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院落,又是一年春柳绿,夏菩仔细将药煎好送去,刚走到正院,一抬头便见阿莼端着早膳出来,夏菩往房内看了看,阿莼对他摇了摇头,夏菩不免焦躁,快步走到房内,房中人身形瘦弱,咳声渐重,夏菩一脸忧色,将药碗放在桌上,扶着温景慈坐下,“公子还是先喝药吧?”
温景慈摇了摇头,“这药太苦,先放着吧。”
夏菩知道他在敷衍,但也不再苦苦相劝,他们都知道这药喝了也是徒劳,请来的许多名医都叹服温景慈能撑到今日,可撑得何其痛苦,公子甚至还操持了他和阿莼的婚事。
温景慈最后还是将药喝了,只是又咳了起来,温景慈捂着绢帕,未让夏菩看见上面咳出的血。夏菩替他披上外衫,“虽说园子里的花都已经开了,可现下还是有些冷,公子还是多穿些。公子一会儿还去作画吗?”
温景慈自从到了江南,便深居简出,平素只在书房活动,或是写写字,或是作画,若不是这身子每况愈下,这样的日子倒也算是安然和乐。孙平启几次要来探望都被他推拒了,如今也没有告诉他真正住处。
温景慈轻轻嗯了一声,夏菩随着他一起去了书房,桌案上还展开着一幅未完的画,不必去看也知上面画的是谁,这样一日又一日,他也曾问过温景慈,“公子是怕忘了夫人吗?”
温景慈淡淡笑道:“若是你见不得阿莼,你会忘了她的样子吗?”
这答案再浅显不过,笔墨丹青寄相思。
夏菩主动磨墨,以为温景慈会继续画完这幅画,可没想到温景慈却道:“你去把那些画都取出来。”
夏菩有些不解,但还是依着他的话去做,几十幅画堆在桌上,温景慈一一展开,眷恋地看了半晌,忽而道:“将这些画都烧了吧。”
他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的事,夏菩惊愕,“公子”
以往温景慈废寝忘食也要把画作好,若有不到之处,便会撕了重画,这般珍之重之,如今却要付之一炬。
温景慈坚持道:“去吧。”
那些明媚笑颜在火中渐成灰烬,夏菩含着泪,瞧不见身后之人抚着胸口,身躯委顿倒地。
画面一转,床帷内温景慈面色苍白,郎中摇了摇头,夏菩跪着求道:“求您救救我家公子,求求您”
郎中已束手无策,“公子五脏俱损,如今已是弥留之际,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啊!”
里边传来一声痛苦呻|吟,夏菩连忙擦了泪,奔到榻前,“公子,您醒了?”
温景慈已无力撑起身子,侧着头再三嘱咐,语声轻微,离得近了才能听见,“待我死后,不可将我死讯传出,只说是”
夏菩见他已说不出话来,口中又溢出血来,哭着替他将话说下去,“只说公子远出海外,不让夫人知道您已不在。”夏菩仰头哀痛,“上天怎会如此不公,硬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我会日夜祈求上苍,公子来生莫要再受这样的苦。”
温景慈的思绪渐渐飘远,若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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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谢宅里倒是热闹起来,徐夫人登门拜访,谢郧与谢夫人在前厅待客,徐夫人道:“昨日卿卿在府中落水,让我心中着实难安,今日一早便过来,卿卿可好些了。”
谢夫人含笑,“让夫人挂念了,卿卿并无大碍。”
徐夫人显然不只是为了这一桩事而来,谢卿卿刚走近,便听见徐夫人道:“昨日府中人多,但员外和夫人放心,我已经叮嘱过,卿卿落水一事绝不外传。不过啊,先前正儿来提亲的事,不知员外和夫人考虑的如何了?”
