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为什么叫作阿曼?是因为黑瞎子觉得她爬的很慢,所以就叫阿曼。
阿曼问他,那为什么不直接叫作阿慢。
黑瞎子摇了摇头说,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啊,以后千万别来问这么傻的问题。
阿曼看不见他墨镜下的眼睛,可她总觉得他似乎很心虚的样子,他这种神情,也总出现在她每次换药的时候。
每次,黑瞎子都要问上一问,她胸口那道深疤好些了没有?等她摇了摇头说还疼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这种神情。
可阿曼受那么重的伤,多的是比胸口严重的地方,她思考了很久,猜想也许是那里接近心脏吧。
有时候她午夜惊醒时,总会觉得胸口钻心的疼,梦似乎总是噩梦,她从来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记得,她不是什么都忘了,她是能记得起点东西,却总是记不清楚。
黑瞎子说她是脑子没壳给蹭坏了,简单点说就是年纪轻轻就得老年痴呆,他送她去过医院,医生也治不好她。
阿曼虽然觉得黑瞎子不着调,可她是黑瞎子救活的,她醒来时就被痛不欲生的痛苦折磨着,当时黑瞎子就挡着她看向身体的眼睛。
他说,别看,你会害怕的。
后来阿曼就生活在黑瞎子的小诊所里,那里一片黑暗,她每天都躺在床上,他给她打了一支又一支的麻药,每天替她换绷带换药,浑身发痒难忍的时候,黑瞎子总守在她旁边,拉了一支又一支小提琴曲。
八个月后的某一天,阿曼终于走出了那个小诊所,但她太久没见光亮,几乎见不了光,黑瞎子给她带了一幅很黑的墨镜,欢呼道,欢迎你重获新生,瞎子二号!
阿曼很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高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八个月她是怎么反复长出皮肤又溃烂,最终恢复到现在的样子,但是他看的到。
他看的到黑暗中的她活着像脱皮腐烂的美人蛇,无意识的从床上滚下地,在小小的诊所到处扭动挣扎,只有被他特意固定起来的脑袋好一些,那张面皮恢复的很快很好,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里才镇定了几分。
等阿曼的眼睛可以视光的时候,她摘掉墨镜去看了看镜子。
镜中人满身伤痕,脸上也东一块,西一块,不过阿曼知道自己会掉皮,长出新的皮肤,虽然她记不清楚东西,但她还是有常识的,正常人不会这样。
她去问黑瞎子的时候,他很认真的告诉阿曼,她这是很严重的皮肤病,但现在已经快好了。
阿曼一脸你继续编的表情,黑瞎子挠了挠头,他记得她几年前也是同款表情,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算他欠她的,要不要学学怎么用刀,以前可是有人追着求他教,他没有答应。
阿曼点了点头,她知道黑瞎子的刀用的很好,特别是手术刀,他用手术刀割开她坏死的皮肤的时候,从来没有割错地方。
后来知道黑瞎子还用手术刀切肉丝的时候,她整整吐了大半天,毕竟阿曼隔三差五就吃青椒肉丝炒饭,一想到黑瞎子可能用一把刀,割完她的皮再去切肉,她就恶心的不行。
毕竟,她的这个师傅,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
比如,叫她分辩东西细微的味道,她闻不出来,当天晚上就让她去切洋葱,美名曰晚上加餐,熏得她眼泪狂流。
还有半夜摸黑带她出门,突然就把她推到水池里去,等她快淹死的时候,才跳下来把她捞上岸,还满脸惊奇的看着她,仿佛在奇怪她怎么会溺水。
黑瞎子频频的对她进行各种测试。
阿曼每一次都差点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寻常的体能测试就算了,为什么总要测试一些,连她都知道普通人根本不会的东西。
阿曼觉得黑瞎子好像总是在她的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像是一直在确定什么东西。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是谁?她终于开口向黑瞎子询问她的过去。
黑瞎子抽了根烟道,“这个问题很简单,也很麻烦。如果你真想知道,那么从现在,我叫你做什么,你就乖乖听话,我们为期一年,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记不清楚,那我就陪你去找找这些麻烦。”
阿曼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接着继续发问,“为什么是一年?这个期限有什么意义吗?”
黑瞎子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目光非常的温柔,“小阿曼,养你吃吃喝喝,不要钱吗?你的药,你的日常花销不要钱?黑爷我不能白养你啊,你可得给我打工一年。”
他惆怅的吐了一个烟圈。更重要的是,因为阿曼那副模样,他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连去找解雨臣讨债都不敢去,他心疼那笔巨款啊。
阿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本以为这是汲及什么重要的东西和计划的日期,结果这么随便。
但她想想这些日子,一时间愧疚和感激都涌上她的心头,相比追寻过去的念头,黑瞎子在她心里头总是更重要些的。
有些事情,也许不该强求。阿曼的脑海闪一个高大又模糊的身影,每次她想起这个记不清的身影时,总是觉得无比的失落。
她突然说,“瞎子,你的烟能不能,借我抽抽?”
黑瞎子嘴边的烟火已经快到尽头,他捏着烟屁股把烟摁灭在铁栏杆上,义正言辞的说,“那不行,我不能把你养成个烟痨鬼。”
他摇了摇头向前走去,边摇头边嘴里念叨着,“我哪里还有钱供一个烟抽子呀。”
阿曼看了一眼掉落在地的烟头,快步跟了上去,她只是有些寂寞罢了,心里空落落的,可她又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次谈话后的第九天,黑瞎子的院子里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
黑瞎子热情的给穿西装的男人端了一杯茶,阿曼知道他们只有一种茶,几十块一斤的名茶碎茶头,碎的稀巴烂都快成渣渣了,闻起来是挺香的,但喝起太苦太涩了。
西装男也是懂茶的人,白了黑瞎子一眼,他站在阿曼面前,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他最后说,“你叫阿曼?阿曼,你过的还好吗?”
