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魏予安走到段慕风书房门前时正看见舜华出来。

    他思索着挑了挑眉,推门进去。段慕风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四个盒子。魏予安拿起其中一个瞧瞧,“涤魂丹?江湖人用来刑讯逼供的毒药。俩毒相遇去其轻,这方法亏得舜华能想出来。”

    “看来林翡中毒一事是没跑了。”

    段慕风沉默着没有应答。

    魏予安接着问:“那,你说他在失忆一事上有没有耍心眼?”

    段慕风摇了摇头,沉声道:“据我对他这几日的观察来看,没有。而且,你刚才提到天极宫,他情绪上并没有异样波动。”

    魏予安想了想,“但是也不排除他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呢。不过,我还是没想通,这个林翡和天极宫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关系,按咱们得到的情报,林翡可算的上是天极宫的重要人物,但是天极宫又舍得给他们左膀右臂下这么中的毒?”

    魏予安看了看段慕风,不甚赞同的开口,“之前舜华和我说,那是天极宫下面的人办事不利,没有掌握好下毒的剂量,但是我觉得这不太可能——”

    段慕风:“按段廷安得行事缜密程度确实不可能。”

    魏予安疑惑:“那你为何对舜华如此授意?”

    魏予安问出此话后,段慕风许久没有答复。魏予安眉头一拧,“我还未曾问起你,那日在酒楼,我走之后你们又发生了什么?”

    他目光如炬般看着段慕风,微微摇头,“你不是冲动之人,是不是林翡说了什么……

    半晌,段慕风眯眼幽幽开口道:“林翡知晓我们所有的试探,而且,他反过来指导我的部署。”

    魏予安表情怔愣,眼中皆是惊愕,不过,半晌他又苦笑一声,“我理解你为何要那样吩咐舜华了。林翡此人矫饰伪行,工于心计,就算他此刻失忆不假,但将来有一天他难免要恢复记忆,留在身边始终是大患。”

    他眼中皆是心疼无奈,反倒段慕风目光淡然毅然。

    “那便趁此让他彻底归顺于我们。”

    “……”

    魏予安顺着他的视线遥遥看着窗外,傍晚的光朦胧的穿过纱窗投进屋内,照着屋内的万千尘埃,仿若一道穿越旧时亘古而来的通道,人影绰绰,有人奔他而来与他并肩,自会有人离他而去厉声唾骂……

    而他,从做出那个决定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无法回头。

    少年自负自有凌云健笔,意气风发,而段慕风分明也少年年纪,但是魏予安却好像已经想不起他鲜衣怒马是何时情形。

    段慕风说:“既然现阶段的方法行不通,那便换一种。”

    魏予安沉沉点了点头。

    尸体统一埋在城西的一座荒山。

    段慕风与林斐琢两人赶到郊外时候,舜英正在山下等着。

    林斐琢率先从马车上下来,四顾一圈,“这里还有人居住?”

    而后的下来的段慕风,听林斐琢的话环视一圈。这里四周都是田野,只有这么一座茅草屋在这里孤零零独立在此处,确实有些奇怪,而且朝外向里看,此屋虽然荒废已久,但是仍能依稀看到黄土枯叶下的一排排木桌椅。

    舜英猜测:“大概是守山人?”

    几人觉得奇怪,正要下去查探,恰有一大爷背着柴走过,听见林斐琢打听,他说:“这里原先是一个学堂,一些上不起学的孩子们在这念书,后来教书先生走了,学校就荒费了。”

    舜英问:“大爷,你可知道当初在着教书的先生是谁吗?”

    大爷摆了摆手,粗声粗气道:“我哪记得住,只知道是城里几个有文化的书生。”

    “几个?”段慕风出声询问:“您的意思是他们是自发在这里教书的?”

    大爷眯眼思索,“听赵二狗家小孩说是不要钱。”接着,他碎碎念道:“你们要上山啊,还是明天再去吧,山上常有野狼不安全。”

    段慕风冲身后暗卫示意,给了老人家一些银两当作谢礼。

    大爷看他们不听劝,长吁短叹的自顾自走了。

    林斐琢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抬手抱臂,又不小心扯动了被包扎的伤口,轻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段慕风眸子微不可察一闪。

    林斐琢恰好偏头注意到,他失笑一声,“怎么,段宗主现在才觉得下手重了吗?”

    舜英的视线扫过段慕风微蹙的眉头上,微不可察一顿,生硬的转移话题道:“这山上皆是碎石块,和枯树枝,马匹没办法上山,宗主,咱们可能要走上去。”

    林斐琢听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态度,下意识看向段慕风地腿,却被段慕风不着痕迹地避开。

    也不知是无意地还是有意地。

    段慕风:“那就走吧。舜华和魏予安应该也已经到了。”

    舜英说的上山的路难走,确实不是夸张。历经一整个寒冬的树木枯枝仿佛根根被淬了毒的暗器夹杂着碎石,插在硬邦邦的泥土里,颐指气使的冲着天上,存了心的要把路过地人划伤。

    林斐琢脖颈受伤不方便低头,只好由暗卫在前面拿着长鞭开道,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段慕风的步伐。

    林翡似乎觉得蒙头上山无趣的很,寻了话题和段慕风闲聊:“段慕风,你见过野狼吗?”

