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早春,税务精英挑战赛内部选拔考试前。

    -

    放下小叔的电话,我已经哭成了泪人。

    我不明白,他那么坚决要我和妈妈回老宅,到底为什么?

    难道曾经受过的屈辱还不够吗?

    幸好有大叶绿萝,可以半遮住自己,我还是想哭,似乎在为过去一天天走过来的日子而难过。

    突然有人在肩头拍了拍,我一愣,匆忙抹了把眼睛,转过身。

    可眼前还是有些模糊,又使劲揉揉,这才看清楚。

    竟是商齐陈。

    “你怎么了?”他蹙着眉。

    “商老师,”我忙低下头,手又在脸上胡撸几下,“不好意思。”

    随后侧过身打算走,这乱七八糟的样子被个外人见到,实在不好。

    可他随即跟着挪了一步,堵在面前,然后就递过块手帕,“先擦擦,别人看到不好。”

    我一顿,这话说的,好像他不是别人。

    “要不再哭会?太难过,哭出来会好受些。”

    原本抑制不住的泪水,经这三言两语,竟退回去。

    “谢谢您,我没事。”说完,我又要一走了之。

    可还不等迈步,人立时又僵在原地······商齐陈竟举起帕子,覆在我的脸上!

    然后,拂过面颊,眼角,以及每一个留下泪痕的地方。

    它还带着一丝温度,而它的主人,专注且认真,似乎是怕哪儿被遗落。

    我吓得浑身一颤,提上口气,慌忙就往后退。

    没成想,却靠上一堵墙。

    “别乱动。”他沉声说。

    “不······不麻烦您。”

    可他根本不睬我的话。

    心一着急,不管不顾去夺帕子,然后——

    他手一半覆在帕子上,一半紧贴我的脸,而我的手,却是牢牢攥住他。

    他掌心是暖的,手背是温的,但我深深觉的这前前后后,格外烫人,下意识头就向后躲。

    “咣——”一声闷响。

    脑袋“嗡”一下子,差点没站稳。

    手也松开了,我扶着似乎胀了一倍的大脑袋,疼得连气都倒腾的费劲。

    “怎么样?”商齐陈忙问。

    “没事,”我缓缓张口,“您还是别理我了。”

    -

    我是不是罔顾了人情世故?

    刚才脑子一撞,讲话也跟着起劲,然后便是一阵静悄悄。

    他应该走了吧?

    缓了缓,头好些,人也冷静点,心不由翻了个个儿,他毕竟是好意,自己怎么随口秃噜出那样的话?

    又成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我恨铁不成钢地咬了下自个儿的唇,这才睁开眼。

    人一顿,他竟然还在,不过抿着嘴,脸色不大好。

    “商老师。”我喃喃地说。

    “好些么?”他问。

    “······呃”

    “我也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好像是。】我不由地想。

    而他犹如听到一般,眉梢一挑,“哦?”

    我顿时很心虚,手一摆,不假思索地说,“那您也是一只尊贵的老虎。”

    他眯了眯眼睛。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我一点点抬起手,摸摸后脑勺,“撞糊涂了,是想说······”

    “是什么不要紧,记住,我也是你的朋友。”

    后勺子果然鼓起个大包,我默默把手放下,这才定下心,仔细瞧向对面的人。

    他一身墨色,立领衬衫,搭配同系列商务休闲裤,与此同时,我又发现一件别样的东西。

    那是个黑色三角吊带,和衣服的颜色混在一起,让人浑然不觉,而他的一只胳膊——就固定在上面。

    自个儿的眼睛是长在后脑勺刚才也被撞了嘛,怎么才看到?

    “商老师,您这······严重么?”我急忙问。

    “没什么。”他平淡地说。

    -

    倒真希望他能甩我几句。

    比如,【瞧你那点胆,昨天跟你搭句话,竟吓得要摔倒,摔不着还忙不迭推人,两个人一起摔很好玩?】

    【护完你翻脸就不认人,吧唧吧唧说得那叫头头是道。】

    【刚才也是,借你块帕子别出去丢脸,可您呢?】

    【幸亏还收敛些,要不得让人立马滚蛋,看来你才是只狼,且还是白眼睛的。】

    假使他能诸如此类表达上一两句,我也会舒服些,可他偏偏就那么云淡风轻几个字。

    此时此刻,他就像高高站在有理山顶,而山根根的我,正趴在狼窝里,仰视他。

    于是,我觉得自己距有理山很遥远,抱歉的心更多了九分。

    “商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想补救。

    “担心了?”

