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这便是我方才所提的那位秀才先生。我知大人做事一向严谨,必不会以我一人之言而定,因此已将人请来,林大人亲眼见过,也好做评判。”
空明大师说着,对那徐长风又这般解释了一番。
义塾之事,徐长风也是初次听闻,这一番立时听得他暗暗吃惊,不过很快冷静下来后,却是发出了和迎春同样的疑问:
“为什么是我?”
“你恰好合适。”空明大师笑道,和徐长风说话却是直接许多,“这扬州城里自然不止你一个教书先生,若说学问,你也未必最好,但是你现下应该已经知道,城中的私塾容不下你,你若想继续留在此处,只有答应我这一条路可走。”
“大师说话倒是犀利,只是我今日无处可走,所以留下教书,他日若是攒了些银钱,想着另谋出路,又或者想要回乡,到时大师该当如何?”
徐长风蹙眉反问。
“那时义塾应当也已成规模,只要培养出几个秀才举人,自然不缺愿意来教书的秀才,徐秀才自去便是。”空明大师无所谓一摆手,“你又不是贾姑娘,缺了你一个,自有其他人,不怕义塾便做不成了。”
徐长风嘴角扯了扯,倒是没再说什么。
旁边林如海观察了半天,对他脾性也略微有了了解,只是虽然满意他心性沉稳,却不知学问如何,于是开口,问了他几个问题,倒也不算刁钻,不过意在试探他的斤两罢了。
堂外走廊上,陈青禾家的对陈青禾使了个眼色,转身悄悄去了怡兰斋,果然便找到了迎春和黛玉两个,将方才的事说了。
迎春点头,看黛玉使紫鹃抓了两颗碎银子给陈青禾家的,她自不肯受,紫鹃却是极会说话的,便拉着她又谢了几句,又说劳她继续帮忙探听着消息,陈青禾家的这才领了赏钱,又说了两句好话,便退出去了。
“姐姐怎么看?”打发了周遭下人也都退出去了,黛玉这才问迎春道。
义务私塾,差不多就等同于现代的希望小学了。
如果抛开其他顾虑,迎春自然赞同。
她刚听空明大师提起这个想法时,就已经在脑海里问过小贝了。
然而很可惜,这个傻缺系统就是个只知道医治救人,根本没接触过教育系统,小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教书育人不会给予积分奖励,但是也不会扣除现有的积分。
这不是废话吗?
她凭自己本事好不容易赚的积分,凭什么扣除?
不过如果不算积分,那迎春就要想一想了。
若是自由之身,她只凭自己喜恶的话,义塾之事,根本不用考虑第二遍。
可现实却没那么美好。
她现在已经不小了,虽然暂时离开了贾家,但是身份却还是没变,依然是婚嫁大事全部捏在贾赦夫妇手中的贾家二小姐。
如果花了太多时间在义塾上,势必要耽搁救人赚积分,如果赚不到积分离开这破世界,又因为义塾之事耽误了她出家的备选方案,难道真要认命,嫁给孙绍祖那个花心家暴男?
“妹妹帮我个忙吧。有些事情,我初来扬州不了解,妹妹可能借我几个得力的帮手?”迎春慢慢想着,还是不想立刻回绝了此事,“自然,姑父那边也不好瞒着,晚些时候待客人离开,我会去说明的。若是姑父不同意,我定不叫妹妹为难。”
“姐姐说的什么话,只要姐姐开口,有什么为难的。”黛玉笑骂,又想起林如海的事来,忍不住又道,“说来当真多亏了姐姐,父亲这些天来身体日渐好转,虽然父亲不说,但是我也知道,他对姐姐,是极其看重的。”
说到这里,迎春便顺口问她:“姑父身体近来可好些了?我方才看姑父气色,应该已经大好了,只是不曾把脉,却是不好断定。”
“正是这话呢,父亲说找了家里熟悉的太医给瞧了,说是已经大好了,只是先前伤了元气,还得再补补,所以虽然眼下脸色看着还不大好,却已无妨了。”
黛玉想起之前林如海的话,还有些心悸。
因为涉及内帷阴私,他不好对黛玉明言,可是黛玉何等聪慧?从林如海语气已经猜出了几分,再看如今两位姨娘的反应,便也知道了个差不离。
只是到底两位姨娘算是父亲的内人,她身为女儿不好多管,因此并不好多问,只是暗暗嘱咐了院里下人,不要和他们有任何亲近,若是孙、周二人有什么东西送来,也只管收下,只放着不用便是。
“以后还是要小心,我不知道姑父可告诉你不曾,只是……”迎春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若我所断不错,姑父应该是中毒,而非生病。我不知道究竟是谁,但你如今身子渐好,姑父也已痊愈,难保对方不会再次下手。我终究是外客,总是要离开这里的,以后你还是要自己当心才行。”
“姐姐要走?”