    许久,段慕风才冷淡道:“没有。”

    林斐琢:“我见过。当时那头母狼刚生下一堆小狼崽子就咽气了,我就把那一窝小狼崽子抱了回去,那是我第一次养小动物……后来我养的就都是人了。”

    段慕风默不作声,倒是一直在他身后断后的舜英诧异又怀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斐琢又问:“段慕风,你知道养人和养狼有什么区别吗?”

    又过了许久,段慕风问:“有什么区别?”

    林斐琢:“狼崽子要比小孩聪明的多。”

    舜英又抬头瞅了林斐琢一眼。

    林斐琢失笑的向后探手揉了揉舜英的脑袋,才对段慕风说:“尤其是一出生就见了血的狼崽子,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更能豁得出去。”

    段慕风步伐停下回头看向林斐琢,“林公子还是想劝我不要再管河枝城一案?”

    林斐琢摇摇头,“没有不让你查,而且要大张旗鼓的查,但是就是没有结果。”

    “虚张声势,拖延时间,这便是林公子口中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夜色深沉,林斐琢看不甚清段慕风的表情,只听得他语气如常淡定。

    林斐琢偏头耸肩,“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段慕风回身继续向前走,还不忘替林斐琢将脚边未清除干净的枯枝踩折,“那凶手如何,真相如何?”

    “该死的早死了,该走的也早走了,至于真相知道了有用吗?”

    林斐琢看着段慕风无声的点了点头,段慕风心中自然知道林斐琢说的确实没错。事发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而且,至魏予安调查开始,河枝城内就再也发生过此类事故,背后那凶手想必早已经离开河枝城。

    不过,段慕风却反问道:“林公子,人命和真相在你眼里算什么?”

    林斐琢沉吟着想了想,还未回答便听得段慕风继续轻盈的说道:“林公子,你不用再继续试探我,于我而言,我调查这件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它和我背后调查之事有关,我也不会为了得到扑簌迷离真假难论的线索就放弃调查,因为那本来就是因小失大……”

    像是补充说明似的,段慕风顿了顿又说道:“我不否认你的观点,确实他们死了,但是还有人活着,退一万步讲,哪怕他们都死了,只要他们活过,真相就永远有用。”

    半晌,林斐琢抬眼,他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收起,但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目光柔和坦然还带着微不可察的肯定。

    带着轻笑,林斐琢淡声道:“段慕风,心不狠的人永远不可能成大事。”

    大约走了又一刻钟他们才到了埋尸的地方。因为是官府集中安排的地址,自然没有那么周到,所有坟包只是简单拿土堆了起来。段慕风命暗卫先随意挖了两个,由舜华一一查看。

    林斐琢原本是远远的站在边上,听得她疑惑的轻呼一声,才搭着身旁人懒洋洋的探身往里面瞅了瞅。

    “这棺材可真干净。”

    段慕风在他前面,微不可察的皱起眉头,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些棺材干净的不对劲。可是他想不出是什么原因,正欲回头发问。

    身前的舜华已经快他一步,跑到林斐琢跟前,“我明白了。”

    段慕风与魏予安两人对视一眼,魏予安探身至两人跟前,道:“林公子和舜华姑娘不要在这里打哑谜了,这棺材究竟有何不对劲?”

    舜华指着棺椁,“宗主,不是尸体失踪了,而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过尸体。”

    魏予安瞳孔一缩,略有些惊讶,他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里面太干净了。”

    魏予安偏头:“所以呢?”

    舜华:“魏大人之前说,尸体自发现后,送入官府报案的时间加上在义庄挺尸,而后收棺入殓,头七后下葬算起来怎么也得有十多天,虽说现在天气虽然未及夏季,但已然泛热,足够造成尸体肿胀腐败,皮肤脱落,又液体积流的现象,棺木不可能那么干净。而且刚刚棺木开启的时候,上面没有二次损伤的痕迹,所以

    我猜测,尸体应该没有入馆。”

    魏予安原先不解的眼神逐渐被审视与戒备替代,他立马抬头看向林斐琢。而林斐琢正闲庭信步的往前走观察着其他的坟包。

    显然是早已知晓这一情况。

    魏予安不免抬高声音问道:“林公子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斐琢头也不回的抬手指了指自己脑袋,懒得与他周旋的心思表露无疑。

    段慕风轻咳一声,问道:“可是如果尸体没有入馆的话,家人不可能没有发现棺材重量不对。”

    见林斐琢纠结的瞅着土坑里的棺木,段慕风上前问道:“怎么了。”

