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常自然也看在迎春眼里。
同时她也认出,那正是林依依身边的一个嬷嬷,刚刚代林依依训斥她们,被迎春反骂回去的那个。
此时她在林依依耳边说了几句话,便退到旁边。
林依依轻轻一笑,复又得意起来,对迎春朗声道:
“贾二姑娘可别欺人太甚!你真以为我没有证人吗!”
迎春挑眉,就看那嬷嬷果然推出来个提着篮子的女人。
女人年岁不大,衣服看着也算整洁,只是在衣角臂肘都有不少破损,显然家境不大好。
“贾二姑娘可还记得这个人?她可是一直记着你呢。”林依依问。
“有话只管直说就是了。”迎春差不多也猜到了她的用意,回头看看自己周围,几个跟着的媳妇婆子都一脸担忧,再看黛玉,果见黛玉脸上郁色更重,只是见迎春看来,便回她一个微笑,让她安心。
她的动作自然也落在了林依依眼中,顺理成章便以为迎春这是慌了,遂更得意了几分。
“贾二姑娘果然快人快语。那好!既然你拒不坦白,就让她说说看到了什么。”
林依依说着,拉那女人出来,向众人介绍道,“玉儿,这是大明寺边上买水的刘婶。你可还有印象?她说她还记得你帮她捡了我块掉了的帕子。”
黛玉皱眉看向那人,略一思索,果然想起有这件事。
只是此时林依依提起,却显然别有深意,当即并不回答,只是皱眉问那女人:“你既是大明寺边常卖水的,一日下来想也辛苦了,何苦又来这里。可是有人许了你什么,让你来说什么话?”
“林姑娘误会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谢林姑娘的。人来人往那么多,只有姑娘你帮过我,也是天注定的,竟就叫我看到了那件事。天意如此,我怎能不说出来呢。”
那女人却道。
“刘婶别担心,你此举也是行善,老天自然看在眼里,会给你好报的。”
林依依也适时温和劝道。
“林四小姐说的正是呢。林姑娘可要小心这位姑娘啊。我先前卖水时偶然路过寺后一条小道,竟见这姑娘和一穿紫衣的公子亲亲热热的拉着手说话。”
这刘婶说完,又用空着的手一指迎春,“林姑娘可千万当心啊,大明寺这样的地方,他们都敢如此放荡,怕在别处更加不知干出什么了。林姑娘可千万远着这人吧,没的带累坏了自己名声。”
“又一个为你考虑的。”迎春嘲讽一笑,转向旁边的黛玉,伸手指指自己,“怎么办?她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你要离我远点吗?”
“姐姐这时候还开什么玩笑。”黛玉本来已经又气又担心,又有些愧疚,听她这么说了,哪里还能受得了,立时眼圈一红,埋怨道。
话虽然是这样,她脚下却还是走到了迎春的身边,无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玩笑,难道我要哭么?那岂不是称了别人的心?”迎春好笑,目光再次扫了圈周围。
这一次,黛玉同样察觉到了,低声问她:“刚才起看姐姐就一直在找什么,司棋那丫头也不见了,姐姐是让她去请冯公子来吗?可是即便他还没走,又肯来帮忙,只怕……”
她也不是没想过请人来说个清楚,但冯家毕竟这些年来的发展重点不在江南,这里怕是与偶不少人并不认得。
若是当真请了人来,话没说明白,反而更加深了误会,岂不是帮了倒忙?
“当然不是。他要是来了,林依依会说什么我都能猜到,你信不信?”
迎春说着,略略抬高了音量,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嘲讽——
“现在任何人替我说话,都不会有好结果。
若是个女子呢,他们会说是和我一个水性杨花不检点,所以才会维护我;若是个男人替我说话,那这林四小姐应该更高兴了。
哪怕是个要饭的叫花子,或者早有三妻四妾的老头,她都能说成是我男人,而且言之凿凿,绘声绘色,跟她亲眼瞧见了似的。”
黛玉扯扯嘴角,知道此时不该发笑,可是迎春说得这么有趣,她的心情也不自觉就放松了许多。
“看姐姐这般淡定,想是早有对策了?”她问。
“是啊。”迎春笑道,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身影,她立刻回头看去,果然是自己等着的人,于是长叹口气,“可算来了!”
黛玉连忙回头,恰在这时,其他人也都若有所觉,纷纷看向街角处。
“姑娘!姑娘!我把大师请来了!”
司棋快步走过来,笑道。
迎春点头,看着来人,却也是暗暗吃惊。
她刚才见林依依拿自己的珠宝盒子做文章,就已经悄悄吩咐了司棋速去大明寺找主持——身边的小和尚过来帮自己做个证。
不是她故弄玄虚,不肯打开盒子,只是她知道,打开了也没什么用。
“阿弥陀佛!不想我与小友一场善缘,竟带来如此恶果。善哉!倒是老衲的错失了。”来人慈眉善目,却快步走到迎春面前,唱了声佛号,叹道。
“是大明寺主持,空明大师!”路边有人惊呼。
“真的!我在大明寺上个月初一的大道场远远见过!真的是空明大师!”
