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噩灵的存在有可能刺激到小师叔的潜意识,陆雪意便来精神了,跳下树干站稳,“我三日来未曾离开此处,既然师兄来了,我便跟你一路走了。”
少年小心地看了远处还在认真找传承的同门一眼,悄悄跟小师叔商量,“就我们,不带师兄们一路好吗?”
他担心人太多了,噩灵不会主动来找事,至于其他同门的安全……陆雪意入阵后,除了对相处太久的清昂和现实中就认识的同门投入了一些感情,其他人都保持表面友好罢了,因为镜花水月一场,没有必要做无谓的改变,就让他们的命运随小师叔的记忆发展便好。
少年甫一靠近,带来了清新的草木气息,沈虞听到他的话,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轻轻嗯一声应了师弟。
让陆雪意失望的是,两人在秘境游走好几天,别说有可能被噩灵影响到的修士了,连个抢灵宝的都没遇上。
琢磨了好一阵子,陆雪意看透了两件事:第一,小师叔这段时期对噩灵的搞事毫不知情,叩心阵自然也无法衍生出真相,至于莫朝安来找死,多半是现实中就发生过的,这也就不奇怪为何从未听长老们提过这个单灵根天才的名字,分明他们讲课时也喜欢提几个正反面教材的,但同门相残的事情还是不好听的。
第二嘛……陆雪意幽幽地看了一眼正在矿洞里收透玉金的小师叔,原来如此,这人竟是锦鲤体质,难怪之前在琢光城的时候不将十万极品灵石放在眼里,这走哪儿都能遇宝贝,时间久了小师叔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毕竟他几天下来,没看到过对方有被灵宝惊喜到的样子。
“为何心不在焉?不喜欢透玉金吗,师兄带你去寻灵植可好?”考虑到师弟对炼丹挺有兴趣的,沈虞觉得果然还是珍稀灵植能哄孩子高兴。
陆雪意听对方哄孩子的语气,心头一哽,请欧皇选手不要把寻灵宝说的跟去买糖葫芦一样简单!
既然钓不到噩灵,最后几日陆雪意还是尽了下领队的责任,带大部队去抢天才地宝了,事到如今,只有打几架能转移他心烦叩心阵的注意力了。
待出了秘境后,沈虞果不其然的被师长们叫过去了,其实师长们都心如明镜,两个孩子是什么脾性,都清楚得很,莫朝安的事情很容易翻篇,沈虞只需要说清楚事情原委便好,加上他还有比魂灯传回的画面更完整的留影石记录,陆雪意没等多久,就见人出来了。
华阳也跟了出来,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那小子在你拜师的第一日起就心存妒忌,我就知道他不会安分下去,啧,真是浪费天赋。”
沈虞平静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什么妒忌?
陆雪意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小师叔的微表情了,怎么会有人瘫着一张脸都显得可爱,他顿时笑开了,“师兄不知道莫朝安一直想入我们师尊门下吗?他可是一直看我们不顺眼呢。”
沈虞看着师弟的笑脸轻轻眨眼,“我不知。”他对莫朝安此人,除了姓名和出了名的天赋,一概不了解。
“那你以为他为何想杀你?”
“你与他结了仇,他想报复你。”
“嗯?想报复我找我便是,害你做什么?”陆雪意觉得小师叔对别人的情绪也太不敏感了。
他说我若出事,你会伤心……
沈虞轻抿着唇,没有说出口,任由师弟笑他情商低,“莫朝安听到你的话,都能气活过来。”
倒是旁边的华阳想到方才在留影石中莫朝安说的话,再想到沈师弟一出大殿,便主动靠近了陆师弟,他任由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在旁边安静观察了片刻,心中摇头叹息,这小陆,平日识人做事倒是机灵,关键时候又轴得很,还好意思笑他师兄对人情绪不灵敏。
华阳不是有话能憋住的性子,“陆师弟,你师兄还不是听莫朝安说你不好,生气了才不留情面,你还笑他?”
少年收敛了笑意,好奇看小师叔,“师兄……会生气?”
