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询问,我才知道那传信的孩子叫叶子。她的一双眼睛很是明亮,看我又不敢直视。
“那位公子可说了什么吗?”
叶子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双手递来一封信:“公子说,您看了这封信,就知道了。”
“不用了。”我微笑着说,“我从京都来,见过太多有才的人了。你就这么告诉那位公子。”
我这才来到这里第一天,就有人想知道我的底细。我走到了歌坊高处,看到叶子走向歌坊后的一座桥。
其实我完全可以去见那个人。花屋歌姬说,表演完了半个时辰里,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之后的晚上时间,是必须为客人们服务。
华灯如繁花乱眼,叶子走向了一个身影有些单薄的青年面前。青年微微摇了摇头,好像是知道我在看他一般,抬头向我这里看来。
那样的注视我感到非常熟悉,不过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青年戴着兜帽,恰好在转身的时候,兜帽掉了下来。
我扶着栏杆的手忽地捏紧了,跃起来站在栏杆上,理智还是阻止了我的冲动。青年单薄的身体消失在了人群中,我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海面。
一声轻敲门响起,让我回过神。我跳下栏杆,拉开门后发现叶子拿着一封信,在外边等我。
“那位公子说,无论如何让您收下这个。”叶子将信放在我的面前。
“那公子还说了什么吗?”我接过信,有些急切地问。
叶子有些惊讶地抬头看我:“没有……”
“那么……那位公子长成什么样子呢?”
“诶?”叶子认真回忆起来,“这个的话……大概……”
我静静地等着叶子的回答,叶子皱了眉想了好一会,抬头正要说,突然笑了起来:“紫姬小姐若是有兄弟姐妹,大概就是那位公子的样子了。只是……”
“只是?”
“只是那位公子的头发和眼睛,没有紫姬小姐这样好看的颜色。”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紫姬小姐的眼睛就像春日里的绿湖一样。”
我笑了笑,打开信:“你去过林子?知道绿湖什么样子?”
信上写着:“苍茫山皑皑,花信风终吹山笑,夕颜常夏在。空目三两无言语,平生不问百鬼事,胧月迷途何时归。”
“……风一吹,倒映着绿树绿草的湖面便动了。”叶子停了下来她对绿湖的描述,“紫姬小姐,您怎么了?”
“那位公子要是再来,你便告诉他,让他直接来找我。”
得了我的应允,叶子开心地离开了。只过了一会,风屋歌姬便请我到风屋去。风屋的歌姬,有花牌的本只有两位,现在我加入进去,就成了三位。
之前风屋的那位歌姬和我坐在一起,敲小鼓助兴。客人来之前和来之后的礼仪自然不必多说,客人们点来曲子,歌姬们便开始演奏。没有人多说一句话,我只能跟着先前那位歌姬,有模有样地演奏。
有些客人的喜好不同,并不爱着太鼓,于是,我和那位歌姬也有时间在风屋的休息处,喝喝茶。在这里,遇上了之前的那位带着般若的歌姬。
我和那位歌姬进入休息区时,本是有说有笑。那歌姬一进来,休息区便少了许多说笑声。仿佛是习惯了这样,她见我望她,她便微微点了头,坐到了角落边的榻榻米上。
“那个……请问,她是?”我试着询问教我太鼓的歌姬。
教我太鼓的歌姬睁开眼看我,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她是和我并名的歌姬,掌古琴的细草。”
并名?……我似乎又知道了什么。
“您是……”我小心地端着茶杯问。
歌姬目光流转,清亮的嗓音不高不低:“我是浮舟。”
我偷偷地看了细草和浮舟一眼,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你若是想和她往来,要注意她身边的妖怪。”浮舟好心地提醒我。
“浮舟大人知道细草大人是谁的人吗?”我斟酌着问。
浮舟幽幽地抬眸看我:“谁的人也不是。”
我起身,微微弯了腰把耳朵凑过去。
“她在六年前的某个雨天突然来到这里,浑身湿透,带着她身边那个妖怪。那天晚上,她在的竞猜一方,全部都赢了。借着第一次露面的琴艺,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歌姬。”
我听完之后,正要开口问,一个侍女匆匆走进来。
“有位大人出高价,要请浮舟、细草和紫姬三位去演奏。”侍女不紧不慢地说。
这话一出,周围的歌姬们都向我们投来目光,也开始窃窃私语。
“歌坊的规矩你可解释了?”浮舟问。
侍女微微低头说:“解释过了,但那位大人出价极高,青云子也同意了。”
这话一出,本来颇有微词的其他歌姬们,都没了声音。
“……”浮舟显然有些不乐意。
“既然青云子都同意了,那便走吧。”细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们面前。
浮舟有些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只得起身。
我跟着浮舟一起,走到了竹帘后,依旧坐在浮舟身边,跟着她一起演奏。
一曲结束后,浮舟和细草都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她们将身体伏拜下去,我也被浮舟压着脖子伏拜下去。
过了有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了,竹帘被掀开,从竹帘外透露出刺眼的光芒,一个身影逼近我。
“哪个是紫姬,抬起头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样说。
我迟疑了一会,才直起身体,便被一只手托起了下巴,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才在有些炫目的灯火下看清楚眼前的人。
“松井大人何必这么着急呢?”
