牒凡站在一边等随行的实习生办理入住手续,大堂外浩浩荡荡走过一群拉着横幅的人,白底黑字上被画上聒噪的红油漆,他不敢再看,压了压帽檐又往上提几下口罩,在鼻根上摁压成紧贴状。
实习生等待的间隙哼着小调四处看,突然想起什么扭头想跟牒凡分享一下。看到牒凡一反常态的样子从背包侧兜抽出一瓶矿泉水刚准备递给他,前台就办好了他们的房卡。
他笑着道谢然后把身份证和卡滑进兜里,再一转头牒凡已经站在电梯前,一连摁了很多下摁键。
实习生手里举着瓶水跑到牒凡面前递给他,问他是不是不舒服,用不用去医院。
牒凡盯着来回晃动的水平线没有接,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水土不服,不用担心。”
言语间他感觉有几道目光在看自己,顺着看过去前台低语的工作人员会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他身上瞟。
人少,细索的声音也可以听到。
“刚才客人的姓可真少见。”
“我也就在新闻上见到过一次。”
“那个杀人犯?最近是不是要放出来了?”
牒凡怯懦的躲闪开那些目光,手指摁在口罩上低下头盯着屏幕上的楼层提示。
红色的数字变到一的时候,伴随“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开了条缝。他一刻没等,直冲冲的挤了进去。
“诶哥!”实习生喊了一嗓子。
牒凡没注意到电梯里有人,狠劲撞了一下,退到电梯的角落的时候太急了又碰出很大一声,吃痛的“嘶”了一声。
刚才撞人的肩头钝痛时断时续,就像是撞在什么尖锐的金属物上一样。
前台听到这边动静,小跑着赶来。
牒凡看着那几副面孔不断逼近自己,面上情绪扭曲像在骂喊。
一切声音都混作一团,所有人都在看他,都在议论那些事……
他闭上眼抱头滑坐到地上,急促交替的呼吸声和呜咽声混在一起,攥紧胸口衣物的手指白的透骨。
实习生对电梯里的人说抱歉,赶忙绕过去找牒凡,但是被一条结实的手臂挡在了门外。
“不是?!”实习生急的来了脾气。
没等他说别的,自己直接被人架了出去。
电梯里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告诉酒店负责人今天暂停营业,损失我来赔偿。”
“有钱了不起啊?!”实习生拳打脚踢想要挣脱开。
在他看到电梯里刚才气宇轩昂的男人抬手抻起西装裤,款款蹲下,温柔的把牒凡拥抱进怀里,彻底软了下来任由保镖把他脱到大堂。
牒凡手捏在领口不停深吸,可不管怎么用力都得不到充足的空气,口罩因为呼吸变了形,又被泪水打湿出斑驳的深色。
郁云琢牒凡、小牒交替叫了几遍,牒凡还是缩着不看他,他抱住牒凡,轻的像是护住一件易碎品,一只手慢慢捋着牒凡脑后的头发,在耳边轻言:“小牒,我是郁云琢。”
这句话很有用,牒凡发抖的身子停了下来,抬起一点头,只露出两只眼看他。
郁云琢感觉到怀里人平复了,往后退开一点给他留出空间,嘴上重复着。
我是郁云琢。
牒凡的泪水在这一刻涌了出来,不停地说对不起。
郁云琢看了一会牒凡水润的眼睛,揉了揉他耳垂:“帮你摘掉口罩。”
牒凡没说话,他就当默认了,把湿的不像样的口罩折好放进自己兜里。
手指在牒凡眼尾擦了很多下,他说别哭了,又说你没错。
-
牒凡再醒来外面已经黑了,门外的低语声告诉他郁云琢还在。
他是中午到的,睡了很长时间了不想再躺下,就把一摞枕头罗列到背后靠着,又想起来还有工作,又开始找手机。
突然门外的人开了门。
“醒了?”
牒凡抬眸,外面的光打进来,他只能看到郁云琢挺拔的剪影。
“别开灯。”他说。
他声音很低,更像是气音。
郁云琢说好,对门外的人说了几句又进来问他可不可以让医生进来。
医生问诊的时候,郁云琢就倚在门框边听。
问过几个简单的问题,诊疗结束又把他关在了屋里,不让他听。
和郁云琢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被保护起来。
郁云琢再一次进来,没有说话走到床边坐下。
他不说话,牒凡也不说话。
“不打算主动告诉我么。”轻声说话时,郁云琢嗓音会更沉一些。
牒凡在被子里蜷起腿,下巴垫在上面隐去半张脸。
声音闷闷的:“我生病了,但是今年没有再发作,在宁城检查过的,医生也说我恢复得很好。”
他避重就轻的解释着,又给自己极力辩解。
“还有呢?”
牒凡敛回眸光,舔了舔唇,没有很快回答。
他看见郁云琢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告诉他。
“我不会逼你告诉我,好好休息。”
他说完便离开了牒凡的房间。
牒凡盯着刚才郁云琢坐的位置没动,暖橙色灯光刚好可以照到那里。
他突然起了身。
房间外窸窣几声,郁云琢给自己套上外套,和姚敏说工作。
门把“咔哒”一声掰下。
“郁云琢。”牒凡没有很大声,他怕电话里的人听到。
说完又怕郁云琢没听到。
门口的人停下脚步,转了身。
“小牒,我还有工作,没办法只是和一个老同学叙一整天的旧。”郁云琢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牒凡觉得自己很没用,郁云琢可以很好的整理自己的感情,可他还不行,他都二十多岁了还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
“我说。”他说,“你别走,我怕。”
说完这句话,他怔忪了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听到郁云琢的笑声。
对姚敏说会议推迟到明天就挂了电话。
屋里一下子静了,郁云琢说:“小牒,是你说不会后悔的。”
牒凡偏开头不去看他。
五年前他对郁云琢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们分手吧,你走吧郁云琢,我怕。”
他没说完,他不敢说。
这句话此刻一直在他脑内回响,让他不敢和郁云琢对视。
倏然眼眶又热了,他克制的咬着唇,可怎么都控制不住啜泣的声音,反倒连身子也跟着抖。
“小牒,你为什么会有广场恐惧症。”郁云琢声音比刚才沙了很多。
牒凡看向眼前不清晰的人影很快又低下头,即使他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要怎么跟你说啊。”他说话鼻音很浓。
“什么?”
“我爸是杀人犯。”他哭的更大声,终于抬起头直视身前的人,“郁云琢,我爸是杀人犯!这座城市很多家庭都因为我们支离破碎了啊!”
郁云琢没有说话,他往前走,走到牒凡面前,牒凡又连着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他不依不饶的把牒凡逼到沙发边无路可退,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一下又一下的拍着牒凡的背,什么都没说。
牒凡颠三倒四的囫囵着:“我欠了太多人,我、我可以用自己的命还么……”
他不停地抽噎:“我没有资格吧……谁会需要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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