远远的,一片嘈杂声越来越响。
“扰了大师清修,是我过意不去。改日一定登门道谢,恰好我还有几株药草,大师的青骢马一定喜欢。”
迎春忙回礼,又笑道,
“红尘凡事,皆有因果。大师也说了,你我相交是为善缘,既是善缘,怎会有恶果?不过一场修行罢了。”
话已经到了这里,周围人看向迎春的目光都不自觉不同了。
大明寺的主持,那是何许人也!
扬州城里,你可以不知道衙门朝哪开,医馆在哪条街,但是你一定知道大明寺在什么地方。
不光是因为那里是本地最出名也最灵验的寺庙,更是因为那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从山上大明寺边的糕点茶水铺子,到山脚下的商铺酒肆,早已是城中许多人家赖以生存的营生。
而大明寺里的主持方丈,每月初一免费给附近的香客讲道,自四个月前的十五开始,每月两次的舍粥施财,更是让附近无数因家乡闹灾而沦落他乡的贫苦百姓,奉为再世菩萨。
“确是如此。阿弥陀佛!”
听闻她这么说了,空明大师果然一笑置之,接过迎春递给他的那木盒打开,转向对面的林依依,
“听闻女施主对老衲所赠的这串佛珠有所怀疑,所以老衲特意来此,好与女施主解释清楚,免生祸端。不知道女施主,可还有其他怀疑。”
林依依踉跄着后退一步,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她特意派去跟着的人明明说了,这贾迎春见面的是一个紫袍的年轻公子,打扮得甚是华贵。
怎会变成这个老和尚?还是空明大师这般人物!
“咚!”
就在她脑子里飞速旋转着,思索怎么脱身时,旁边的刘婶却忽然跪了下来。
“大师饶恕我。求大师饶恕我这次。我错了。我真知错了……”
刘婶说着,一边惶恐地在地上连连磕头,很快便见了血迹,她却浑然未决,依旧不断地重重磕头。
“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空明大师叹道,面上并不见丝毫恼怒,只是摇头无奈道,“我佛慈悲,见你虔诚,又素恭敬,这才允你在寺旁贩卖茶水,与来往香客,也算善事一桩。可惜,可惜啊,你竟以此为恶,诓骗害人,实在罪过!”
“大师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是她!她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来说的这些话,而且我也以为就是说两句话,这位姑娘身份尊贵,想来是不打紧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旁边林依依,又继续磕头,哭道,
“我错了!大师!我真错了!我家里老母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家里老老小小都指着我卖水度日,我我真的不能被赶下山啊求大师发发善心吧!”
“阿弥陀佛——”空明大师又是一声长叹,却是看向迎春,向她问道,“小友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姑娘饶命!求姑娘看在我一家贫苦,只靠我一个,放过我这回吧!我日后一定虔诚忏悔,日日在庙里给姑娘烧香,供长生牌位!求姑娘发发善心,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那刘婶反应也快,立刻跪行到迎春面前,连连磕头。
迎春看着她的动作,叹了口气,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心软了的时候,却是开口问了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你说你母亲,病了好几日了?”
刘婶磕头的动作一僵,呆呆地看着她,点点头:“是……是啊。”
然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解释,“是……是真的!我母亲当真是病了,不是我故意装出来讨同情的!小姐若是不信,可以跟我……派人跟我回家看看!她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哭了起来,额头的血流下来,和眼泪混合到一起,连同脸上的尘土一起流了满身满脸,狼狈又可怜。
周围的人自空明大师出场后,本来已经都在纷纷指责咒骂这林依依和刘婶,这时候却都有些唏嘘。
你弱你有理。
世人大多总爱同情弱者,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群此时便隐隐又有了些变化,甚至有些人已经隐隐开始指责迎春不早将话说清楚,分明是在故意戏耍刘婶了。
“你们胡说什么!刚才如果不是空明大师来解释得清楚,姐姐岂非要被冤死了!怎么她害人就是可怜是应该,我姐姐难道就不无辜了吗!”
黛玉到底憋屈了半天,此时听着这些议论,终于忍不住,对那林依依身边的丫鬟怒道。
刚才“小声”地嘟囔,说迎春是故意戏耍林依依,看不起刘婶的人里,就属她和身后几个婆子声音最大。
迎春冷眼看着嘈杂的人群,心头一片平静。
这种场景,她不是第一次见了。
轻笑一声,她正要开口,林府大门却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回头去看时,却见林如海恰在这时走了出来。
“姑父。”迎春和黛玉一起行了礼。
林如海点点头,又和空明大师客套见礼毕,便转向迎春:“今天的事,委屈你了。”
“姑父的意思,也要我原谅她吗?”迎春问得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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