借着余光,我看到浮舟直起腰来,本是有些严肃的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
名为松井大人的男人并没有松开手:“这么近看,反而更好看了。不枉我花钱高价请出……”
说着,这只托着我一把的手,便压住了我的唇。我的瞳孔一缩,胃里翻滚着的东西,突然涌上了喉咙。仿佛很满意我的反应,那只手微微松了下,拇指开始摩擦着我的唇。
越是这样,胃里翻滚得越厉害,脑袋也不禁眩晕起来。
“真是的,松井大人都不理我了。”一声娇媚传入我的耳中。
细草半掩着和服起身依偎在松井大人身上。
“细草?”松井大人的手指又在我的唇上婆娑了几回,才松开,转身搂住细草的腰。
竹帘被放下了,浮舟扶住了我,退到休息区。我问到了她身上好闻的熏香,头脑清醒了些,用力地推开了她。
“哇!”
浮舟眼疾手快,拿了一个茶杯给我。我大吐特吐起来,晚上喝的茶水全部吐出来了。我狠命地擦着自己的嘴唇,浮舟按住了我的手。
“别擦了,嘴唇已经破皮了。”浮舟拿了帕子替我擦了擦嘴唇。
我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离开狭间的时,八岐大蛇那个冰凉无比的吻,和出了狭间自己接触到的温暖感觉……
我抬头看浮舟,她一脸平静,却又想说什么。好一会我才缓过来,浮舟见我好了一会,便想起身。
“浮舟大人,细草大人她……”我拉住了浮舟的袖子。
浮舟看着我说:“松井大人是杏原不能得罪的一个大人物,也是红缨歌坊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你迟早会是他的人,如果你想逃出去,还是尽早做打算。”
“……什么意思?”我分外困惑,“他的人,是什么意思?细草大人到底被他带到哪里去了?”
浮舟张了张嘴,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一手拉起我。
“游廊知道吗?”
“知道。”
“那你知道游廊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
浮舟拉着我,来到满是奇怪声音的地方。可是,在这里,压抑的氛围让我浑身都很僵硬。
浮舟攥着我的手,拉着我在走廊两边的房间探看。最后停在了一个房间,她将门微微拉开了一点,抬眸看我。
我看了浮舟一眼,她的眸子里在压抑着什么。我只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先前的恶心又浮上心头。我急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浮舟拽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游廊。
之前能吐的都吐完了,现在也只是干吐。浮舟带我来到了歌坊的后门,直奔已经没有人的桥上。
“本来那应该是你做的事,细草帮你做了。”浮舟松了手说,“可是歌坊里,有几个人没做过呢……”
空气里有咸咸的海风味道,我慢慢压下恶心,声音漫在风中:“那为什么,不离开呢?”
“……哪里有说离开就离开?”浮舟讽刺一笑,“更何况,被家里人卖作歌姬,我早就没有了家。在歌坊,我好歹吃穿不愁,有住的地方,有人说话。”
“……”
“你是破落贵族的小姐,自然不知道歌坊里的一些事。可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想要活下去。”浮舟看向了远方的海。
“为什么?”
“为什么?”浮舟的手指向了无尽的黑暗,“只要活着,就会有无数的可能,就算是微弱到不可察觉的奇迹,也是会发生的。”
“……”
“就像那个别人都不相信的传说一样。”浮舟放下了手,“离人阁的歌姬不知火,最终成了大妖怪不知火,脱离了她原有的命运。这就是奇迹。”
“奇迹?”
“嗯,奇迹。”浮舟说着,便往回走,“我一直相信着,活着便会有好事发生。人一旦死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浮舟说完这些话,静了一会,才长呼一口气:“反正你这么小也不会懂,既然你没事了,那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看着浮舟远去的身影,我才开始回味她说的话。至今为止,我从未像浮舟一般,那样向往活着的感觉。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没有什么活着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活着对于别人而言,可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没什么活着的感觉,也没有想要死去的冲动。自己是虚无缥缈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唯一能让我觉得有些真实的就是哥哥和父亲……
正因为那样,所以我才会事事顺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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