霍寂,最后用你献祭。可惜霍寂办不成事情,顾锦桓,你配不上她。”
顾锦瑟怔忪,难怪明相会故意放过她。
她看向刑部主事,“她承认了。”
接着又问赵楼张权,“是她吗?”
两人支支吾吾,“身形很像,声音也很像。”
王莨这才听到两人的声音,恼羞成怒,“你算计我……”
话没说完,顾锦瑟将布塞进她的嘴巴里,告诉刑部主事,“我去见丞相,我回来之前不准任何人见她。”
事关丞相的秘事,刑部主事恨不得自己没有过来,当下应了。
顾锦瑟当即去宫门处等明祎,然而她晚了一步,王莨的下属已将她告了,侍卫正来寻她。
稳重多年,任性一回就可能丢了脑袋,顾锦瑟哀叹一声,跟随侍卫入宫见陛下。
入殿后,皇帝看起来没有太生气,只问一句:“你扣住那王莨做什么?”
顾锦瑟心里打鼓,叩首回道:“回陛下,霍寂一案,王莨乃是从犯。”
皇帝皱着眉眼,看向明祎,“你要退婚吗?”
顾锦瑟心中一凛,皇帝是不是有病啊,
明祎回答:“臣不会退婚。”
皇帝品了品这五个字,旋即看向顾主事:“你胆子很大,自己媳妇的人都敢动,她昨夜可是为你们的亲事忙碌的,你好歹给明相几分薄面。”
顾锦瑟呆了下,品着这句话后陡然觉得皇帝好像在挑拨离间,绿茶的典范啊。
要命,皇帝也来拆cp。
“回陛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莨不过是一介朝官,犯法就该接受法律的惩处。”顾锦瑟谨慎回答。
明祎抬首,看向脸色泛白的少年人,眉眼微皱,看得出心中慌乱,神色荏弱。
皇帝品了品这番话,当即说道:“你扣住朝廷命官,也是犯错。”
顾锦瑟浑身一抖,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开始后悔自己的任性了,当即就忏悔。
皇帝听着臣下的哭诉声,心里没来由烦躁,“明相都没有哭,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顾锦瑟一颤,明祎却说道:“陛下该知臣天性凉薄,不会哭。”
皇帝神色一冷,道:“你别说话,朕替你教训夫婿呢,还没成亲就敢动你的人,日后可怎么得了。”
明祎回道:“皇后娘娘还杀了您心爱的女人,依旧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您与皇后恩爱不减,可见些许小事不会影响夫妻感情。同样,臣与夫婿之间的感情不会因王莨而改变。”
顾锦瑟听得想拍掌叫好,皇帝面如土色,“你就这么维护他?”
“回陛下,臣天性凉薄,不会维护任何人。臣是在说实话。”明祎眼皮都不抬一下,语气淡淡。
果然,明想怼天怼地,就不带怕的。
顾锦瑟抵着脑袋,憋着笑。皇帝气得胡子翘了翘,“他犯错了,该打。”
“陛下说得极是,您打便是,横竖推迟亲事。臣素来不在意这些事情,反是三公主,听闻又猎得几位貌美的……”
“滚、滚、都滚……”皇帝挥动袖子,指着顾锦瑟:“长了一长纯正无害的模样,实则心思歹毒。”
若是旁人听到这句话早就吓得不知所措,顾锦瑟则很淡然,明显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很无辜的。
明祎抓起她的手,一道告退,后面传来皇帝的声音:“明祎日后哭的时候,不要回来找朕。”顾锦瑟奇怪,明祎告诉她:“顾锦桓养外室的事情传到了陛下耳中。”
“王莨说的?”
“对,她在何处?”
顾锦瑟不说了,甚至松开她的手,警惕地保持距离,喜欢是喜欢,但是她也是有原则的。
明祎浑然不觉她的反感,“王莨行事不对,我会将她赶出京城。”
“二十条性命就将她赶出去?律法呢?”顾锦瑟不平,小脸板了起来。
明祎睨她:“你也说了,她是从犯。”
“明相,她是来杀我的。你觉得我会放过她吗?”顾锦瑟坚持自己的想法,“二十条性命在她眼中就是害我的工具,这样的人,凭何能活着。”
明祎秀眉一扬,“她没有杀人。”
顾锦瑟被噎了一下,“她唆使人家杀人。”
明祎继续说道:“她没有杀人。”
顾锦瑟做不到她这么云淡风轻,也无法维持自己的情绪,心中堵着一口气,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搅得人心烦意乱。她闷声说道:“总之我不会放过她的。”
“那你就凭你的本事去做。”明祎淡淡道。
顾锦瑟气得不行,干瞪着两眼,“你答应我会秉公办理。”
“我答应过你,不会伤心,但没有答应你杀了她。”明祎凝望蔚蓝色的天空。
顾锦瑟气得要回去找陛下,明祎好心提醒她:“你也犯法了,此时进去少不得三十板子。”
顾锦瑟脚步一顿,心里那口气忽而上涌,生生堵住喉咙,气得人就要晕厥。
时至今日,终于理解皇帝被怼的滋味了,真的会被气死,活活气死。
明祎踱步至她跟前,目光在她臀上流连一圈,慢悠悠地问:“你还去吗?”
