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郡主府。
秦烟坐在书案后, 右手纤白的指间把玩着一枚青玉镂雕卧鹿笔山,而左手,轻翻着桌案上的几叠浅云色笺纸的信件。
这些信件是各州商行掌事的例行汇报,以及各地, 包括固城探子的情报。
除固城情报外, 其他信件都由纪南风接收, 先行浏览,归类整理后,再将概要情况禀明秦烟。其中若有特别重要的情报,再递交给秦烟亲自阅览, 再做决断。
而固城的情报, 原本是直接送到太子府,却又被太子府送回来了。
太子府来人是宋执, 他说,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因昭仁郡主比较熟悉固城以及西北关外的情况, 殿下让昭仁郡主接收固城情报,并先行阅览,再将情报原件,附上昭仁郡主的意见,一同递交到太子府。
故而秦烟回上京城之后, 公务并没有减轻多少。
秦烟多年间已经习惯处理浩繁的事务,翻阅情报的速度极快。
一盏茶的时间,秦烟浏览结束。她抬头轻轻活动了下颈部,而后看向书案对面立着的纪南风。
“纪先生, 昨夜星象如何?”
纪南风自秦烟开始处理公务就立在秦烟对面等候, 这也是惯例。
纪南风方才一直在看着桌案后专注的秦烟, 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一颦一蹙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们这位主子不论是身处何方,不论是在做什么,都是那么美……
秦烟的突然开口,纪南风竟一时间差点没回过神。他迅速平复了自己的心绪,他极力掩藏着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万万不能让秦烟发觉,不然,自己可能连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幸而秦烟在男女之事上一向不算敏感。
纪南风开口道:“昨夜,天河晦暗,星光不明,今年秋季,粮食可能会歉收。”
秦烟黛眉轻蹙。
七夕夜观天象以看当年歉收,并不是一定准确。但前些年七夕夜观天象均是星明,且当年粮食也是丰收。
而粮食问题,关系重大,不可大意。
秦烟嗓音清冷,淡声开口。
“通知各州粮号,不必等到秋收,在稳定粮价的前提下,现在就开始购粮,陈粮也入手,以备不时。命各州掌事勤加检查各处粮仓,谨防走水。”
秦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若真有粮荒,定有粮号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以图暴利。百姓缺粮,会出现更多流民,各地动荡还可能有□□。
这些还只是大夏境内的情况,而关外群狼环伺,各国虎视眈眈,休战已有几年,大夏得到喘息,突厥和西戎也能得到喘息。不可小视。
而今年春夏雨水颇多,只希望不会再有洪涝,不然更是雪上加霜。
“让固城的探子提高警惕,重点盯着西戎和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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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烟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浅酌了一口,道:“商行进京后如何了?”
纪南风向来不需要秦烟多问,就知道主子想要知道什么,他开口道:
“一切进展顺利,钱庄和典当行的业务都已经开始进展,同各州的情况一样,钱庄在上京城的信誉颇高,各商号甚至有官员都首选在余庆丰存银和借贷。”
“闻洛将我们交代给他的事办得很好,同时,他也在布局和扩展他自己的生意,他的确是个商业奇才,之前在固城,差点埋没了他的天赋。
“宋眉的商号,遭闻洛围堵,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纪南风说完,等着秦烟作下一步安排。
秦烟搁下茶盏,问道:“可查清楚了他们有多少产业?”