谢郧和夫人对视一眼,徐夫人道:“人都是儿女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儿的母亲早逝,自小便养在我身边,比我家那几个小子还要贴心,我便也替他操心一回。”
谢夫人面上笑着,可心里却已经有了盘算,三言两语先将人稳住,送出门去,等徐夫人一走,谢卿卿连忙迎上前去,握住谢夫人的手,“母亲。”
谢夫人往左右看了一眼,对谢卿卿道:“去里面说话。”
谢夫人将身边丫鬟仆人屏退,这才开口,“方才徐夫人那话你也听见了,若只是为了提亲事,何必又扯出落水的事来,她这是故意为之,只差说我家卿卿清誉有损,但她们家亳不嫌弃。”
谢郧缓和道:“却也未必就是这个意思。”
谢卿卿眉宇不舒,“母亲,女儿对那韩公子毫无情意,不愿嫁他。若是徐夫人再来提此事,女儿便去道观住着,索性图个清净。”
谢郧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你双亲尚在,难道还养不起你,要你去道观过活。”
谢夫人握着女儿的手,“谁来登门也没用,那韩公子为人浪荡不堪,不过是图你生得美貌,若是真的嫁过去,怕是有苦吃。”
谢卿卿这才放下心来,正在这时小厮进来通传,“老爷,夫人,外面有一温公子求见,说是从京城来的,有事相谈。”
谢夫人皱起眉头,“温公子又是谁?难道是昨天救了你的那位公子?”
谢卿卿怀疑自己听错,“真的是温公子?”
“回姑娘,温公子和他的随从现下正在大门外。”
谢郧道:“去将人请进来吧。”
谢夫人看他一眼,“不会也是来上门提亲的吧?”
谢郧看了自家女儿一眼,见她心事重重,示意谢夫人噤声,暂不再提婚事。
谢卿卿却道:“父亲,母亲,可否容我单独与温公子相见?”
“这怎么成?”谢夫人反应最大,可最后拗不过自己女儿,便让温景慈来前厅,两人面对面说几句话。
温景慈一路被引进门来,禹州谢宅的一草一木都像极了前世京城中的谢宅,可真的有前世吗?还是他陷入的一场梦。
小厮将温景慈带到前厅便止住了步子,温景慈刚走进去,屏风后便走出一名女子,虽隔着面纱,但他瞧见那双眼眸时心倏地痛了,不自觉便唤着她的名字,“卿卿”
谢卿卿身子一颤,这称呼恍若隔世,她掐紧了自己的手指,轻声将他们之间划出一道距离,“温公子。”
温景慈就这样看着她,说着只他们两人能听明白的话,“自春闱之后,我时常梦见一个女子,起初只是一个影子,到后来那女子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直到昨日,我在池中救了你,竟又梦见了那个女子,梦见我与她成婚,相知相爱,却未能相守。那女子面容和姑娘一样,闺名也唤作卿卿,不知姑娘可曾有过此梦。”温景慈刻意隐去了梦见自己身死之事。
原来记起前世的不止她一个,谢卿卿脚步轻轻向前,可想起什么,又生生止住,若是可以,她多么希望他从不知前世,那样惨痛、不堪。
谢卿卿努力挤出一抹笑,“公子说的倒像极了我曾听过的一则戏文,杜丽娘游园惊梦,只是那终究只是戏文,鬼神之说尚且虚妄,更何况梦境,难不成公子也痴了?”
温景慈定定地看着她,“或许是吧。”
谢卿卿屈身做礼,“蒙公子搭救,这才不至溺水而亡,还未曾去拜谢,竟让公子登门,小女子实在惭愧。不知温公子住在何处,待兄长回来,定登门重谢。”
温景慈心中难过,“不必谢了,姑娘本就因温某受累,如今安泰无虞,在下也便心安了。”
谢卿卿点了点头,看着温景慈自嘲一笑,“你说得对,前世今生本就是虚妄,人只能活一世,可是我想,前世即便结局潦倒,梦里的人也不曾有悔。”
他说自己无悔,谢卿卿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清醒过来又慌忙转身掩饰,可温景慈瞧见她这般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看彼此的眼神一如往昔,前世已经误了,难道今生也这般有缘无分吗?
温景慈望着她,不再拘泥于那些虚礼,“卿卿,我知道你能懂,既然上天给了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为何要装作对面不识呢?明日此时,我在禹州城外等你,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不必了,温公子说的我听不懂。”她的心已木然,“但小女子有一言以告,禹州城是是非之地,公子还是早些回京吧,京中多是名门闺秀,才是公子良配。”
温景慈道:“我不知这禹州城会是怎样的波云诡谲,但我等的不是谢姑娘,而是我的妻子。我会一直等,温某此生本无娶妻之念,如今心里既有了人,更不会去耽误旁的女子终身。”
温景慈走了,谢卿卿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多想追出去告诉他,她心意亦是如此,可和萧瑾弈之事在她心中煎熬,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怎能当做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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