沈虞/华阳:“……”
不怪陆雪意怀疑华阳说的,他跟莫朝安结仇好几年,从未为了此人生过气,毕竟对方打的算盘都落空了,他都是把莫朝安当笑话看的,小师叔这凡事漠不关心的性子,心绪可比自己稳多了,他都没气,小师叔当然更不可能生气了。
俊美的青年温声回答:“没有生气。”只是单纯地想让莫朝安永远无法开口罢了。
得了答案,陆雪意才转头看华阳宗主,用眼神表示:你果然又在乱说了。
华阳:“……”再次被不解风情二人组气走。
才从秘境出来,陆雪意没想到师尊这么快就要赶他出去历练了,一天都不让人歇,对清昂卖乖可不好使,你不听话,他能直接把人打出玄清宗。
少年用放心不下的眼神看向小师叔,他不在的时候,叩心阵不会搞事吧?这副眼神落到清昂和沈虞眼中,就是舍不得……
清昂太阳穴一跳,他至今都在怀疑,小弟子拜自己为师,主要目的是想离他师兄更近一些。
“师尊,师弟自小长在宗门内,未经人心险恶,性子单纯,恐易受害,沈虞自请为之护道。”
陆雪意:“……”倒,倒也不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埋着头,心虚到脚趾扣地了,不敢看师尊此刻的表情。殊不知沈虞方才看到他“舍不得”的眼神,心软的不像话,分明还是个不想离家的孩子,未经世事,怎么能独身前往那些险境。
清昂闭了闭眼,不知道大弟子是如何长成这种性子的,不想说话,男人挥袖离开,意味着不会管弟子们的行动,留下两人相视一笑。
——
三个月后,无垠荒漠。
“两位道友,可否指路黄天城在何方?我修为低微,神识探的不远,看哪儿都是沙丘。”一貌美女修从远靠近,苦笑着问路。
陆雪意善意地笑了笑,“往东,再御剑一日便可到了。”
“多谢,我见两位也是往东走的,莫非同我一样要去黄天城?”女修似乎觉得独自一人赶路太无趣了,就想和偶遇的人多聊两句。
“没有目的地,走到哪儿算哪儿。”
女修见对方没有明确否认,笑得花枝乱颤,“黄天城要拍卖炎阳铁,吸引了不少人,道友多半也是为此而来的,我说的可对?”
不等对方答话,她又说:“你们不说,莫非是怕我缠上你们同路?可真是不讲风情。”女子嗔怪地看了陆雪意一眼。
“我们在被人追杀,道友还是离远一些的好,免得遭到牵连。”
女修咬唇打量了两人几眼,下了决心道:“被什么修为的人追杀?元婴以下,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陆雪意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女修娇俏的脸庞勾起一抹笑容,显得活色生香,看着他道:“我观你长得俊俏,也不似坏人,这是和谁有误会了?不是很危险的话,我可以帮上一把,不过太麻烦的话我就只能袖手旁观了。”
陆雪意:“……”这易了容的脸哪里俊俏?
“师兄,她怎么就对我用美人计了,我长得很好骗?”
沈虞听到传音,转头看了女修一眼,丝毫不知道他的眼神有多冰冷。
自他俩离开宗门之后,便被莫朝安的本家派人追杀了,既是嫡子,又是难见的单灵根,金阳城主得知寄予厚望的孩子殒落后震怒不已,不顾清昂剑尊的存在,派了几十名高阶修士追杀二人,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滥好心”的女修也是其中之一了。
左右闲来无事,陆雪意便跟她聊几句,双方都想骗取些信任,趁对面没有防备的时候一击得手。
“呵,看来师弟是嫌你太无聊了,宁愿去勾搭敌人。”
“闭嘴。”沈虞在心中喝斥了心魔,转头看师弟,陆雪意对他眨了下眼,表示自己听够了敌人编的故事,可以动手了。
他们后方几里外还尾随着一些人,察觉到女修出事后,暗骂了一句两个不解风情的剑修,然后一起杀了过去,再拖下去,又要失去二人踪迹了。
两人还是金丹,追杀者多是同阶,偶尔会遇上一两个元婴。二十万极品灵石,十件可挡元婴一击的法器,五枚合体修为的剑符,赏金多的让人眼馋的很,人人都想多拿点,元婴修士都是独身对上沈虞他们,金丹修士便会找几个关系好的组队追杀,分成好几拨,总比一次性对上他们好得多,陆雪意两人倒是还没有遇到过致命危险。
刚击杀了一对散修元婴道侣,陆雪意吃了一颗愈合丹恢复被拍碎的肩胛骨,提醒正盯着尸体愣神的小师叔:“师兄,先吃几颗回灵丹,你都灵气枯竭了。”
沈虞抬眸看他,“我们分道而行吧。”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这是突然怎么了?
