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完在演播厅合影,结束已经将近凌晨两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冲了个澡,凝顾躺下时睡意缺缺。累是真的累,睡不着也是真的睡不着。
她捏着小熊耳朵,望着天花板出神,意识逐渐放空,慢慢地,合上眼,陷入睡眠旋涡。
她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不是梦。
一个花园的草坪上,她正跳舞,穿着红色的娃娃裙,领口也是红色的蕾丝边。她在草坪上转圈,世界都在她眼前旋转,周围有好多人在看她。
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妈妈,许母揉着她的头顶说好乖,她笑得好开心。
突然画面一转,有个人冲出来,把她撞到在地上。
那个人在哭了,许母在安慰他。
绿色绵软的草坪开始渗出暗红的水,她身上的娃娃裙也开始渗水,猩红粘稠的液体。
凝顾努力地想要辨清那个人的脸,可是那个人连同妈妈的身影一起越来越远,凝顾不能说话,陷入暗红的旋涡中心,一步步,一寸寸,下沉,淹没。
最后一眼,那个人的脸在许眷顾和宋壶深之间变换。
凝顾在一阵窒息间惊醒,如溺水般上岸的人一样大口呼吸,后背被汗水浸湿,四周寂静且黑暗。
她头痛欲裂,按亮床头灯,时间刚好跳到四点。
夜灯熄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床上的人呼吸才渐渐变得平缓绵长。
静谧的夜,任何声响都被无限放大,门把手转动声更为突兀。
房间里,进来一个身影,望着床的方向,长腿一动,大步又小心的走到床边。
他箍着双臂撑在床边,小心翼翼的靠近去,未动,耳边重新陷入静寂。
许久,渐渐响起他抽动的鼻息声,细微的抽噎着。
他低头,埋进她床边的被子中,四处都是她的味道,忍了一晚上如刀绞般的剧痛缓缓褪去,如清晨日出般的白茶香充盈心肺,悄无声息的渗进他的骨髓中。
他默念着,凝凝还在,凝凝还在。
过了许久,他微微抬头,眼尾湿润,眼眸通红,往时翘起的睫毛也耷拉着。
他张了张嘴,语气中有无尽的酸涩与委屈,“许凝顾,你骗我。”
四下无声,连蝉蛙都未鸣动半声。
他未多待,片刻后离去。
门锁落下的瞬间,床上的呼吸颤了颤,眼皮掀开,黑亮的眼眸在黑暗中开启。
纤细指尖附在那个人趴过的被子上,湿润的手感传来,她浑身一震,胸口掀起密集的阵痛,怔怔的浑然不知所措,这种感觉陌生极了。
思绪团成一坨线,理不出头绪,浑浑噩噩到了天光乍破,凝顾才昏昏欲睡过去。
再睁眼,已经中午一点。
衣服睡得皱巴巴,昨晚流汗的黏腻感袭来,她又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头发还湿着,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胡乱擦着下了楼,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出奇。
像国庆这种国家法定节日,小姨和宋叔都忙着应酬,上至公司酒会交际,下至义乌小商场开业剪彩,只要叫得上号的总得给个面子,这面子给多了,大中午在家见不到人也是很合理。
饭厅,过了饭点也不太饿,凝顾把厨房里的汤盅拿出来热了热,之后玩着手机,心不在焉的喝着汤,胡萝卜煲得软软的,玉米甜甜的。
打开微信,群里蹦出来的消息都是火车加速购票之类的,凝顾挑了几个点进去,转而看了几个公众号。
看完刚好喝完汤,身体有了点体力后,随手把汤盅洗了。
回房找了本之前没看完的《李鸿章传》,在一楼后花园的藤椅上看书,原本读过几章,放下太久重新拾起来,又是重新开始看,她看书极快,午后太安静,沉下心来,两个小时便看完。
书里会怎么样概括人的一生呢?一路扶摇,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年少不知李鸿章,年老方知真中堂。寥寥数字,贯穿一生,好像很简单,又好像很难。
会有人能会在别人的人生中,找到自己的人生吗?
叶绿园应该回来了许多人,外面的车声进进出出,时远时近,偶尔一声车声远去,再伴着几声鸟鸣。
下午四点,斜阳悄悄挪动。
凝顾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突然听见外面有响动,有人二楼下来,拐到饭厅喝水,然后直径出了门。
凝顾竖着耳朵听,却并未出声。
那双水盈温润的眼睛,全程毫无波澜。
雾里看人什么都看不清,做了十几年姐弟,该有的分寸,他不懂怎么守,就由她来守。
反正她也不需要爱,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
国庆放假一连几天,凝顾和宋壶深同在一个屋檐下,俩人一进一出,就是碰不上面。
小鹿姨看出端倪,午后闲聊问了一嘴:“跟阿深吵架了?”
吵架了吗?凝顾在心里否认了。
人都见不着,怎么吵,但她知道他不高兴,至于为什么不高兴,她也不想管。
做人家姐姐的,又不是当他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过问。
凝顾摇摇头。
“没有就好,阿深应该也不会跟你吵架,他那么听姐姐的话。”
凝顾反问:“他很听我的话吗?”