阿曼有点受不了此时的气氛,她觉得眼前的男人,极为优越漂亮的长相,也没有削弱他的压迫感,而且她讨厌这种,对她似曾相识的眼神。
黑瞎子翘着嘴角,笑容中透露着一丝得意,他把手搭在阿曼肩上拍了拍,示意她放松,她现在紧绷得像是随时要跳起来逃跑的兔子,“来来来,阿曼,这是咱们以后的大金主,解雨臣解大老板!还不快赶紧叫人。”
阿曼还记得她和黑瞎子的谈话,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客客气气的喊道,“老板好!”,说起来奇怪,她喊这个男人老板,喊的特别的顺口。
解雨臣顿时有些失神,他想起当年,她也是这个反应,转眼间就过去了三年,他无奈的想,第一次觉得有钱,还是件挺让人高兴的事情。
解雨臣身旁的女人,跟着阿曼走进了她的房间,黑瞎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她房间里放了个大木桶,里面是雾气弥漫的热水,女人很利索的往里面倒了东西,然后让阿曼躺了进去。
阿曼想起黑瞎子说的话,让她配合这个女人,于是乖乖的躺了进去,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双柔软的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
阿曼能感觉得到女人双手,停在她的五官上的每个细微动作,她的眼珠不安的在眼皮下转动着,想起黑瞎子教她的东西,在脑子里模拟对方要伤害自己的时候,她该怎么快速躲避,再反击。
九个小时后,阿曼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出房间,而身后的女人毫不疲惫的慢慢走着。
她出门前只匆匆扫了几眼自己现在的面貌,全身白皙的皮肤都变成健康的小麦色,眉毛杂乱而粗犷,她摸了摸脸,还是自己的脸,只是五官处巧妙的修饰改变,让她变的貌异神离。
解雨臣十分满意的样子,而黑瞎子则笑嘻嘻的掏出两百块钱,“小阿曼,你可以出门玩了,高不高兴!”
阿曼一阵沉默,伸手接过二百块,她现在还看见桌上搁着刷卡机,解雨臣才刚刚把卡收起来,一条等式默默在她脑子里成立。
解老板,高兴=瞎老板,打钱。
阿曼走在街上,街上热热闹闹的,傍晚黄昏的落日余辉洒在大大小小店铺上,她在一家精品店的玻璃墙外停留,透过干干净净的玻璃注视着里面的商品,店员看着她,热情的出来招呼她进去看看,阿曼微笑着摇摇头。
阿曼突然看见玻璃阴暗的一角,折射出马路对面的一个人,一个戴着连衣帽身后背着东西的男人,他淡漠的注视着马路的对面
阿曼察觉到这个角度,他可能是在看自己,她立马转过头去,可穿着连衣帽的男人,突然转身钻进一个小巷子里。
“等等…”,阿曼下意识轻声的叫着,直接就抛下店员,飞快的跑到马路对面,但是这条巷子里,已经没有她想要找的人。
阿曼彷徨的顺着巷子走下去,她走到另一条更大的街上去,漫无目地的走了很久,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就沉默的随着人流走着。
张起灵望着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他本身就是易容的高手。
在被发现时躲开很容易,躲开现在的她更是容易。
张起灵沉着眸子,安静的在暗处的看着她四处游荡,他不见她,只是因为没有必要做多余的事。
但是张起灵没想到,他会在她眼里看见自己熟悉的迷茫,张起灵突然意识到她在找他,一个人既使什么也不记得,但他们遗忘了过去以后,都会无意识的拼命寻找,死死抓住某些有特别感觉的东西。
张起灵在街角走了出去,听着她不停的询问自己是不是认识她,就像他在巴乃追问盘马一样,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曼顶着他淡漠的眼神,执着的最后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认识我?”
张起灵摇了摇头,他给不了阿曼需要的答案。
张起灵最后问她要去哪里,阿曼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回去的路,她报了黑瞎子住址附近的一条街,张起灵把两只手窝在衣兜里,慢慢的走在前面带路,阿曼安静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他们走到那条熟悉的街上,中间也没有再讲过一句话。
张起灵离开的时候,她鼓起勇气问道,“那你是要去哪里?”,她猜测他可能是要回家。
“杭州。”,张起灵说完,很快就消失在人潮之中。
阿曼有点失落的站在街上,她猛然意识到这个人的眼神和她是一样的,她每天望着镜子的时候,眼神是空荡荡的,里面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没有。
阿曼觉得很不舒服,忽地,她听见有人在叫她,她一转头,便发现黑瞎子和解雨臣正站在不远处。
黑瞎子穿着双拖鞋,肆意的叼着烟在人群里走着,解雨臣西装革履,单手插着口袋走在他旁边。
黑瞎子到了跟前,低头瞧了她一眼,痞笑道,“我们还以为你走丢了,差点就发二百张传单来找人来着。”
解雨臣笑的特别温柔,“那你知道她不认路,你还敢让她一个人出去?”
黑瞎子假装没听见,指了指阿曼,赶紧转移话题,“小阿曼,饿了没?让大老板请咱们吃好吃的。”
“不…”,阿曼看黑瞎子背着解雨臣,冲她不停的挤眉弄眼,立马打蛇上棍的改口,“我饿了。”
解雨臣懒得拆穿黑瞎子的小把戏,对阿曼说,“想吃什么?我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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