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抵是不愿给谁作出承诺,因为这意味着责任,也不是舍不得承担责任,怕就怕礼尚往来后,人越走越近。
往往受伤,都是来自熟悉,亲近的人。
瞧着他那信誓旦旦的样,我正色说,“商老师,我从没承诺过和您吃饭。”
“不光是吃饭,有事我都可以吩咐。”他有意无意瞥了瞥吊着的手。
灵感乍现,我终于知道是哪出个岔子。
他很敏锐,立刻察觉我想明白了,于是又投来个眼神,似是问,【你看我这样子能自己吃饭?】
我点点头,【确实,费劲。】然后也有意无意,瞥了眼学校的方向。
他微微摇头,拿眼瞅了下一旁的长椅。
我登时被噎住。
本来是想推荐他回学校,那里势必能组成个啦啦队与之共进午餐,但他貌似志不在此,非喜欢孤零零的长条椅。
“就这吧。”他不再等我表态,边说边走前几步,扔过纸袋,然后身子一转——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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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这颇讲究的手提袋,我的思绪开始奔腾。
蝴蝶效应,蝴蝶效应,真是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若是当初的月季园中,我少说两句,承一承他的情,就不会胆子长肥却不长心,嘴没捂严实,不成他第二次情。
如果没前两次的不成情,哪能油然而生出十分歉意?
心若不亏,考试前那番上头的豪言壮语——就是空气。
没有天下掉馅饼,也不会平白无故掉平底锅,我暗暗咬了咬后槽牙,真是自己捧着自己,一步步送到他面前。
怎么办?
看他那架势,势在必吃。
撂爪先走?
有点像缩头老鼠,我毕竟也是说话算数的人。
那就吃?
念头一转,有什么不可以呢,还真怕他不成。
奔腾的思绪翻滚了几个跟头,终于找回点底气。
我镇定地,向后挪了半步,也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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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子里是三明治、酸奶、矿泉水还有水果。
数了数,均一式两份。
心里有点犯嘀咕,侧头瞧他。
“对,有备而来。”他说。
我似乎好像觉得自己又翻了个跟头。
“要是不合口味,再点点儿别的?”
“不用,您料事如神,很和胃口。”我忙说。
这个回答可能比较贴近标准答案,他淡淡一笑,“但我还想不出你更喜欢什么?”
不吃一堑,不长一智,经过几回合的切磋,我终于领悟到商言礼的话,对面这人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外加九曲回肠。
所以当下这个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出来,那肯定不会是个美绣球,连环锁和飞天神爪的可能性比较大。
如果不想把家底都抖落净,必须要慎之又慎,慎终如始。
我也淡淡一笑,“那不重要,您不是饿了嘛,还是吃饭吧。”
可接下来,我又明白一个道理,只要上了贼船,不光下不来,或许还得与贼共舞。
袋里有湿巾,擦过手又打开一片,递给他。
他却视而不见,直接把手······递给我。
然后幽幽地瞧着,那眸色彷佛在说,【你就没点眼力见,我这手能自清洁?】
我一个没控制好,捂了下脑袋。
“怎么,头还疼?”
【头不疼,拜您所赐,手疼。】我想说,但没敢。
【要不快马加鞭跑回学校,找个人?】我又想。
偷偷瞥了眼,他坐得笔直,那态势貌似已经蓄势待发好,就等着应对我的回答。
以对此人浅薄的了解,他一定会先拿眼瞅瞅你,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可以,去找成校长吧。】
在邪恶与正义面前,人们会选择正义;
在正义与人情面前,也许会选择人情;
在人情与自重面前,我应该选择后者。
可自己也不是没摸过他的手?
还是主动牢牢握个满巴掌。
所以当下帮着擦一回,还个人情,也不算不自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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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心很宽阔,手纹深深的几条,没什么分叉,特别是生命线,漂亮的弧度,一直延伸到掌根。
而手指,我突然想起一篇文章,《白杨礼赞》。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
“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
“它伟岸,正直,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
有那么一瞬,我真的有同感。
手掌已经擦干净,可在指间,却有些使不上力气,我挪了挪,靠近些,另只手再托住,这才算弄妥帖。
他自觉地翻过手,我又扶上去,却正好掌心扣住掌心。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可真贴贴上来——
我一定又红了耳朵。
他的手看上去骨节分明,可摸着的感觉,却是有些绵软,听说“男人手如绵,非贵则胄”,看来不无道理。
随着我的动作,他指尖似是无心地划过手腕,我只觉好像有条小蛇,滑溜溜一直窜到胳肢窝,手竟是颤了颤。
这种震动的幅度应该微乎其微,我认为他看不到,看不到——
“听说你妈妈是中医。”他突然开口。
“呃,”我一顿,“是的。”
“耳濡目染,你也会摸脉吧?”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直觉不妙,“一点点。”
“我也略懂皮毛,”他慢条斯理地说,然后瞥过个颇有深意的眼神,“你脈象有些快。”
静默了三秒钟,我中肯地点点头,“您真博学,对,是数脉,最近肝火有点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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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水么?”我问。
“嗯,春天容易肝火旺,是得喝点。”
我就晓得,这个人岂是三言两语能撂倒,刚把他手擦干净,随口一问,又回来了。
“商老师,要说这水呢,也不能喝太多,”我用力拧开瓶盖,递到他眼皮子底下,“对肾不好。”
他立马扫来一眼:“你质疑我······的能力?”
