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转过头。
绚烂的晚霞已经映透了半边天,原来还有个人也在这条路上,并不太远,他笔直地站着,就彷佛是站在瑰丽的云海夕阳中。
见我回头,他轻轻一笑,颔首致意。
“先生,我这玫瑰花可是今天新摘的,红玫瑰代表真爱,紫色是浪漫,白色纯洁,黄玫瑰是祝福,选一款吧,朋友爱人都好送·····”
电话那头又传来卖花阿姨爽快的声音。
而我,这才恍过神。
可紧接着,人又有点茫茫。
他这是也下了车,然后跟了来,走过我走的路,且边走边和我聊天,聊的那些听上去是平铺直叙的话,但话里面却又藏了一堆的琢磨不透。
所以接下来——
是要没心没肺不深究然后迎上去再问个好,还是干等着他过来问个好,或者干脆不管那么多,挥挥衣袖,转身继续走?
纷乱的思绪正在飘扬时,就见他停在花摊旁,手机随后传来沙沙音。
他侧过身,我看不清楚,许是拿下了通话耳机,片刻后,他便提起那一整竹篮的玫瑰花。
卖花阿姨笑得很开心,她还挥着手,应该是说什么感谢的话,而商齐陈一人,一篮花,已经朝着我,走来。
行人在我和他之间穿梭,有时遮住视线,但转瞬,我便又能瞧见他。
他步子很稳,若大地是一片青草泥土,那他一定是一步一个脚印,他身侧的玫瑰,伴着步调,彷佛被春风吹赶似的,也摇曳身姿。
而他,恰好又是一身墨黑,只是去了领带。
所以在涌动的火红云海下,在浪漫多情的玫瑰花旁,他——很是惹眼,又很撂人。
凡经过的,无不侧头瞧瞧,特别是小姑娘,不好意思却还想偷偷瞥上几眼,倒也有大胆的,一面觉得不够,便伫立在原地,探头张望,看他到底去哪里。
而他,已经越走越近,虽然目光平静,却始终牢牢锁在我身上。
所以有些眼明的人,早就瞧向那个女生。
只见她手机还贴在耳边,眼睛湿漉漉,似是在发呆,但应该还有那么点的惶惶然,她如此的模样,真像一只误闯入人间世界的小麋鹿。
如果她就这么怔怔站下去,一定也会招惹来什么,因为已经有几个小年轻站在不远的柳树下,边瞧她边品头论足。
不过,这一切,她根本没有察觉。
她眼中只有那个已经近在咫尺的人。
此时此刻,周遭彷佛刹那间空白,天地茫茫,万籁俱寂,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
我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语言形容此刻的自己,以及自己的心。
它咚咚咚,那动静就如同三九天,你拿着铁锹去刨冰封的湖面,震得心湖都发颤。
“怎么了,脸比这花都红?”商齐陈在身旁站定,垂着眼,悠然地说。
我唔了一声,没后话。
真不是想装娇羞,的的确确是还没把心□□跃的小兔子降伏住。
他眼风上下左右把我扫了一轮回,“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乖巧的时候。”
我正暗暗做深呼吸,以求迅速达到内心的平和,他这一声乖巧,堪堪差点没让人气脉逆行。
终还是闷闷咳了几声。
此时,我深深地感到,道行着实太浅,真龙摆摆尾,就把自己这一波小塘子的水搅得浑里糊涂,所以之前下意识想跑,绝对是明智之举。
那现在还等什么,尽快脱身吧。
不过纵观与他周旋的经验,想逃出他的一亩三分地,须得话锋紧一些,然后出奇制胜,方有几分胜算。
于是,灵光乍现,我说:“乖巧谈不上,商老师,您才最让人动容。”
“哦?”他似乎起了兴趣,“话怎么讲?”
“您没发现么,这条路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您的风范迷住了。”
他谦虚地勾了下嘴角,但那小小的一汪弧度中,却盛满了坦荡的认同。
“只不过,”我又无不唏嘘地说,“马路牙子边那些乖巧的小草,可实在是禁不起大风吹呀。”
随即我便真诚地凝望住他:“现在这股风忒盛,抱歉,先走一步。”
后来,在对整件事做复盘的时候,我一度想过,这样以退为进的策略是否严谨,因为他接下来的话,狠狠将来一军。
“方塘,你没听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
“······呃。”
片晌,我终于精神领会到他的意思,于是条件发射的,又噎了下。
不过,还是定下了神,任何系统都会有bug,关键是如何打补丁。
“商老师,别忘了前半句,”我镇定地说,然后朗诵道,“······一岁一枯荣。”
这回反倒是他没跟上思维的脚丫丫,但又拉不下面直问,遂拿眼点了点我。
这种时候一定要狗腿些,因为让他快点跳进自己挖的坑,比较有看点。
于是殷勤地解释:“年年让它走轮回,那枯萎的痛苦,大风知道么?”