“是我杀的莫朝安,与你无关,你本不该受伤的……”沈虞声音很轻,陆雪意心头发软,小师叔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吗?不过现实中的小师叔也是非常好的,只是人更厉害了,什么事情都能办好,就不再需要表达心思了。
“师兄不必自责,哪个修士逆天争命不会受伤,你也把师弟看的太脆弱了,况且要我放你一人独面危险,我怎么可能做到?”他反而想到现实中,小师叔是一个人面对的这些,顿时生气了,这该死的莫朝安和他爹!
见师弟对他说的话很不满,沈虞抬手想抚上他脸颊,最终还是落到陆雪意受伤的肩上,忽然想念师弟小时候了,还能抱着哄,“我日后会变得像师尊一样强,永远护着你。”
陆雪意刚被他哄开心了几瞬,笑意便有些僵了……等你像师尊这么强了,我就得躲着你走了,反正经历了叩心阵这些事情后,他是不好意思再面对一个成熟的小师叔了。
往后十年,两人去了四域很多地方,应对追杀者越来越轻松自如,偶尔寻到一处僻静地方便停下来修炼几月。
俗世闹集,洞天福地,满目青山,海底沟壑……沈虞跟着师弟走过了很多寻常或者危险的地方,他独自历练的时候,总觉得去哪儿都是一片死寂,但是师弟在身边,总能把一切无聊的地方变得好看又有趣,一些闲谈,师弟多说几句就变成了一个能引起他好奇心的精彩故事。
十年后,师尊传讯叫两人回去,清昂渡劫境阶趋于圆满,他欲再教导弟子们几年,便要闭关准备飞升劫了。
回宗后过了几天,陆雪意在某天夜里溜出了仗剑峰,去御兽峰外烤肉引出了一堆毛绒绒,逮住一只大的便撸了起来,整个人仰倒在草地上,望着夜空发呆,算算日子,离师尊殒落的时候也不远了……
“我说陆师弟,你这是愁什么呢?”华阳不请自来,取了架上的一块肉席地而坐。
“我哪有在愁……”少年仍然眼也不眨地望着一颗星星,有气无力地回答来人。
华阳才不信他的鬼话,“啧,让我猜猜,跟你沈师兄有关吧。”
正御剑过来的沈虞听到这句话后停在了半空。
见陆雪意没否认,他又开玩笑似地说道:“怎么,不能继续跟你师兄在外头双宿双飞,不开心了?”
陆雪意眉头一皱,什么乱七八糟的用词,他坐起身无语地看了华阳一眼:“师兄慎言。”
“嘿,你们不知道吧,宗门都在传你俩的事儿,还有赌局,押你们能不能百年内结道侣。”这就是华阳说来逗他的了,又不是谁都像自己这样目光如炬,什么都看得清。
少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和师兄?结道侣???”这群人是多没事干才能传出这样离谱的谣言啊!
“是啊,不管多少人在场,你俩的眼中就只有彼此,活像我们这些人不存在一样,寻常道侣都没你们这样黏,你说你们是清白的,我不信。”华阳戏谑地看着少年。
“师兄将我带大,我们当然关系最好。”
“就先说你,宗内对你好的师兄师姐少了?你为何就只爱黏你沈师兄一人?”
陆雪意眼神飘忽两下,没答话,真相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华阳这下还来劲了,凑近陆师弟小声得兴奋道:“诶,我曾经就说过你小子看上了他的美色,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陆雪意:“……”他复杂地看了华阳一眼,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直接走了。留下华阳一人,头枕在一只灵兽身上,看向隐匿在夜色下的沈师弟的方向,都帮到这个地步了,百年内不办成结契大典就太让人失望了!
听完了全程,心魔又找到了能刺激沈虞的事情了,“你气息不稳了,怎么,华阳点醒你了,你真想和陆雪意结契?”
“我们只是要好的师兄弟关系,何来结契一说。”沈虞转身飞回了仗剑峰。
“若他日后偶遇良缘,你就不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他跟别人双宿双飞,你几十年,几百年都见不到你的好师弟了。”心魔看到沈虞面色难看起来,越发的幸灾乐祸道:“再见面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他对别人笑,到时候,你就是一个外人了。”
沈虞脑中映出一幕幕和师弟同游的场景,自己的脸逐渐变得模糊,他看到少年在对一个陌生人笑……
“师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陆雪意回了仗剑峰,便看见小师叔站在石板小路上发呆,“对了,你知道华阳师兄刚才跟我说了什么离谱的话吗?”