    忽略掉他低沉的声音,和有点不寻常的语气,我义正言辞地说:“总之,我有很大责任,以后有能做的,您尽管吩咐,我心里也好过些。”

    他略点点头:“好吧,那就先讲一件,”顿了顿,又说,“安心考试,既然喜欢,就不要让自己后悔。”

    就见他淡淡一笑:“相信你一定行,一次可以提四袋大米的女孩。”

    -

    挑战赛内部选拔考设在教学楼顶层的阶梯教室,我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

    刚才被商齐陈一提醒,这才想起还有个考试,天下的事都这样,没事便没事,有事全扎堆来。

    他让别着急,晚一会儿没关系,我匆匆道了谢,先跑到卫生间,凉水洗了把脸,等回到教室时已经开考,监考老师看下时间,示意尽快去座位。

    课桌上已经放了试卷,拿起笔写好名字,再往下,密密麻麻一行连着一行,我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脑皮有点疼,而里面更是乱糟糟,小叔的坚持像挥不去的迷雾,困住了自己。

    我只好放下笔,望向窗外。

    湛蓝的天,成片的云朵缓缓飘移。

    如果是清早妈妈送我出门时看到的那方天该多好,如果还是多日前和小叔有说有笑的时候该多好。

    为什么会变呢?就像这永远也停不下脚步的云。

    心又开始不是滋味,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对,商齐陈尚且提醒不要辜负这门考试,而作为当事人,我更得拎得清。

    狠狠咬了下舌尖,一股钻心的疼,人顿时清亮,重新拿起笔,一个字一个字抠。

    慢慢也做了几道,周围传来刷刷翻卷子声,看看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得快点,否则肯定答不完。

    可越想快越是忙中出错,一道选择题怎么算四个答案竟都不对,心起急眉头也跟着紧,不自觉又咬上嘴唇。

    “笃笃。”有人轻叩桌面。

    扬起头,原来是商齐陈。

    “轻点儿。”他低声说,目光落在我唇上。

    望着他,不知不觉便松了口,他满意地抿了下嘴,在桌角放上一瓶葡萄汁。

    然后转过身,背墙站定,没有走。

    之前那个监考老师在讲台坐着,难道他也是?

    考场都是簌簌的答题声,偶尔有人咳嗽几下,而此后,商齐陈便一直站在旁边,稳稳地站着。

    也说不出个理由,一旁的他,虽然默默无声,可就是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可能某些人天生便拥有无形的力量,他能为你扬起一座帆,帮你驾驭心海的波浪,我终于找出错在哪,然后一道接着一道,直到做完。

    铃声响起,停下笔。

    商齐陈走上前,先拿起卷子看了看,然后上上下下又瞅了瞅我,这才转身走去讲台。

    墨色的身影,拿着卷子的手随着不急不徐的步伐轻轻摆动,而另一只,却是半曲的轮廓。

    看来,这次又欠个人情。

    -

    教室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我慢慢收拾东西,等书包整理好,桌上只剩下一瓶葡萄汁,不觉得渴,但汁水红红紫紫瞧着很舒服,打开便喝了。

    走出教学楼,收到点芳的微信,【中午想吃什么?”】

    我什么也吃不下,只想找个清净的地自己待会儿。

    回了信息,脑子简单过遍图,也只有那个公园了。

    出校门,转个弯,就是一个开放式公园,不算太大。

    先寻了个僻静的地,坐了会,然后便沿着鹅卵石小路,漫无方向地走,经过一个喷泉,不过它没开,又路过一个小型健身中心,这个点也没什么人运动。

    走来走去,好像又回到原来那个地方。

    我真觉得自己像被蒙住眼睛的驴子,走过的路不过是个圈圈,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

    好在这里绿树成荫,还有一条长椅,只是孤零零地躲在树荫下。

    腿有点沉,我便又坐上去,看着树上的叶子,发呆。

    “咳咳。”忽然传来清咳声。

    瞥了眼,头顶立马竖起个大惊叹,这是神马缘分?

    不远处,有个人站在银杏树下,提着个考究的袋子,不是旁人,正是商齐陈。

    见被发现,他信步走过来。

    “这次没吓到吧?”

    “商老师。”我连忙起身。

    “是不是觉得太巧?”他离着不远停下脚步,“见你往这边走,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看来还不错。”

    “哦。”我木木地回了句。

    “题确实有些难,不过我看了你卷子,答得挺好。”

    我眨眨眼,心想【这是送好消息来了?】

    于是,由衷地说:“谢谢。”

    “你是不是已经学了很久?”他问。

    “嗯,还好。”

    “自学的?”

    “也买了一些辅导书。”

    “还看过什么?”

    “没什么,会计、审计那几科吧。”

    他“嗯”了声,那个语调似乎是总指挥来视察工作,对下属的表现还算认可,但投过来的眼神,却重了些。

    吹来一阵风,树叶摇曳,沙沙作响,我有点不自在,撇眼去瞧路边的小草,它们也跟风,不过却很好看,像荡漾起一波绿水。

    “你还有多少让人猜不到?”他突然来了句。

    正好是顺风,声音虽然低,架不住插了双风翅膀,耳边顿时有些热人,我掖了下鬓角的头发,顺便捋了捋红耳朵。

    然后捎带脚又寻思一圈,当下,要不要先走?

    “饿了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什么?”这第二个要不要貌似有些要命,瞧他提起手中的袋子,想也不想,我连忙摆手,“不不,不麻烦了。”

    “确实不麻烦。”他说。

    “······我不饿。”这也是实话。

    “我饿了。”

    “哦,”我恍然大悟,“那您自便,就不扰您清净了。”

    “你有承诺的,方塘。”

    我一顿,迅速搜索思维地图,可查无此项呢。

    却见他慢慢悠悠,似笑非笑:“才几个小时,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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