“小时候人家一放学就去小花园玩滑板,玩轮滑,就阿深着小孩天天跟在陈伯屁股后面去舞蹈室接你回家,粘人精似的。”
听见粘人精三个字,凝顾笑了笑,“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练舞,他就坐在我对面看着老师掰腿,我疼得快哭了,他还直愣愣的看着我,拳头握得可结实了。要不是我捂住他眼睛,估计得一拳挥到老师脸上。”
“还有这样的事?”小鹿姨像又发现什么新鲜事儿一样,“我有次给他做了一小盒曲奇饼干,热烘烘的奶香出笼啊,他愣是一口没吃,非要等你回来一起吃。”
小鹿姨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乐得笑呵呵的。
他们小一辈的叫一声小鹿姨其实并不准确,小鹿姨其实是林女士的小鹿姨,只是南荔这边对家政职业的职称比较喜欢称姨。
凝顾记不清小鹿姨在叶绿园工作多久了,只知道自己来的时候,小鹿姨就在这了,看见她两鬓微霜,眼角堆起岁月的痕迹,以前做饭干活甚至跟人聊八卦都风风火火的小鹿姨,也开始絮絮叨叨的跟她聊起了往事。
“还别说,这孩子挺懂事儿的。”
凝顾认同,“小时候多奶一孩子,脸一臭,就奶臭奶臭的。”
小鹿姨笑着夸,“现在也没长残,好看得紧,以后指不定祸害谁家闺女呢。”
“现在脸一臭,跟有人欠他五百万似的,凶啊。”凝顾直摇头,但细想那张脸,保不齐真是个祸害。
知道她的性子,现在嫌弃着,其实比谁都护短。
小鹿姨笑得无奈也不好戳破她,只是喃喃:“你这孩子。”
“说起曲奇饼,小鹿姨,我好像有点便秘,好几天没有通便了。”
小鹿姨故作嫌弃样:“你这小丫头,一天到晚吃些汤汤水水的,哪来的便要通。”
凝顾眼里明净温润,笑着反驳:“我哪有一天到晚汤汤水水呀。”
伸手双手,指头点了点,小鹿姨开始列举她的种种罪状:“前天喝胡萝卜玉米排骨汤,光吃胡萝卜玉米,剩一堆排骨,昨天莲子银耳炖鸡,也是喝汤不吃肉,这一放假就不好好吃饭,等你小姨回来得说你排骨精了。”
“我团长三令五申让我注意体重,我不能变胖的,我可是要等着被团长夸的好团员。”
数落完,小鹿姨也不听她狡辩,起身,“这孩子,给你弄点番薯糖水和小芋圆吃,要不要。”
小姑娘望着她的背影,嬉皮笑脸,“谢谢小鹿姨。”
二楼阳台上,凝顾在躺椅上摇啊摇,怀里捧着ipad听相声,这会儿正入迷。
猫着身体侧躺着,薄纱的窗帘吹起,划过那双小巧透红的脚裸,风吹动像猫爪戏弄人一样,小心试探,轻轻带过又落下。
“许凝顾,你有点年轻人的爱好行不行?”林女士人未到,声先到。
凝顾一听,随手暂停了视频,端了端仪态,正身坐好。
“昨天我回来遇到陈家奶奶路过,人问我家里是不是接了老太太过来,一天到晚又是唱戏又是相声的。”
凝顾故作惊讶,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呀,我们林女士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林女士看着桌面上的茶壶茶杯,工具还挺齐全,笑着打趣:“现在还泡起茶来了?这小茶壶不错啊。”
她净杯,给小姨倒了杯茶,解释道:“小鹿姨做了番薯糖水,吃太多甜的,我腻的慌。”
林女士抿了口,涩涩的,茶底颇浓,感叹这小姑娘居然像个老茶匠一样喝浓茶。
咽下,随口提了句:“少喝,容易睡不着的。”
凝顾笑着点头,又问:“说说吧,林女士下午四点回家的理由。”
“晚上有个酒会,你堂哥要见你。”
她稍微用了几秒回忆,“许顾行?”
许家顾字辈的,她就只相熟一个堂哥,除了他,也没谁了。
林女士点头。
“为什么呀?”
“他提的,我没问,你晚上问问他。”
“小姨,你就这样稀里糊涂不对,顺理成章把我当小猪仔卖了?”
隔了几秒。
林女士轻轻唤她,语气缓慢有力:“凝凝,许顾行,很厉害。”
说着,她蹙眉移开视线,默默饮尽杯中的茶,如释重负的吐息空气,“如果你不知道未来怎么走的话,不妨听听他的说法。”
凝顾一怔,聪明的小姑娘旋即便懂了她的意思。
林女士无女,无法感同身受望女成凤这件事,她私心希望凝顾活得自在快乐。但许凝顾说到底,只是个寄住的小侄女,父母健在,长辈还能在许家坐镇,她以一个小姨的身份要为她主持人生,实在说不过去。
即便当初看不得她受亏待,强行带出来了,更多时候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姨的意思是,她的人生,真正要落到自己手里,还得去自己动手。
毕竟有许顾行这样的先例摆在那,也算多条路吧。沉默片刻后,凝顾释怀地点了点头,郑重的回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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