黛玉原本听她说得恳切,还在点头,可听她说到最后,却觉出不对,不禁抬头,惊讶地看着她,“姐姐要家去了?怎么这般突然?还是说……姐姐是怪这次父亲护佑不周,才给姐姐惹来这样麻烦?”
“哪里的话。姑父方才当众护我,简直让人感动,我怎么会怪罪?至于那林四小姐,又不是姑父让她来找我的。”迎春好笑,捏捏她的鼻子,
“要说怪责,也是我担心姑父怪我才是。不光拉着你出门乱逛,又不小心惹来这么一场争端。姑父身在官场,多少人盯着他的错处,再谨慎也不为过,如果这次真因为我有损官声,岂非后悔莫及。”
“怎会?你也想太多了,这次分明是那林四小姐自己来找麻烦,那刘婶早已叫知府带下去了,定会审问明白,一切真相大白,别说父亲,就是你也不会有丝毫损伤。”黛玉连忙安慰。
“人心是极难预料的,此时或许看来无妨,日后谁又能知道呢,到底是个隐患。”迎春故意叹了口气,苦笑道,“姑父前程似锦,若为我耽搁了,我怎么担待得起?所以,这也是我方才没有立刻回绝空明大师的原因。”
“姐姐是想用这义塾给自己建些好名声?”黛玉立刻猜到了她的意思,不由瞪大了眼睛。
“其实义塾之事本来极好,今日看姑父的态度,想来也有同感,所以空明大师的提议,他也不排斥,还请我们出去,虽然并没说几句话,但应该也有促成之意吧。”迎春又道。
“还是姐姐心思玲珑,我真是万万不及的。思来想去,我便只看到那些无辜孩童,最多担忧姐姐闺阁女儿,出门不便,却是再没想到这义塾虽然不收费,却也能有此作用。”黛玉点头,越想越是惊叹。
“所以,我的想法是,待到空明大师离开后,妹妹不妨去探探姑父口风?”迎春于是趁机提议。
红楼世界到底和她之前经历的那些有所不同,她虽然有这个想法,却不知道林如海本人意向如何。
“什么意思?”黛玉不解。
“傻妹妹,你还不明白吗?我说的不是我的名声,是姑父的啊。”迎春解释。
林如海和迎春可不一样,别说他巡盐御史的身份,就是他清贵世家的几代累积,人脉就已经非同一般,加上他本人也既有学识,亦不缺能力,只看今天他和知府的交谈,就知道两人关系不错。
旁的不说,有知府背书,一个古代希望小学难道还能办不成?
这也是迎春刚才斟酌之后,想出的结果。
她自己是要坚定医术救世(自)人(己)的路线绝不动摇的,如果十六岁生辰前还攒不到积分离开,那就果断实行plan-b,神女再入梦,受感出家修行!
