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身体好了,就带着白露等去贾充给她准备的田庄里去,照样理清田庄里的人手。但凡不是全家兄弟父子都在的奴仆管事等,全要他们要么回贾家,要么把家人都要过来。那庄头是贾府外管事的侄子,自然不能跟着过来,贾南风就指了副庄头让他临时监管。这庄子在离洛水比较近,旁边也有个小金河,算是个上等地了。贾南风就让庄头建了渠把金河再引进庄子来。那新庄头喜道:“小娘子这渠做了,整块地都能多收两成粮食了。就是会耗费许多粮食,做体力活,不吃饱没力气。”
贾南风道:“好处不止这些。粮食不必吝惜,每天给他们吃两顿干的,你仔细看着,我也会让人来看。给他们分好段修渠,谁修得又好又快,修完后,可以带着女人孩子到造纸坊去。”
造纸坊的待遇,那是人人都知道的,那庄头就欢喜的搓手道:“小娘子好生慈悲。他们敢不尽力!就是小老儿能不能也去造纸坊有个差事?”
贾南风就知道这庄头也想讨赏,就道:“你把这个庄子修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那庄头就十分精心,不到二月就修好了。贾南风又让他们在水渠低处两旁筑了高台,建了大屋三十多间,准备在那里做水车织布作坊。
造纸坊那个庄子里,贾南风建了个工坊,迁了好些工匠进去,严禁进出,让他们做了新纺车和水车来。雨水来报水车都得了,贾南风想着造纸坊也好久没去了,且出去散心,就带了白露等人去看看。谁知不一会马车就停了,白露出去一看,回道:“是一个小民饿昏了,倒在车前。驾车的要赶他,奴婢想着他也不是有意的,就自作主张,让人抬了他到一边医馆里。”
贾南风就道:“什么要紧。再拿些钱给他。”
等转了一个弯,外面又有女人哭着说自己死了汉子,女儿要饿死了,想要小娘子慈悲,买他母女。雨水伸出头看看,道:“那妇人好高大,能做活的样子,小娘子要不要买她?”
白露就道:“咱们家自家奴婢且使不完,就买,也买官奴,什么时候买过外面这种游民了?就这般胡说。”官奴来历有保障,这种自卖自身的,大户人家一般是不要的。
普通百姓怕被豪奴打骂,远远望见贵族车架就躲起来。她出门从来没遇着这等事,怎么今天倒是赶上了,贾南风于是也揭开帘子看看,果然那妇人虽然弓着腰,却能看出来身材高大,人也粗糙丑陋,她就笑着:“也是救人一命的事情,你让人带他去官府里查了户籍,若真是良民,给她一口饭吃又如何?”
雨水哥哥也在跟车,她一喊,他哥哥果然过去问,谁知那妇人一听,扛起“女儿”就飞一般跑了,追都追不上。
白露就笑雨水:“你便是买,人家也不要。”
等到了造纸坊门口,又有一个小孩再和看门的拉扯。白露去让雨水下去:“你去看看,是不是要买回来这个。”雨水果然下去,不一时就拿着一个瓜上来笑道:“这可是个好孩子,他说他家给纸坊里卖麻,挣了许多钱,全家都吃饱了。他娘又给他添了个弟弟。如今他家收了新甜瓜,就想着能拿来孝敬咱们小娘子,给小娘子磕个头。他这半个月天天来,守门的哪里肯理他,恰好今天小娘子来了,我就把瓜接了,让我哥哥拿着。他却远远地磕了头就走了。这可不是个知恩的?”
这就有意思了,贾南风就道:“把瓜拿进来给我看看。”
白露道:“雨水也是胡闹,外面的东西哪里能给小娘子吃?给他几个钱,把瓜扔了就是。”
雨水笑着就把瓜拿过来,轻轻一掰,就把瓜掰开了,笑道:“这瓜很甜,我一看就知道。噫,这是什么?”
白露连忙拿帕子接了,原来是个小小的蜡丸,看了看贾南风点了点头,就自己解开蜡丸,把里面的丝帛摊直了给小娘子看。
贾南风一看就笑了,原来上面写着“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字确实很一般。只怕这就是路上许多古怪的缘由了。
印刷厂约等于印钞机的能力,为了保密,整个庄子连同田地都竖起一人多高的围墙,种上了荆棘,又有巡逻队牵着狗昼夜分班巡视,故十分的安全。见过了印刷坊的工头和庄头,贾南风就打发了他们去接着工作,带着婢女在农庄里四处闲逛。眼下正值仲春,没被选进工坊和巡逻队的农夫农妇幼儿就在翻地种。这庄子赚钱的重心在工坊里,再置监工也不划算,故这些虽然是奴婢,也是像租田那样,取四成租金即可。所以庄子里无论老幼,日子过得很是不坏。他们远远的望见前呼后拥的一个丽服贵人,就晓得是主人来了,跪下叩头,等贾南风过去了,才起来继续翻土。
贾南风看的十分满意,这才是人应该有的状态,认真工作,对生活充满希望。每当看到这些,她就不得不庆幸自己还生在贾府,生为贾充之女,能够不陷于生存之难,又能够改变这小小的环境。过了一会,恰看到池塘边榆柳成荫,池中绿水白鹅道:“这里可以休憩。”白露、雨水连忙呼人拿华盖,支起桌子,椅子,呈来水果吃。
这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妇人也端水上来,工头他侄子就喝到:“你是谁,怎的来我庄子上。小娘子,请恕小的,小的这就抓了他下去。”
贾南风摇头道:“这是我带过来的仆妇,你刚才没看到她而已。你自己去忙。”
工头他侄子也乖觉,立时道:“小的先去看奴婢们给小娘子准备瓜果。”