    林斐琢一脸嫌弃的表情说道:“太脏了。”

    段慕风不解。

    林斐琢轻笑一声,“棺木应该是做了某种小机关,在底部。”

    段慕风眯眼,“我下去看看。”

    他利索的的跳到坑底,伸手四处摸索,突然摸到一处,他的手一使力,棺木便四分五裂的碎开来。段慕风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子说道:“机关是没有的,只是棺木之间缝隙非常大,而且质量很不好,我稍一使力,它便裂了。”

    林斐琢懒洋洋道:“棺木的质量可以归结为是义庄的人偷工减料,可是如此的不扎实,应该是缝隙引起的。”

    段慕风点点头。

    舜华与魏予安已然围了过来,他们探头看了看确实是段慕风所说的那种情况,魏予安问:“可是缝隙越大,棺木的重量就越轻,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

    “……”

    段慕风看着他的手指顺着棺木裂缝缓慢划过,突然福至心灵,他眸子晦暗的看向林斐琢。

    他方才所言的‘脏’并不是针对当前的环境,他是在说尸体脏。可是他分明又对尸体那么了解,活人死后几时几刻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一清二楚,连舜华这个在毒人堆里长大的孩子都比不过他。

    他又怎么会嫌尸体脏?

    突然,段慕风与林斐琢目光对视,一瞬间仿若火光闪过,段慕风脑海中一个不切实际分外大胆的念头猛地蹦出来。

    他面无异色,却飞快将眸子落了下去。

    林斐琢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欲笑出声,却似被脖颈的伤口拉扯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眸子冷冷的闭了闭眼,指着手指处示意道:“在缝隙处凝固有土块,不似偶然掉落在缝隙处的,反倒像是因为重力原因自然沉积于此。夜色漆黑,再加上棺木内本就泥土堆积,故而不容易发现。”

    “泥土?”

    “泥土!”

    舜华与魏予安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林斐琢后退几步,倚着树木看着魏予安将段慕风拉上来。

    “估计是借着泥土,棺木里原先装上和受害人同等重量的泥土,平日里扎实的放在平地上,土并不会露出来,可是在抬棺下葬的时候,棺木内的土受到晃动便会顺着缝隙慢慢的往下露。李景铄不是说过嘛,河枝城的风俗习惯虽然繁杂多样,可有一个是相同的——”

    “就是所有不是寿终正寝的死亡都是在夜间下葬的。”段慕风接话道。

    “对,因为他们觉得不吉利。”魏予安蹙眉低声道:“按你这么说,这些女子都是晚上下葬,天色漆黑再加上我们来的这段路都是泥土路,自然是分不清棺木有没有漏土的。”

    “嗯……”林斐琢懒洋洋颔首,示意众人看向段慕风面前的那两个土坑,对比道:“不光如此,下葬的土坑多是浅浅的,可是这些坑你看,比旁边那个挖错的要深那么一层。”

    舜华听话的蹲下身子,看了一眼,左右对比,回答道:“宗主,确实如此。而且这些土坑半坡上还有着明显的凹痕。”

    林斐琢说:“土坑是斜梯形的,棺木恰好被镂空的搭起来,泥土因重量不断顺着那些缝隙下漏,缝隙越来越大,泥土越漏越快,最后,整个棺木中便变得干干净净的。当然也有的姑娘比较重,泥土比较多,没有漏完,在棺木中留下来,可是那也是只会让开馆的人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带进去的。”

    说着,他眉头不自觉地拧起,这样子的掩耳盗铃的逃脱方式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是他费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反而觉得自己脖子处得伤口愈发的疼了。他冲着舜华招了招手。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段慕风沉默的看着他没骨头似的用额头抵着舜华的肩膀。

    魏予安:“是不是猜测,找到李景姝的棺木看看就知道了。若是当真是这样,那说明尸体是在被下葬之前就被偷走了,通过调查义庄之人便可找到其中突破口。”

    段慕风微不可察的蹙起眉头,魏予安说的这种情况本身就是矛盾的,“若是义庄那里出了岔子,那李景姝又是怎么回事?她可是在李家丢失的。”

    魏予安猜测着开口,“你说,会不会是李家在撒谎?”

    段慕风目光深深看向他。

    魏予安:“或许,李景姝压根没有死……又或许,李景姝的尸体不是丢了,而是有人藏了起来……”

    段慕风意味不明的摇摇头,没说是与不是,“只是现在破庙与这里的尸体皆被毁,若是能找出两者之间关系那就好了。”

    他吩咐魏予安道:“现在李家那边还不明朗,义庄之人还要查,只是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魏予安无声点点头。当即就想下山,同段慕风详细商讨一下具体计划,却听得舜华一声低呼,“林公子!”

    两人即刻回神,段慕风:“怎么回事?”

    舜华又搭着他的脉,“脉象没问题,可是林公子身上不知为何那么烫。”

    段慕风微微蹙起眉头,“先下山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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