想着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被震撼到,陆雪意打算把这个谣言分享给小师叔,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对方面色平静地说了声:“我准备闭关了,你……乖乖练剑,不要乱跑。”
“?”少年有些懵地应好,不知道为何这么突然,他只见小师叔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己几息,便飞回了洞府。
陆雪意有些焦虑地拽了拽自己的长发,小师叔出来后,是不是就元婴了,然后师尊他……算了不想了,回去睡一觉吧,还是梦里没烦恼。
挥袖关闭了禁制,沈虞吐出一口血,少年的声音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你知道华阳师兄刚才跟我说了什么离谱的话吗……”
“呵,看来还是你单相思啊,师弟可没这心思,你还是及时抽身吧。”
沈虞闭眼,缓缓深吸一口气,平息了紊乱的灵力,心魔一向喜欢跟本心对着干,沈虞偶尔会被它影响点心情,但不会被它左右,唯有这次,他听从了心魔的意见,“我会当好他的师兄……”
——
陆雪意记得小师叔是五十晋阶元婴,等他出关后,清昂剑尊紧跟着一年后便迎来飞升雷劫,刚入阵的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如今一想到要亲眼看到师尊殒落,他又觉得时间匆匆,眨眼便又过了一年。
清昂在闭关之前,本想训诫小弟子情绪太重,需记得无欲则刚,但最终只叮嘱了小徒弟一句话,“你与你师兄性子互补,能助对方良多,你们……要好好的,不要闹矛盾。”这是清昂说过最朴实的话了,也是每个师尊对徒弟们最低的要求。
沈虞出关后,一跃成为修真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见师尊闭关,他便接下了清昂的责任,教导师弟的剑道。
陆雪意总觉得小师叔出来后就变的有些奇怪,仍然对他很好,只是……怎么就突然变得跟现实中的小师叔很像了?那种一人自成一个世界的感觉,不过是闭了一个关而已啊,这是悟到了什么才变得这么快?
照心剑停在了少年心口位置,沈虞收剑,“你心思太杂。”
陆雪意低下头,没有否认,离师尊出关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甚至有了逃避的心思。
“啧,师弟有秘密也不告诉你了,你看,分开的时间长了,再好的感情也能抹去。”
沈虞握紧了照心,继续和陆雪意对练。
——
又过几月,仗剑峰上方的天空汇聚了引来各域修士注意的暗红雷云,血色雷光隐现,清昂化作流光到了一处荒地,手握乘流剑,面色平静地等待这场生死劫。
玄清宗的人紧张,其他外人也紧张,毕竟很久没有修士能成功飞升了,若连清昂剑尊也败了,其他渡劫老祖更没什么希望了!
“既非天道有缺,又非渡劫者实力不够,怎么就几千年没人成功。”
“我听过一种说法,是天道准备多劈几个渡劫,溢散出足够的灵气,届时便又迎来修真盛世了,那个词怎么说的,欲扬先抑嘛。”
“嘘——你不想活了?”
见有高阶修士看过来,散播传言的人灰溜溜地跑走了。
几天后,九九雷劫迎来最后一道。
渡劫者的两名弟子站在仗剑峰的最高处,陆雪意眼睛盯着远方,手不自觉地拽上旁边人的衣袖,沈虞出关以来第一次安慰他,轻声道:“师尊可是第一强者,你要有信心……”
他尚未安慰完,世界突然寂静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停下,劫云散去,没有祥瑞奇观,没有金色仙门,只有突然充盈了很多的灵气——那是渡劫修士的血肉所化。
陆雪意抬头,看见小师叔的清冷的双眸一下子便失去了光彩,他心头一紧,转身紧紧抱住对方,却不知道说什么,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要如何安慰别人?
少年的头靠在肩上,沈虞闻见了混在冰冷风雪中的清新草木气息,抬手木然地一下又一下抚着少年的发丝。
不知道这份死寂维持了多久,他听见一道忽远又忽近的声音,“果然还是断了感情的好,无欲则刚,误会,争执,时间,生死,这些东西都不能再伤你了,人心易变,生死有别,只有手中剑可以信任,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对不对?”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过了片刻,陆雪意听见头上传来轻声低喃:“我真的很难受,可是,若重来一世,我仍愿遇见师尊,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也还想再遇见你……”无论你会伤我到何地步。
陆雪意抬起了发红的双眼,看见群山和天空都寸寸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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