白露立刻和雨水用身体挡在贾南风前面。贾南风笑道:“没事,你们略退下些。”白露看了小娘子一眼,拉着雨水往后退几步,又下令其他奴仆略微退下几步。
贾南风就问那妇人装扮的来人道:“足下今天费尽心思想要见过,有什么来意,不妨直说。不用看她们,假如我连身边人的嘴巴都管不住,足下见我也没什么用。”
“殿下御下之术,微臣是领教了。草民自为身手智谋还算可以,没想到想要混进殿下工坊,却是万分艰难。这次能够见面,耗费小民数月之功。小民本来想让家中婢女混入贾府向殿下传信,既然不成,在此地更能保密。”那妇人顿时口吐男声,郑重行礼道:“草民赵郡张宾,愿做高祖之张子房,萧相国,希望能够为殿下腹心。”
原来张宾是个寒门子弟,只他父亲做过小郡太守,轮到他,只能做个吏员,他不甘心沉沦下流(此时下流指地位低而非德性差),就漂泊京师,四处请求举荐,都没有得到一个执政的重用。虽然贾南风是个女流,贾南风爹是个大坏人,贾南风未来老公是个傻子,按说不应该投奔的。但是他不比羊琇、王济等,可以站队齐王获得加分,也不比胡芳、邓朗等二三流士族,可以中立坐观等太子和齐王继承权争斗结束,他和马隆这种寒门一样,是必然冒一定风险的。马隆获得令狐家举荐,不也是冒了巨大风险吗?此刻贾南风为太子妃,应该没有什么在外的心腹,他就想来撞撞运气。但是贾南风是女眷,他是外男,鲁国公府的门槛他又够不着,只好出尽各种手段,只求在贾南风面前有个讲话的机会。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那个字条就是你写的吧。我看足下相貌不同凡俗,却仕途困顿,我虽然没有能量,还是可以相助一二。足下想要从文,还是从武?我可以向父亲和舅父推荐你。”口呼“殿下”就是看中她太子妃的身份,想要将来获得举荐了。贾南风倒是不介意给他一个小官做,要是将来真有能力,真的可以提拔一二。
那张宾站起来道:“草民若是想投靠权贵,谋求六百石的小官,哪里能够等到今日呢?成为大丈夫要么如同张子房那样智决千里之外,要么如同萧相国那般才安四海八方。怎么能够受制于庸人之下,碌碌一生?草民宁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也不愿投奔其他人。”
原来是想烧她这冷灶,搏一把大的呀。“张郎君,家君即使推贤任能,到底名声差了些,你何不去中书省张侍郎门下?张尚书出身寒门,与你相似,向来以提携后辈为己任。你向我投靠,且不说我能不能帮到你,就是将来能够任用你,委身妇人这话,岂是好听的?”张侍郎就是黄门侍郎张华,他出身很低,因为没有羽翼,所以很愿意引荐后辈。当然了,他自己还不是很高的官,自然不能给手下太高的前程。此刻权力最大的寒门高官应该是征西将军石鉴了。
张宾笑道:“果然瞒不了殿下。草民哪个执政哪里没去过呢?执政者如裴、王、任等人,都是非世家出身不肯接见,臣也登不了龙门。这也是俗情,即使是贤德如齐王,身边也无一个庶族出生。我虽然空怀绝世才华,然而除了鲁国公和张侍郎门下,居然无处可去。令尊鲁国公门下,是需要能掌庶务的,这点草民倒是略通一二,只怪小臣长得太差,不能成为鲁国公门下。鲁国公倒是给小民一封荐书,然而那上官十分贪鄙,小民就挂冠而去了。(这点贾南风倒是信,贾充的门人都是长得好看的,不好看的统统推荐到比较远的地方。)张侍郎倒是不提长相,连左思都能够受到援引。只是他那边的人大多是文采飞扬之辈,草民不擅长这些,而且当初我做小吏时,曾有些污点,实在不合适宜。”
“当初,曹孟德的贤才绕树三匝,是为了看哪一个是明主。到了张郎君这里,是飞来飞去,虽然是因为只有我这枝头才能歇下,然而我却极愿意送你一份前程。只是我自己不过身居后宅、自身难保,如何能够成为足下的枝头呢?但是张良、萧何这话,就不能随便说了,毕竟犯忌讳。”贾南风不介意张宾是因为没得别人可选了,拿自己当最后一条路,对于这种有毅力的人,她可以给个小官让他锻炼一下,若是做的好,或许将来自然有他的前程。
“殿下何必自谦。这庄子不过交给殿下手里三年,草民今日进来所见,田里居然没有监工,却人人尽心竭力,就连幼儿妇人,都是安乐无比,这岂是别处能见到的?更别说下臣曾经也去过殿下西边收麻的庄子。殿下放心,小民绝对没有翻进去看里面机密。草民只是见到外面收麻的、劈麻的各安其职,又人人欢喜,可见负责的头目必然是有能力且有人心的,以仆观主,殿下必是一等一的仁心圣人、御人有术,值得投奔。”张宾今日求见,固然是为了搏一把,换得家族荣耀,然而若能够将此处胜景,推往天下,那可是上古圣王的德政,而自己必将成为青史留名的贤臣,故他就益发的热心。先时他回答不来贾南风的问题,就有些羞赧,如今见贾南风有推脱之意,就道,“草民是诚心投奔,殿下请勿见疑。殿下现在没有丝毫权柄,下臣愿意先为您办理庶务,但凡殿下有需要的地方,下臣愿效犬马之劳。殿下也可以试一试下臣的能力,这对殿下又有什么损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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