纪南风接着道:
“他们的产业主要是在上京城,在扬州也布置了一些,但不值一提。”
“除了原本是夫人名下的上京城西市和东市各两条街的铺子,和位于南郊的两座庄子外。他们这些年又新拿到了南市的几间铺子和西郊的一个庄子。”
闻言,秦烟轻笑了一声。
“不错嘛,秦相家底还算丰厚,也怪不得,秦念能随手包艘画舫游湖了。”
当年秦相进京,置了宅子后,是勉强凑齐了迎娶母亲的彩礼。而那些彩礼,也被母亲跟着嫁妆一起带回了秦相府,贴补他们的家用。呵,如今倒是发达了。
“昨日秦念的游船,冲撞了皇子。公主还有太子殿下,要是他们没了闲钱包船游湖,也就不会有昨日那般烦心事了。我们就勉为其难帮秦相消除隐忧。”
“纪先生,安排下去,不论是西市、东市还是南市的铺子,南郊的庄子,还是西郊的庄子,上京城他们的产业,他们都不需要再留在手中了,也免得给他们添烦忧。”
纪南风领命,复又开口道:
“主子,自余庆丰入京,又有几波人在查我们。”
“无碍。上京城,天子脚下,有什么能瞒得住,咱们大大方方办自己的事就好。”秦烟语调淡淡。
“纪先生,你尽管放手去做。”
纪南风领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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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烟抿了一口茶,忆起昨日的事,眉头轻蹙,向一旁的沈莹开口道:
“让淮叔过来。”
不多时,沈淮进来。
“主子。”沈淮行礼道。
秦烟颔首,问道:
“淮叔,当年母亲同安阳长公主,交换了信物?”
沈淮闻言便知道主子提的是订婚的信物,初回上京城,京中传言永定侯府谢世子悔婚时,沈淮就将当初的信物找出,准备好了。
“主子,那是一方白玉螭形玉佩,现在库房,要我取过来吗?”沈淮问道。
“不必。淮叔,代我将其送还永定侯府谢世子。”秦烟语气微冷。
沈淮领命退出去,心中微叹,曾经那也是对金童玉女,但,也是有缘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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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太子府。
今日一早,钦天监来人禀告太子,昨夜观星的情况不乐观。
朝会散后,太子封湛将召左右相,户部尚书至立政殿议事。
去立政殿的路上,户部尚书杜贤心中打鼓,额上冒着冷汗。
杜贤能调任京中,任户部侍郎已是祖上烧高香。哪知,才入职,上峰就被以贪墨论处,自己走了狗屎运,一跃而上,成了户部尚书。
但他这个尚书可不好做,户部尚书在六部的地位不如兵部和吏部那般重,且自己手下还有个员外郎是兵部尚书的嫡长子,那贺公子好好的兵部不待,非要赖在他户部,不是给他添堵吗,他还得供着,生怕得罪了这位贵公子。
而昨日七夕,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杜灵,在千水湖冲撞了皇子公主,还有太子。今日一早,太子府来人送了一套《颜氏家训》到杜府,太子殿下应该是昨日的事情多有不豫。
想到这里,他瞄了一眼前方的右相,也都是右相那二女儿,带着杜灵闯了祸。
不过自己能当上这个尚书也多亏了右相秦文正,也幸亏这次没出什么太大祸事,不知一会儿太子会不会旧事重提,秋后算账。
秦文正眉头紧皱,此刻他也猜测着太子会不会提昨日秦念闯祸事。
三位大臣中,仅只有左相一脸松快。他看着秦文正的发黑的脸色就无比顺眼,他又怎么猜不到秦文正在担心什么。
呵,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昨日七夕,他在府中给幼子王文钰加了比平日多三倍的守卫,王文钰昨日没能出府去闯祸。
以往自己的儿子都被京中同僚背地里嗤笑是个爱惹事的二世祖,呵呵,这下该他们为这些乖儿子乖女儿操心了。
左右相、户部尚书三人到立政殿,太子殿下却从始至终没提昨日千水湖的事。
而是提了另一件大事。
钦天监观星,预测恐有粮荒。
太子命严守消息,以防有人屯粮以谋取暴利。
命左右相提前做好最坏准备。
命户部尚书着人检查各地粮仓,严加看守,并安排人视察各地粮食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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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大臣离开后,太子封湛又召了兵部尚书和南衙禁军统领陆沉。
太子封湛命兵部尚书通知边境各驻军提高警惕,军中加紧操练。
兵部尚书离开后,太子封湛问向陆沉:
“平西军中,可有不错的苗子?”