顾锦瑟对上她的目光,玉雪生艳,知性美丽,道:“我想咬你。”
明祎抬起手臂,撸起袖口,将自己白皙的手腕送到咬牙切齿的人嘴边,“给你一个机会。”
“明相,你在徇私。”顾锦瑟没力气再气了,完全就是一拳头砸进棉花里,自己费尽力气,对方安然无恙。
明祎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只道:“她罪不至死,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再威胁你的生命。”
顾锦瑟转身走了,道理说不通,她去找刑部尚书,掰扯一下律法。
“顾主事,刑部尚书不会见你的。他很忙,你明日成亲,该回去安分些。你身上的毒素还未清除干净,一气之下毒发了……”
顾锦瑟气得攥住她的手腕,生拉硬拽地将人拉到殿前的树后面……
内侍长惊讶,忙去禀报陛下:“陛下,顾主事在欺负明相。”
皇帝气得心口疼,闻言后抬首问:“怎么欺负?”
“臣也不知,就是拉到气急败坏地拉到树后去了。”内侍长拿手比划着,“这么拉、这么拉……”
“那是欺负吗?那、那是用她们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皇帝拍桌。
内侍长默默地退了下去,皇帝恨铁不成钢,“朕知晓你没有过,但你也该见过朕和皇后那样吧。”
内侍长想了想,说道:“臣未曾见过您与皇后,倒是见过您和那位在树下拉扯。”
那位是谁,皇帝心知肚明,深吸一口气,指着门:“滚出去、用滚的,朕一月内不想看到你。”
内侍长莫名其妙地得了一月假期,心中郁闷,出门已然不见树后两人。
明祎脖子疼,出宫的路上都捂着脖子,同僚遇见后都发出友好关切的询问。
“丞相,您怎么了?”
“明相,您的脖子怎么了?”
“睡落枕了吗?”
顾锦瑟在旁冷哼哼。
出了宫门,两人各回各家。明祎回府待嫁,顾锦瑟去刑部找刑部尚书掰扯律法。
去了刑部才知尚书不在,她去找早上的主事,主事明确告诉她:“罪不至死,流放千里,永不回京。”
顾锦瑟追问:“霍家为何连坐?”
“霍寂就一人,妻妾都死了,没有连坐。此案王莨是漏网之鱼,您将鱼儿找回来了,此案也算圆满。”主事说道。
顾锦瑟掰扯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落寞回到顾家。
虞家舅父忙前忙后的照应,因为明祎的缘故,各大世家都来送礼,几乎每家都来了,上至王爷,下至各部小吏,能送的都来了。
顾锦瑟回府后,家里热闹喧天,舅父拉着她问:“你大清早去哪里了?”
“处理些小事,都解决了,舅父,您辛苦了。”顾锦瑟揖礼道谢。
虞舅父摆摆手,“哪里,我瞧见了许多达官贵人,日后混个脸熟。倒是有一处奇怪,威远将军府送来一份奇怪的礼物。”
顾锦瑟心里咯噔一下,舅父不知京城里的旧事,只怕不知明相与威远将军府的事情。
“我去看看,您去忙其他的事情,不要与阿娘说了。”
“好,我就是随便看了一眼。”虞舅父乐呵呵的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威远将军送的是一方白净的帕子。
顾锦瑟看着帕子发呆,这块帕子有什么不可多得的地方?
她不大立即,唤来百事通吞吞询问。
谁知,吞吞看到帕子后脸色大变,说道:“威远将军府送来的?”
“哪里不对吗?”顾锦瑟不大高兴了,这块帕子太干净了,联想明相的身世,威远将军府明晃晃的在嘲讽她娶了不洁之女。
吞吞脸色涨得通红,拿着帕子就要走,顾锦瑟按住她,“陛下是不是不大管这些事?”
对方敢这么做,就知晓明相不会反抗,皇帝不会怪罪。
吞吞点头,“您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人人都在看威远将军的笑话,他的父亲被活活气死了。”
“也就是说陛下不管怎样都不会过问,既然威远将军府能这么做,那我也可以啊。”顾锦瑟揣摩半晌,揪着帕子擦了擦桌面上的脏,冷笑道:“你去吗?”
“去,自然是要去的。”吞吞几乎跳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吃了这么多亏,总得捞回来才是。”
顾锦瑟点点头,“现在还早,你去准备些东西,我们入夜再去,明日威远将军府肯定会来出席的,到时准会闹事,就让他们明天无法出门。”
两人合谋一阵后,吞吞去办事。
天黑之际,两人出门,两个时辰后,又回来,只不过一身臭气。顾夫人揪着她的耳朵去沐浴清晰,亲戚忙笑作一团。
翌日,婚礼照旧。顾锦瑟穿着红裳,踏上红马,意气风发地去接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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