这话信息量貌似有些丰富,但我深深觉得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于是揣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心,认真地说:“我是实事求是,对于没见证过的,不好发表评论。”
他眼角微微一动,沉声说:“别着急,来日方长。”
然后仰头喝了半瓶。
这一气呵成的举动着实有些豪爽,我不错眼珠盯着,不禁有点感概,【他还挺好胜。】
餐前饮搞定,我拿出三明治。
拆掉第一层锡纸,立面还有一层,再打开,终于露出包装,摸上去还热乎。
把包装纸重新裹了裹,递给他:“您先吃,一会儿我再弄弄。”
“谢谢。”他接过,却没立刻动。
“还需要什么?”
“不是,我等你。”
顿了顿,我说:“好。”
中午阳光有些烈,幸好有片树荫遮在头上,偶尔来阵小风,还有那么点凉意。
吃过小半,我又把他的包装纸折了折,他一直静静瞅着。
用完主食,我取出水果盒。
荔枝、猕猴桃、苹果、车厘子已经切好,摆成优雅的心形,还配上精致的小叉子,不知他有没有忌口:“您想吃哪一种?”
“都可以。”
看了看,我选了苹果,用叉子叉好递过去。
“为什么是它?”他伸手接上。
“苹果清爽干脆,还助消化。”
“所以你喜欢?”
“哦,对。”
“不过我觉得荔枝才更合你——软,甜。”
说完,他盯着我,在那芽苹果上,咬了一口。
我突然想起昨天逗虎子的事,自己一时好奇心切,声音就没把持好,把家底露了,他竟还惦记着?
我把盒子放他一旁:“您还是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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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其实就吃了刚才那一口,他又翻了酸奶的牌子。
可我发现,竟还是个盒?
外包装很讲究,配套个小银勺,低调中彰显奢华。
可不还是酸奶吗?且为什么不选个瓶装,或者带吸管的。
那勺子岂非叉子能比,明摆着现下只有两条路:
要么给他举着奶盒子,让他一勺勺自己享用;
要么,不才由在下,一勺一勺喂。
再看他,已经换了个姿势,背靠长椅,那只灵活的手也横搭在椅背沿,而眼神更是毫不掩饰。
我渐渐有种感觉,他要是有一分的无心,势必还带着三分的故意,而剩下那七分,就是【瞧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我要开天辟地,还要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掀开盖,撕掉密封锡箔,再看商齐陈,他气定神闲,似乎并不急立马吃上这口。
确实如此,这口他吃不上了。
我把酸奶举高了些,果然引得他的注目,又轻晃了下手腕,他目光带上了丝疑惑。
紧接着,我慢慢把酸奶放在嘴边,然后——仰头便喝。
这种喝法起源于瓶装奶,有时候带吸管的那种,我也愿意把盖子撕开,先舔盖,再咕咚咕咚一口喝下去。
所以按理说,应该不是难事。
但人还是草率了,这个品种的酸奶不太寻常,酸甜的滋味固然很好,但浓厚的质感,在我扬头边喝边咽的时候,深深被它震撼到,于是着实费些了功夫。
速度虽然慢,但也终于喝光,嘴边免不了沾上点,仪容很重要,舌尖就跟着,稍许舔了舔。
然后我抬起眼,挑了下眉,板着声说:“要不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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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他突然开口。
我真怕这一句,彷佛每次都会牵扯出点事。
那会儿请他试一试,他一言不发,眼见着凸起的喉结却上下滚了滚。
霎时间,一切变得静悄悄,有什么好像在暗潮涌动,我一个没忍住,噌就站起身,想走。
于是就出现“别动!”这一幕。
他的话音刚落,人也站起身,随手还从袋子里抽出片湿巾。
“你这是打算收工了?”他声音有点低哑。
我一顿,他瞧人心思的本事,很在行么。
正好,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对,饭也吃得差不多,我还有事,就不打扰。”
“什么事?”
我皱了下眉,没作声。
只见他走前一步,身子微倾,那张估计能迷倒众生的脸,越凑越近。
然后薄唇微动:“再着急,也不用顶个猫脸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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