陆沉回道:“守将中,是有几个。”
太子封湛满意地点头。
入秋后,即将进入汛期,若是粮荒再加上洪涝,各地都需要人手。
“先考量品行能否过关,尽快培养出来。”封湛用人都是先看人品,再看是不是人才。
陆沉犹疑地补充道:“有一个人倒是有些麻烦。”
“说。”封湛道。
“谢照。他的身份有些特殊。”陆沉看向太子,谢照是个人才,只是其出身同皇家有些不愉快的纠葛,他恐太子殿下不喜。
封湛眸子微眯,也只是顿了一瞬,便开口道:
“这人你怎么看?”
陆沉心中一喜,有希望?其实他很是欣赏谢照,若是因为其出身不能施展才华,就可惜了。
“殿下,臣觉得,谢照,像一匹孤狼。”陆沉开口道。
闻言,封湛观察了下陆沉的神色。看得出来,他的这位下属很是欣赏谢照。
“先磨磨他的性子,就秋狝吧。”封湛沉声道。
陆沉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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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侯府,谢侯下朝后直奔谢长渊的院子,却扑了个空。
今日谢长渊从宫中回来后,就被阿嫣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谢安等回了谢长渊。
谢长渊有些意外见到自己这位父亲,他们父子关系不睦,平日里极少见面。
谢长渊没同谢安打招呼,自行在院中一处凉亭坐下喝茶。
谢安也习惯了自己这个儿子对自己的冷漠,他步入亭中,于谢长渊对面坐下,开口就直奔主题:
“今日散朝后,朝臣们都在议论昨日千水湖两画舫相撞的意外。”
见谢长渊没什么反应,谢安接着道:
“看你这反应,昨日带着阿嫣离开后的事,是没听说了?”
谢长渊抬眸,冷冷看向谢安,昨日,离开后,有什么事?
“听说当场众人指认昭仁郡主秦烟推阿嫣入水,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不过后来太子殿下的暗卫道出,他亲眼看见了阿嫣先是被撞出船身,昭仁郡主当即想要拉回阿嫣,连人都没碰到,阿嫣就落水了,却被当场众人说成昭仁郡主推人。”
谢长渊搁下茶杯,正色地看着谢安,皱着眉。
“你之前带阿嫣入府,我念你刚失去母亲,需要人陪伴,便没有过多干涉。但你因为她,你连自己正经的未婚妻都要悔婚,如今又因为她,又恐会令太子不喜……”谢安的话被谢长渊冷冷打断。
“当年你还记得府中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吗?”谢长渊眸光冰冷。
谢安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尴尬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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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谢安离去后,谢长渊独坐凉亭许久。
昨日自己没有相信秦烟,连问都没问她一句。
秦烟应该是对他失望到底了吧。
而这些年她又是经历过什么,变得这般淡漠……
曾经幼时的秦烟,也是那般的活泼可爱,唤着他长渊哥哥……
谢长渊的回忆被脚步匆匆的李忠打断。
“世子。”
谢长渊神色不豫地看向李忠。
没待李忠开口,谢长渊看见他手中的锦盒,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世子,这是昭仁郡主府派人送来的。”李忠开口道。
谢长渊心中一沉,他知道那是什么。
“来人可说了什么?”谢长渊声音有些低沉。
李忠答道:“送锦盒来的是昭仁郡主府的沈淮,他说,他们主子让转告世子,婚约作罢,各自将信物交还。”
谢长渊没有接过那个盒子,也未再开口,只是沉默地坐着。
李忠道:“世子,当初秦夫人的信物,长公主逝世后,我将其放到了库房,是否……”
“下去吧,东西留下。”谢长渊看着石桌上的锦盒,心中微涩。
秦烟,你当真如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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