其实我意思是:春风招回了小草的身,但知苦乐的魂可不见得真愿意,所以还是谁也别招谁,赶紧让我走。
除此外,还真没别的潜台词或者隐喻。
但我不曾想到,这个答案,却是让商齐陈联想很多,或者更深一步,他从中也许又预见了很多。
于是乎他先无奈地轻叹了叹,然后温柔地说:“怕什么,有我在,还能让你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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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内心,除他自己,又有谁能知道呢?
当听完一席似乎是肺腑之言的话,我的心,反而被罩在了云里雾里。
但也没多余时间寻思,眼前陡然花枝招展,我下意识就伸出双手,只觉两腕子一沉——
满满一怀的玫瑰花,实诚诚怼着自己。
我登时气血逆涌,半晌,提上口气,慌慌张张便说:“这······这个我不能要!”
“帮忙拿一下,谢谢。”他飘来一眼,慢悠悠地说。
我缓缓站稳身,然后缓缓又闭上嘴。
他貌似再次无奈地,沉了口气。
然后一错身,举步,先走了。
不过,也没走出多远,就是刚到那棵站着几个小年轻的柳树旁,他侧头,瞅了一瞅。
虽然看不到他神色,但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气场,也许是他的脊背太过笔直刚硬,或者是随性垂在腿侧的手,而略抬的两根手指轻扣了几下飘渺的空气。
这些,都压迫着人的呼吸,似乎只有赶紧溜远一点,才会有安宁。
果然,几个小年轻没扛多久,脚底抹油一溜烟没了影。
他这才又迈开步子。
而自己,抱着花篮子,还在原地杵着,左右近旁,陪站的,或者临时路过的,嗖嗖的眼神,貌似更有连环剧情的兴致了。
掂量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且既然是不能说不的帮忙——那就帮吧。
于是,我,花,一起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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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着自己的影子,也踩着他走过的路,怀里娇艳欲滴的花朵,还散着浓郁的香气。
晚风也来了,但很柔和,经过耳边,淘气地弄乱了散落的发丝。
我走得不太急,因为前面的人不知什么原因,走得也不快,就这样保持些距离,应该比较妥帖。
此外,心里也没闲着,花什么时候物归原主,讲座主题到底要不要抹开面子再追讨一番,毕竟此时没面,比明天当众没面强。
正寻思着,又来了个电话。
我只好单手抱竹篮,另只拿手机。
巧的是,这次还是商齐陈。
“还抱得动么?”他开门见山。
“放心,您的花一定妥妥的。”说着我胳膊又紧了紧。
“和你商量件事。”
我一听,正好,也想和你商量个事,所以痛快地说:“您甭客气,吩咐就行。”
其实自己一直有个乐观的相信:与你方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大概率也会给我方便。
“嗯,态度不错。”
他声音透着轻快,我脚底的步伐不觉也轻快了点。
就听电话那头接着来了句:“那些花,帮忙照顾照顾。”
“啊?”我立马跟了句。
不过这一声,就像坐过山车,且正是路线起伏最妖娆的地方,声调没控制好。
只见不远处漫步走着的人,抬手揉了揉耳朵。
“商老师,这事真干不来,您不知道,我是养花杀手,花到我手里,活不过三天,再者说,您买了自己又不要,干什么要买呢?”
可能一时有点激动,所以话又直,兼密了些。
“支个摊子也不容易,照顾下生意,不可以?”他慢条斯理地问。
“那您怎么不把整条街都扫荡了?”
话秃噜的太快,就见那人脚一顿。
“如果你肯帮忙,我不介意重走一遍。”
所以什么说的太重,后果得自己担,我匆忙又劝:“别别,商老师,咱俩就三只手,应该拿不过来,下次吧。”
“方塘。”他突然冷下声。
“怎么?”