所以,义塾的事目前还是交给空明大师和林如海去办最为妥当,她自己根本没那个闲工夫。
但是空明大师不能放弃。
他是她将来出家的推荐人,和现在医术救人的助攻。女子行医太不方便,指望闺阁口口相传还是慢了点,迎春觉得要有大明寺这个背景的话,自己就算是身为女子,也有行医的资格——看大明寺旁边那些摆摊的就知道大明寺这靠山有多好用。
黛玉蹙眉。
她其实能感觉出来迎春对于义塾之事有多上心,否则不会考虑这么久,也不舍得拒绝,只说让自己试探一下父亲的态度,显然二姐姐就算自己不便插手,也还是希望此事能做成的。
所以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林如海的想法她是要试探的,但是黛玉还是觉得迎春说起义塾的事时,眼里似乎有一团热情的火焰,是她从未看过的。
如果当真放手,黛玉担心那团火会熄灭。
也恰是因为如此,三日后,迎春邀她一起去大明寺时,黛玉并没和她一同前去。
林如海知道此事后有些不放心,特特吩咐了陈青禾家的跟着,并特意指了两个家里为人忠厚,做事勤谨的老嬷嬷跟着。
是以迎春这次出门,虽然没了黛玉同行,反而倒比先前两人一道出门时更加郑重许多。
“等一下。”
一路行来,车内没了黛玉不时说话,迎春便一直在闭目凝神,思索着待会怎么和空明大师提出自己的交易。
马车内实在气闷,她接过王嬷嬷递来的水时忽然心里一动,忙吩咐了下去。
“曾记”的牌匾上,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看着十分有气势,看得出来,当年题字之人必定不俗。
只是经历这么些年岁,目前就只有前两个字尚且辨认得出,后面两个只剩了稀疏几道比划,给匾额多了几分沧桑。
迎春站在铺子前抬头,隔着帷帽看了会那匾额,又看向铺子。
这就是之前空明大师所说的,那家绿豆糕很好吃的地方了?
经历过末世的,没一个会是好口腹之欲的人,否则活不下来。
就算是之前,如果不是为了让黛玉散散心,她也没心思去买什么糕点,但是这次却是不同。
既然不管是a计划还是b计划,都离不开空明大师的帮助,那她觉得适当地送点礼还是有必要的。
心里默默回忆了一番空明大师之前的表情,迎春百无聊赖,对他和这曾记老板娘,曾四娘的关系也稍稍有了一点好奇。
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对那曾四娘有了些许好奇。
主要是空明大师看来实在太过端方,不似好女色之人。
据迎春观察,他的眼里也并非始终无欲无求,除了慈悲沧桑,其实偶尔还有些冷烈,尤其那晚面对刘婶时,迎春绝对不会看错他脸上曾经一闪而逝的那一抹厉色。
这大和尚别看表面温和慈善,其实内里怕是个有脾气的大师。
迎春心里默默做了判断。
这样的人,提起曾四娘时眼里也是有一丝俗世情感的,但那只有欣赏,并无其他。
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迎春又看向那铺子,心里默默盘算着,刚刚如果没听王嬷嬷的,而是坚持自己亲自去买,是不是就可以见一见那位著名的曾四娘了?
刚才她特意跟出身本地的齐嬷嬷打听了,齐嬷嬷一听这曾记糕点的名号,立刻便说知道。
原来这曾记糕点本是经营了好几代人的老铺子,只是他家虽然糕点手艺出众,却人丁单薄,到这一代的老板时更是只这一支独苗苗,却还长到三十岁便也一病去世了,只留下了曾四娘带着一子一女,艰难过活。
不过,曾记这一脉子嗣不丰倒也有个好处,便是无人来抢夺家产。只是可惜,曾四娘到底是外来的女子,虽然嫁去曾家后耳濡目染也算学了些手艺,到底不得精髓,曾记的生意便一落千丈,甚至有一年险些破产,扬州城里原本几乎随处可见的“曾记”铺面也一家一家地关张,最后就剩下了大明寺旁这家勉强经营。
还好曾四娘苦心研究糕点,旁的还算一般,单这一道绿豆糕被她研究了个七七八八,总算勉强保住了这最后一家铺面,她娘儿三个也就这么艰难活了下来。
齐嬷嬷说到这里,眸光微闪,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对迎春又道:
“姑娘既问,老奴也不敢隐瞒,其实空明大师提议要做这义塾的事传出来后,也有不少人议论,说大师一向与这老板娘关系匪浅,此举怕是为着这曾四娘的儿子。那孩子如今已经六岁,生得确实聪慧可爱。”
迎春了然。
六岁的孩子,如果放在寻常富贵人家,确实是该读书识字的年纪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