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牒凡和郁云琢见面后面对面吃的第一顿饭,没人说话。
牒凡慢慢的吃,心里盘算着怎么开个话头。他盯着郁云琢的筷子。
“想说什么。”郁云琢问他。
牒凡抬眸看他,摇了摇头。
“下午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回去了,感谢你在海市帮我这么多,但是我目前还没有很多带薪休假的时间,要赶紧回去工作了。”
郁云琢点点头,没说其他的。
牒凡觉得他可能不太想和自己说话吧,那就不说了。他又扒了几口饭,慢悠悠的喝水。
没多久郁云琢也吃完了,牒凡就起身收拾了碗筷。
郁云琢看着他背影也没阻止他,问他。
“你现在很缺钱?”
牒凡抖了一下,停住脚,站着没动。
“也不是,不工作没钱养活自己嘛。”
说完他就继续往厨房走了,厨房是开放式的,郁云琢可以清楚地看到牒凡往洗碗机里塞盘子的身影。
有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郁云琢感觉到,以前的牒凡不会回来了。
上大学的时候,牒凡会大方的请周围的朋友吃顿几千块钱的饭,会穿几万块钱的限量球鞋,每个假期会去其他国家旅游。
他永远生活在阳光下,又在温暖周围的人。
这一晚上牒凡辗转难眠,心里没来由的不安,他把这归结为离开郁云琢后的戒断反应。
翌日就早早起床到了机场,再三推辞也没能阻止郁云琢派车送他。
下车前,他做了深呼吸,打开手机前置确认自己捂得十分严实才迈开步子。
他的东西不多,不用办理行李托运,就直接去了安检口。
这个时间点在这排队的人不多,即使等下摘下口罩应该不会被认出来的。牒凡这样安慰自己。
前面的女生离开后,工作人员伸出手向他要证件,接过的时候动作停顿了一下。
抬起头的时候紧皱起眉:“你姓牒?”
周围人纷纷转过头看他。
牒凡捏紧了背包带,对对方点点头。工作人员抿了下唇低头在电脑前操作几下,又指指摄像头让他摘下口罩和墨镜。
他照做,正要看向摄像头的时候。
工作人员突然提高几个分贝:“真的是你?!”
“眼尾和鼻尖都有痣,没错!绝对没错!!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的儿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牒凡往后退,退到队尾,转身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他看到前面有洗手间,脚上速度提快不少向那边跑。
突然有数不清的阴影朝自己飞过来,没等他来得及看清,身上各处深深浅浅的疼。
有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脚,低头看,那是一本很厚的精装本世界名著,不知道是刚从他身上哪掉下来的。
再一抬头眼前冲过来一个女人,拽住他扇了两巴掌就跑了。
这两巴掌让他耳朵里的嗡鸣声一直响,脚步跟着也慢了,可他不敢停下。
洗手间的标志就在前面了,倏地一个壮汉抡起行李箱砸他的头。
“特么的,你爸害死多少人,我哥到现在都还是植物人,你问问海市多少家庭因为你们在黑暗里活了五年!”
“你爸要放出来了,你也敢露面了是吧。”
牒凡只觉得脚上再也提不起力,就没再跑,也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他感觉额头有很烫的东西在往下流,摸了一下手上全是红色。
警察姗姗来迟,把闹事人群围住。少时有人来着牒凡往外走,牒凡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要被带去哪,他无力的跟着。
-
“牒凡。”
听到有人叫,牒凡挣扎着睁开眼。
眼前短暂的聚了个焦,看清郁云琢的脸。
“不要睡”郁云琢对他说,“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么。”
牒凡点点头,眼睛看着却有些无神。
郁云琢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又问:“我叫什么?”
牒凡动了动唇很慢的说出他的名字。
郁云琢放下心,回头看一眼病房门口的警察,又转回头跟他说一遍别睡。
又说:“我马上回来。”
病房只在门上开了个窗户,不大。牒凡只能偶尔看到郁云琢的一点身影,似乎是在交涉什么,不过很快就结束了,那扇门又被打开。
郁云琢看见牒凡的眼睛像是黏在自己身上,牒凡没说话他也就权当没看见。在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姚敏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就站在门口。
郁云琢问后续的检查都安排好了吗。
姚敏说是随即又站在门外等待。
郁云琢这时候终于舍得分个眼神给牒凡。
“你在这养病,我还有事。”他说完转身要往外走。
牒凡伸手拽着他的袖口,郁云琢停下来扭过头,等他开口。
“谢谢。”牒凡声音喑哑,抿了抿干燥的唇才说,“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呀,我想离开这。”
郁云琢本来就高,还是站着的,牒凡要仰起很大的角度才能和郁云琢对视上。郁云琢垂下眸子盯着牒凡眼眶微红的眼睛看了很久,那个地方的血他刚才擦了很久才擦掉。
好在这双眼睛还是盈盈闪闪的。
他抬手在牒凡眼尾下用指腹摁了摁,说好。
“在这再住几天,检查过没事后我会送你回去,而且最近门口会站一些保镖。”
牒凡又对他说了一遍谢谢,然后松了手。
郁云琢坐在车后座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却无心看工作。
屏幕上是一则来自五年前酷夏的新闻,这是姚敏前几天打包好发到他邮箱的,一些论坛、社交软件、媒体上的各类信息都有。
他看着那时海市top级集团的名字后面跟着“宣告破产”的字眼,又看到牒凡父亲的名字和某几项罪名联系在一起。
这一切的事因源于抽逃资金,公司承包的楼盘豆腐渣工程。多个住宅区一直标榜“高端、安心”,实际是使用劣质材料来完成的,就在一夜之间东窗事发,那年雨季长,下了两天一夜的雨,时而暴雨时而是绵绵细雨。这家公司名下不少小区都出现严重坍塌,而且这些小区多数都是高层,死伤几万人,引起全国轰动。
郁云琢关了新闻随手打开一个社交软件的截图。
[艹,那老逼就判了六年,别让我见着他家人!]