“我看你不是养花杀手,说话也能噎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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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自己平时真不这样,其他同学怎么评价不知道,但李乐山曾经和点芳隐晦地表达,“方塘冷漠。”等熟了些,他又说,“方塘很友善。”
而点芳则认为,我什么都好。
至于商言礼,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有时严肃了些。
所以,我觉得当下商齐陈口中的自己,不是常规模式的自己,俗话讲,南橘北枳,一定是被他带跑偏。
而他却还埋怨橘子酸,那我这颗酸橘子——也只能酸得其所了。
眼见着已经要走进学校,我这还一手抱花,一手电话。
以和商齐陈几番论战的结果看,这篮子花的命运,估计就是落在如后娘的我的手中,然后香消玉损。
而主题——
“方塘。”商齐陈终于开口。
还以为他会一阵沉默到行政楼会议室,因为后来这一段路,秉持伺机而动的原则,他不言语,我也只能当哑巴。
他接着又说:“加了你微信,通过一下,晚一点把讲座主题和资料都发给你。”
我脑子登时一空,然后便有如天花乱坠般,飞满了甜美的小絮絮,他的意思是,费了一下午比牛鼻子劲还多的劲也没弄出结果的事,就如此尘埃落定了?
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正想再确认确认,又传来他声音。
“挂了吧,时间还有,你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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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策了,应该先回趟宿舍,把花撂下。
只是因为行政楼近了些,而我这两条胳膊委实也酸了些,所以就偷了个懒。
大家都在,商齐陈已经坐上主位,正听李乐山侃大山,那么说他后来是加快了脚程。
本打算悄袅走到座位,李乐山一眼把我盯住,然后虎目圆睁,彷佛长那么高那么壮都没见过花一般,喊着说:“花,花,方塘,花!”
我暗暗磨了磨后槽牙,一是埋怨自己太懒,二是真想把不认识花的人踢出去。
“方塘,哪来这么多花!”他又嚷嚷。
“路上捡的。”我压着心思,淡淡地说。
也只好如此讲,总不能瞄着那位坐的稳稳当当,似乎正看好戏的人,然后无辜地说【都是他大发善心惹的祸。】
“怎么可能?我这么大,别说花,一分钱都没捡到。”
“乐山,说什么你都信呢?”
我抬起眼,何佳笑嘻嘻地瞧过来。
李乐山吧嗒吧嗒眼皮子,突然拍了下大脑门,“哦,我想起来了,”然后歪着脑袋一脸菜笑,“方塘,不,方校花,这送花风又刮起来啦?”
“什么意思,快说说!”对面的何佳张口就问。
真是看热闹人越多越好,她如此一推波,整间会议室的人都被挑起了兴致,当然,也包括商齐陈。
他悠哉哉靠着椅背,如果那只胳膊灵活些,估计还会文雅地环着双臂,拭目以待。
“前两年,特别刚入学那会,只要一下课,教室门口要是不堵上几个送花的帅哥,我们都觉得这节课白来,那会儿,真是百花齐放。”
李乐山继续猛甩腮帮子,“有一次特邪乎,好像两个外校的人,貌似为争夺有利地势,还动了手,打的呀······”
他可能觉得光说不解气,两个大巴掌张牙舞爪做描述状。
“结果呢?”何佳紧声问。
“那自然是我姑奶奶出面,三下五除二,全收拾了。”
“啥?姑奶奶?”
李乐山自觉漏了老底,忙一摆手,“这个不重要,总之,送花之风如火如荼,好像这一半年才消停,欸,话说呢,为什么少了呢?”
他支愣着脖子,瞧向我。
我正冷着脸,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添油加醋或者夸大其词,主要那段经历着实让人闹心,如果不是点芳一直帮着摆平,上学生涯可能都会不顺坦。
而他的疑问,我倒还真思考过,结论是:点芳太厉害。
自从那两个据说是体校的男生败北于点芳,她便声名鹊起,想送花,送信,送什么的人,似乎也渐渐知道,我旁边还有如此号人物的保镖,于是,曾经热火朝天的场景就落寞了。
此时,李乐山旧事重提,我哪有什么心思和他扯,正想让他收敛些,就见何佳笑呵呵地摇摇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还能有什么原因,怕是有男朋友了吧?”
李乐山就根不知道自己是哪个阵营似的,一拍大腿,指着竹篮就说:
“方塘,这难道是你男朋友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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