[这有他儿子的信息,我要让他儿子也感受一下我闺女的感觉。]
[现在还在海市大学上学呢,我女儿特么的连腿都没了!]
郁云琢退出去,捏了捏眉心,又点开别的,是另一则新闻,里面的照片很大,牒凡瘦削的身子和白皙的后颈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身上不知道被扔了什么,黏腻的拉丝,颜色也不太好看,脸上胳膊都是伤,还有人在拉扯他的衣服。背景是他的家,牒凡手里抱着几个箱子,看样子是在搬家,画面就定格在这。
郁云琢手背上的青筋扎结起来,平板电脑的外壳咔哒作响。
他给姚敏发了一条信息,告诉机场检修他的私人飞机,近期有起飞计划。
之后郁云琢虽没有再去过医院,不过牒凡那边,姚敏都会事无巨细的汇报给他。
这晚将近十一点,郁云琢刚开完一场会就收到姚敏的信息,说郁云琢精神状况不好。
郁云琢驱车去了医院,他站在病房外透过窗看里面,牒凡坐在床上抱住曲起的腿,脸埋进膝盖里一动不动。
姚敏说:“前几天牒凡就时长处于这样一个状态,但我一进去他就让我别告诉你太多。”
“然后你就真的不说?”郁云琢语气冷了几度。
姚敏说抱歉。
她还记得前一晚走进病房,牒凡原本是两只手捂在耳朵上,浑身紧张的状态,却在发现她进来后缓缓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牒凡的笑容里有很多疲惫,眼眶也是湿润的,她忽然也就明白了老板为什么总会对他心软。
她要比牒凡大一岁,不自觉对着这个弟弟心软了,牒凡说不要告诉郁云琢他现在的样子,她就真的没有说,只是把医院的各项检查结果汇报了上去。
姚敏看见老板推门走进病房,在病床边坐下,手很轻的放在牒凡脚踝上捏了一下,动作轻的像是在碰一件瓷娃娃一样。
这种偏爱只在见到牒凡后她才见到过。
“小牒,是我。”郁云琢轻声说。
他捏着牒凡脚踝想让他不要再蜷缩起来。
牒凡迟钝的过了半分钟才抬起头,他每动一下就觉得脑袋胀得要裂开了,他怀疑是不是在哪次睡着后有虫子钻进了脑袋里寄居,然后繁殖出更多在他脑子里到处乱爬,让他现在头疼难忍。
他紧咬着牙齿不想说话,他不想让郁云琢知道自己又要哭了。
郁云琢等了一会没等到牒凡说话,他倾身探出手摁着牒凡的下巴,看他的伤口。
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某个点,牒凡的头像有电流横冲直撞,刺激了里边的虫,激烈的到处顶撞。
他开始咬住自己的唇来克制不叫出声,手想推开郁云琢,可他力气没有郁云琢力气大,怎么推都推不开,动作越大头越疼。
终于控制不住,他叫出了声。他不再管郁云琢是不是看着,两只手使劲拍打,想缓解这阵头疼。
郁云琢一只手钳住牒凡的手腕把他摁在床上,摁了呼叫铃。护士跑进来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郁云琢感觉到手里细瘦的手腕缓缓软了下来,不再和他反抗。
他松了手,看着牒凡被咬破的下唇冒出一排细小的血珠,抽了一张纸很轻的擦过。
医生看着郁云琢晦暗不明的神情,斟酌半天还是决定得说。
“患者身体指标都正常,现在这种情况是精神状况外加轻度脑震荡引起的。轻度脑震荡很快可以康复,但是精神上的问题需要病人自己来克服。”
说完郁云琢没有提出别的疑问医生就打算走了,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郁云琢问。
“现在可以带他走吗。”
医生回头看到郁云琢牵起牒凡的手放在唇边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